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梁汝莲经历过太多,南国女人任何选择都在情理之中。
一方是刚救了自己儿子的恩人,一方,是她这辈子大概从生到死都离不开的乡邻,背叛,意味着以后无法在这里生存。
梁汝莲好奇女人知道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南国老头临走叮嘱的是:别乱说。
“有突发情况,你去外面看下有没有人偷听。”梁汝莲收拾好背包,像什么都不知道,走到一名战友身边低声道,“小心点,看到什么先不要惊动。”
这名战友一路和贺向国走在最前面,原身记忆里不认识这人,但应该属于精英骨干。
没让梁汝莲失望,战友表现的非常正常,甚至对她这个大小姐突然这般没任何惊讶。他隔了好几秒才动身,走到门口像是有点乏了,懒洋洋伸个懒腰,然后一捂肚子,东看看西看看,向跟着出来的另一名战友道:“哎呀,肚子有点痛,我去方便下。”
山里的小村庄,房子外面乱石灌木草丛,想藏人太简单了。
借着内急借口,战士正大光明哪里隐蔽去哪里,等到马上要蹲下时,他快而隐蔽比了个手势。
连队每个人都必须牢记的暗语:没人,安全!
接到战友传递来的消息,梁汝莲稍微放下心来,隐藏的危险最可怕,己方来到对方地盘,就怕万一中埋伏。
现在看来,敌人不敢硬碰硬,大概率要玩阴的。
梁汝莲把剩余的半片退烧药递给女人,盯着她,表情关切,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排长,有个事向你汇报下,我懂一点点南语,刚才老头临走叮嘱女人:别乱说话——战友们刚才巡查过外面,屋外没人。”
贺向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从出发到现在,大小姐一改常态,路上没叫苦没掉队,还会医术治疗好了一个孩子,现在更好,听懂敌人的话不仅不动声色,在他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难道以前误会她了?
情况特殊没时间惊讶,贺向国死死摁住一肚子的话,保持刚才表情,但说的话也变了。
“知道了,还有别的发现吗?”
两人就这样在南国女人拿着药片诚惶诚恐的感激道谢声中交流起来。
“她不懂咱们的话,不然孩子生病能说早就说了。”梁汝莲微笑拍拍南国女人的肩膀,“排长,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轻易让她开口。”
贺向国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问,发现她眼光不太对,低头顺着看去,顿时怒了:“胡闹,你是华国军人懂吗?”
梁汝莲:“”
贺向国感觉自己刚才想多了,坏女人就是坏女人,竟然敢打孩子的主意,那和侵略者有什么区别?
南国人再可恶,眼前的南国女人即使再忘恩负义,但孩子也是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南国女人听不懂华语,她感觉出气氛不对,男军官好像在训斥刚救了儿子性命的漂亮女军人,而且越来越生气,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架势,她不敢拦,可怜兮兮哀求:“大人,你别生气,她是个好姑娘,您要打,就打我吧。”
南国游击队曾被利国认为世界最厉害的五个军队之一,在国内地位非常高,不论军衔高低,普通老百姓都得尊称大人。
打骂也是常有的事。
梁汝莲向南国女人笑笑,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没白救人。
对于贺向国的反应,梁汝莲不意外,一个怀揣赤子之心的战士,定然也是善良的。
就是少了点变通。
梁汝莲低声解释:“贺排长,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们可以只做做样子。”
假装要伤害孩子,逼南国女人说出知道的消息,是现在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贺向国沉默了,他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瘦弱的男孩。五岁多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大概刚才听母亲说眼前的军人叔叔救了他性命,他咧开嘴,露出口洁白的小乳牙,笑了,奶声奶气道:“感恩,chu。”
谢谢叔叔。
最基本的日常用语贺向国听得懂,他也咧开嘴,回给对方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然后果断摇摇头,沉声道:“不行。”
类似的决定他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就像团长恨铁不成钢对他的评价:情感永远大于理智。
这样天真的微笑,应该去守护,不论他是哪国的军人。
贺向国没再追问南国女人,面色坚定,带领众人向外走。
身后的屋内,南国女人愣了片刻小跑着追上来,等到了门口,双腿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扯住,她看着绿色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小道尽头,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似乎怕人听到,一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狠狠抽自己的脸。
直到身后传来奶气奶气的呼喊声。
“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打脸。”
小男孩退了烧,这会恢复了点力气,他被妈妈的动作吓坏了,挣扎着跳下床想要安慰。
“妈妈,妈妈做了坏事。”女人转身把儿子抱在怀里,贴着那让她甘愿付出一切的小小脸蛋呜咽,“妈妈是坏人,妈妈是坏人。”
村庄中心有片难得的平地,时间久了,零零散散的石头被磨出了包浆。
众士兵还未赶到,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先传来,每次交换物质,对孩子来说等于过节。
白胡子老头也在,旁边还有十多名村民席地而坐,见一群绿色身影走过来,连忙站起身笑着打招呼。
也算邻居了,彼此不知道名字,但大都面熟,他们认识这位面黑心热的排长大人,格外好说话。
贺向国不动声色打量几眼跳过来还想要饼干的熊孩子,警惕稍微放松,他这会没心情扯太多,吩咐战士们去换取村民带来的草药,自己单独迎上村里声望最高的白胡子老头,开门见山道:“老人家,这次来除了换东西还要打听个事,昨天,我的一名士兵踩了地雷,您知道吧。”
白胡子老头没否认,点点头,用生硬的华语关心道:“人,没事吧。”
“没死,半条腿炸没了,这辈子别想再当兵了。”贺向国心情烦躁,他仔细打量老头的表情,但对方脸上褶子宛如沟壑,还是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有很多黑泥的沟壑,实在看不出什么,“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白胡子老头痛心疾首跺脚:“该死的利国佬。”
刚过去没多久的战争,小村庄作为两国的交界没能躲过,至今仍残留着不知道多少地雷。
贺向国笑了笑:“是啊,的确该死。”
如果不是固定的巡逻路线换做任何一个地方,连长,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大概都是这个想法。
然而反过来说,真要村民做的手脚或者参与,老头自然会否认。
在来之前,贺向国有种侥幸心理。
先不说国家对南国的大恩,就说连队,因为距离太近,对村庄能帮的就帮,大家无亲无故不是一个国家,比如老头有次崴了脚,还是他背回来的呢。
以心换心,他认为,村民或许受了某种威胁,即使不敢说也会给予点暗示提醒。
然而没有。
包括那位南国女人。
实心眼的人,有时候内心伤害大于身体,后者疼几天就没事,会愈合,前者,痛在心里无声无息没有伤痕。
白胡子老头似乎被他莫名其妙的低落情绪影响,干巴巴安慰了会,留下句“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先走了。
梁汝莲一直在留意村民偶尔用家乡话交流,情况有点出人意料,除了白胡子老头可疑,在场村民都不知情,话里话外不时表达对部队感激之情,那发自内心的情绪,专业演员怕是也演不出来。
由此基本能确认,村里没有埋伏大批南国军队。
“排长,要不要让人跟上去看看?”梁汝莲不知道贺向国这会心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他啥反应也没忍不住小声提醒,“他有点不对劲。”
贺向国咬牙切齿拒绝:“不用,别打草惊蛇。”
心善不意味着缺心眼,梁汝莲能想到的,他基本也能想到,这名平常被他视为长辈的老头,没安好心眼。
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院内,老头慢悠悠打开门,等进了屋,长长叹口气:“没人跟着,你出来吧。”
屋内和屋外同样简陋,好在山里不缺木头,墙角用木板拼凑的柜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从里面钻出个精悍的年轻男子。
男子标准的南国人长相,矮小精瘦,身上有股军人特有的气场。他不放心老头说的话,即使屋内只有两人,仍然悄无声息快走几步贴到窗前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们在广场换草药呢。”白胡子老头沟壑众横的老脸有了表情,一副愁苦相,“阿许,国家真的要对华国动手吗?为什么?你上次回来探亲不是还说华国人又捐钱又送物质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叫阿许的男子观察完毕,没回答,严肃低声道:“有没有对你起疑心?”
白胡子老头仔细回忆了下,不确定道:“应该没有,有的话,估计直接来搜家了吧,阿许,你倒是先给回答阿伯的话,真出个啥事,咱们村又得遭殃。”
打仗那是政客的事,从来没有一个老百姓希望战争。
老头活的够久,他害怕,害怕战争再次席卷现有的宁静,而且,就像那个黑脸排长一样,华国人心善,有这样一个邻居多好。
阿许似乎有些不耐烦,语气中带着上位者的严厉:“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大人下的命令,我,你,咱们村都没法拒绝,阿伯,你可千万别坏事,不然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放心,我一把年纪了,知道孰轻孰重。”老头苦笑几声,“对了,你儿子没事了,华国士兵给了片退烧药,正好还有个女军人懂医术,趁这会他们还没来,要不你回去看看——你婆娘我叮嘱了,可她性子软,人家又救了孩子,我怕她说点什么。”
阿许有一刹那的发愣:“他们救了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