第16章 16
几天后,围棋幼狮赛正式开幕。
彼时,阿镜他们刚刚解决一只咒灵,搭辅助监督的便车匆匆忙忙赶往比赛现场。只要人还在东京,咒术界不会放弃压迫能用的劳动力,而每个任务结束之后都会被汇报给禅院家,以证明他们即便不在禅院家的眼皮底下也有老老实实地打工。
她在咒术师和棋手之间的身份切换非常快,就连在开车的辅助监督都感到惊讶不已——要知道,大多数术师和普通人之间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隔阂,然而这家伙身为咒术师,甚至还交了不少非术师朋友,堵车的时候连接了两个电话,向她的小伙伴们保证一定能够按时赶到比赛现场。
“比赛都已经要开始了!”
进藤光的嗓门格外大:“你快一点啊!就不能骑着扫帚飞过来吗!”
“……咒术师和巫师之间差别很大的!”
她敢肯定对方绝对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漫画:“我当然飞不过来了!”
他们最后在比赛开始之前两分钟堪堪赶到,得益于甚尔直接把人捞起来夺路狂奔的最后一段,速度比“骑着扫帚飞过来”也慢不了多少。院生们大多数都已经坐在了棋盘前面,进藤光远远地冲着他挥手,伊角同学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大多数人的表情都不算轻松。
大家往往将这种比赛视作是成为正式棋手之前的前哨战,心理压力可见一斑。
“你是仓田七段的学生?”
坐在她对面的人笑了一下:“我听他说过你,说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正式的棋手……很厉害啊,女孩子想要跻身围棋界可不容易。”
“别的工作也不轻松,不如挑个自己有兴趣的。
阿镜低着头,捻起一枚黑子:“请多指教,宫城前辈。”
“彼此彼此……”
对方也开始下棋,疑惑在脑内一闪而过:他有告诉过这孩子自己的名字吗?
比赛的结果是,她以两子之差输给对手,但全程的棋路都很稳定,显出了超越年龄的从容。围棋界一些旁观的前辈也礼貌地表示了期待,说了些“看来以后业界会增添不少新鲜血液”之类的鼓励话——但具体能否踏上职业道路,还要看今后的定段赛。
之后的生活一切如常,阿镜再也没有提过离开禅院家的计划,而对方不提,甚尔当然也不会问,保持缄默是在禅院家生存的良好品质,大多数人都遵循同样的定理。
——现任家主的小儿子除外。
直毘人的孩子很多,性格差不多都一样烂,才能参差不齐,相较而言,排行最末的这个老来子反倒是最值得期待的那一个。
而就在最近,他已经觉醒了投射咒法的术式,印证了阿镜最开始的预言。
投射咒法是昭和时代伴随着电视转播技术发展而并行衍生出来的术式,其实并没有多少年的传承,然而这种传统单薄的术式在直毘人的手里被玩出了花,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击败一众竞争对手擢升成为如今第二十六代当主。
小孩的名字叫禅院直哉,起名字的思路和“甚一甚尔”这种一字传承如出一辙,不仅术式出色,在咒力的操作精度上同样不俗,担得一句“天才”的称呼。
连带直毘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据不可靠小道消息,这人最近喝酒的时候甚至能拍着桌面直接唱起来,一副人生圆满,未来有望的模样。
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交流过,但就连阿镜这个大多数人“无事不登门”的小房间里都流进来过禅院直哉的传闻:比如这孩子在锤炼术式的同时还学了钢琴,而且两边的功课成果竟然都很不错。传话的人是个没有术式的躯俱留队成员,言语之间带着羡慕的语气。
她最近确实会听到淙淙的琴声,想必就来自于那位年幼且天赋异禀的嫡子。
像是孔雀一类的动物会靠着鲜艳巨大的羽毛来增加求偶能力一样,这本质上是一种“从容的炫耀”。炫耀自己可以浪费如此之多的蛋白质,生长有如此冗长而影响行动的羽毛,却仍旧能够顺遂地在危机四伏的世界当中存活下来——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对咒术师而言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危机四伏”。
乐器和学习的成果似乎再次佐证了这孩子的天赋,而就在这时,有人在会议上建议道,不如让镜来看看这孩子的未来吧。
不是“明天怎样”,“一个月之后怎样”这种未来,而是从今往后(これから),极目远眺,看向更远更远(もっとさき)的可能性。
就连当初的五条悟都没有这种待遇——毕竟和年幼的六眼见面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无法观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那般遥远,而现在,这群人却要燃烧起护摩,举办盛大的仪式,来提前获悉禅院家最年幼的天才即将在将来摘取怎样的桂冠了。
而这让她显得有些为难。
“远未来可不是说看就看的事情,时间节点越是遥远,未来就越是不清晰,说到底,我只能够看到可能性最大的结论,而且那很有可能只是转瞬即逝的画面,或者意义不明的片段。”
她皱着眉头:“因为时间实在是太远了,就连解读起来都会变得语义暖昧……”
纵观整个世界的历史,也诞生过不少精准的大预言家,包括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的悲恸命运,包括一些出名的灵媒和占卜家,但他们的预言往往都以出其不意的形式实现,在最初叙述的时候,未必能讲明白前因后果和具体的个中逻辑。
“那就够了。”
禅院扇开口,神色中隐约带着不耐——他自己也想成为家主,只是竞争不过现任,又不甘对方生出了有才能的孩子:“不需要太详细,你尽力去看就好。”
所谓尽力,也要择良辰吉日,要做些讨彩头的仪式,更需要那种能够让他人咒力得到增幅的辅助型咒术师。于是禅院家像是巨大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但这种运作尚未波及到位于台风眼的两个当事人。
直哉最近的新兴趣是那个甚一前辈的弟弟,大家都说这人一点咒力都没有,是整个家族里位置垫底的废弃物,但他却从一时好奇带来的惊鸿一瞥当中,理解到了这种天予咒缚所蕴藏着的威慑和高山仰止一样的情绪。
“……这就是你到处躲人最后翻进我这里的原因?”
阿镜实在憋不住笑,实际上,她现在也已经快要笑出声了:“这里就快是女子国中生的房间了,进来的时候至少要敲个门吧。”
“你提前就能知道,敲门有什么意义?”
甚尔瞥了她一眼,一条手臂上吊着绷带,不知道来源究竟是咒灵还是诅咒师:“赶快说点什么让那小鬼安静下来吧。”
“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镜垂下眼睛:“就算是那种大仪式,也未必就能有什么有用的结论。”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姑且我也是人类,别说得像是妖怪一样。”
“有些术师和妖怪也差不多了。不是还有那种从奈良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家伙吗?叫作围棋的什么来着……”
“天元,围棋棋盘上最中间的那个位置啦。”
她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棋盘:“虽然下棋的时候不建议先手下在那个位置,但却是很有可能会牵动整体布局的地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非常重要,天元大人目前的定位也确实如此。”
甚尔对于这种文绉绉的说法不置可否。诸行无常,未来永劫,他只是觉得人生都可以走捷径确实不错,偶尔去接“私活”结果折断了手臂这件事再度印证了这种想法。
对禅院直哉的预言选在了一个祝日的傍晚。白日与黑夜的交割时刻,逢魔时刻,象征着咒术师行走在此岸和彼岸的边界,从中斡旋求得平衡。直哉换了崭新的羽织,两侧绣着精致的吉祥纹,眼尾斜向上飞,带着有些好奇的表情。而阿镜则是正坐在一片注连绳当中,燃烧着的护摩火焰照亮脸庞,在夕辉之下显得表情明灭不定。
甚尔靠在更远的树梢上,没有咒力的人会被视作是预测时带来的不安定因素或是扰动,总归不吉,不允靠近。
他对那个麻烦小孩的未来没有兴趣,只是想看看仪式罢了;他对禅院家的将来也不抱期望,只是想知道那家伙会说些什么罢了。
层层叠叠的祝祷声当中,注连绳中心的少女睁开异色瞳的眼睛,咒力在他人辅助之下层层拔高,直到单只的眼睛和鼻孔都流出血液。
她蜷缩在一小片烛火围绕的蒲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指捂着嘴,鼻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滴在地上,砸出一个接一个浑浊的圆。
“那个未来——你看到了什么?”
长寿郎率先开口问道。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而咳嗽声在这种寂静中显得更加突兀。
她终于把这口气喘匀,声音很轻,因为咒缚的重压而不得不开口。
“他会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被某个人用匕首刺向后背,就这样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