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纵虎归山(一)
重庆府衙大堂内,四川巡抚李化龙高坐堂上,一众官员二边队列,李化龙披甲挂袍,相貌威严,在座上大喝一声,:“将反贼扬应龙押上来。”随着喊声,刘珽亲自将杨应龙押上了大堂。
此时的扬应龙披头散发,衣甲不整,身上戴着重镣,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捱了上来,这扬应龙是个非常狡猾的人,如今既已失势,便做出一付垂头丧气,悲痛欲泣的样子,哆嗦着嘴角,一步一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见了他这付潦倒样,李化龙不禁心中得意,暗道:“啍,你这老小子不是自命不凡,一向目中无人吗?怎么?今天也他娘的焉了?嘿嘿,不管你这老小子如何拆腾,最后还不是被老子拿下?”这样一想,心里便轻视起杨应龙来,同时对他的恨也消退了些,李化龙一声不发地仰着下巴扫了他几眼,嘴角隐隐现出了一丝嘲笑。
其实这正是扬应龙想要的,他深知如今只宜示弱,待对方起了轻视之意,他才好见缝插针,他用眼一瞟,看见了李化龙的神情,心想:“李老头,好戏又要开始了。”
“哦”,扬应龙故作苦态地啍了一声,身子一抖,“垮”的一下跌坐在堂上,从眼角挤出了一串泪。
“怎么,走累了,不能站了,你不是很行吗,啊?”李化龙阴阳怪气地说着,二旁的官员们一齐发出了一阵嘲弄的哄笑。
杨应龙故作惊恐地一抖,连忙匍匐在地,捣头如蒜哭泣着说:“犯官扬氏应龙,冒犯天威,自知罪重,望大人看在我天生愚钝,是个蛮人,不识礼数,法外开恩哪,大人。”
“法外开恩?啧啧,堂堂播州宣慰使,一方诸候啊,瞧瞧你这个熊样,我以为你也算是个了得的人物,不料却只是个怂包软蛋,本座倒是高看你了”。李化龙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扬应龙,心中一阵得意,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唉。”扬应龙愁眉苦脸地叹息一声,道:“犯官、小人难呐,小的作如此之举,虽实不应该,但、但小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唉…”
“哦?你举乱犯上,还有苦衷?且讲来听听。”李化龙戏谑地说,二旁众人又是一片笑声。
杨应龙抬眼左右一瞅,两旁群官都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盯着他,他心中暗骂道:“他妈的,老子眼下是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权且忍忍,待他日龙回大海,虎归深山,再与你这些小人理论,哼”,他两眼一挤,又是流出了几滴浊泪,抖索着伸手抹了抺,唏嘘着说:“谁不想天下太平地过安生日子啊?犯官我也想呀,但办不到呀,这个播州,是个蛮夷之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虽然我扬家在播州已历七百多年,二十几代人,但也把这些人没有办法。”
“什么这些人?”李化龙奇怪地问。
“就是那些苗人哪,当地的红衣苗,黑脚苗这些土人。”杨应龙神情委曲地抽了抽鼻子,咽了囗涶沫,说:“就说这次吧,朝庭说要大修北平王府,下令播州上贡大木三千根,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哇,播州的大山里也不容易寻得,而且多数都为苗人所据,这些苗人不干,吵吵着要造反,我拗不过他们,只好随他们一起闹了起来,真是惭愧哟惭悔”,他先把责任推到苗人身上,又把起兵反叛说成是“闹”,尽量往小了说。
“你这老小子不老实,明明是你起兵犯上,还推到苗人身上!”一边的刘大刀指着他气愤地说。
“刘、刘兄,咱们就事论事哈,虽然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但当初咱们俩人也是称兄道弟的哟”,扬应龙故意乍乎着说。
“谁他妈跟你这个反贼称兄道弟?”刘珽气道。
“大人,你看,这…”杨应龙倒有些气愤起来。
“刘大人,你暂且退下一旁。”李化龙淡淡地说着挥了挥手,刘大刀愤愤地站到了一边,想起在娄山关战死的川军将士,他就想将扬应龙一刀劈了。
李化龙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刚才杨应龙的一句话提醒了他,那就是那个爱拆腾的当今皇上给他下的任务,叫他速速献上三千根大木以作维修故宫之用,他无法办到,于是脑筋一转,将此事转交给杨应龙,如果这事办砸了,那自已的官位也可能不保,自已为官半生,一把年纪了,不能栽倒在这件事上,“不行,这个扬应龙,暂时还不能杀,只有他能镇住那些苗人,杀了他,苗人必反,到时候莫说三千根大木没有着落,便是整个播州都要乱起来,还会祸及川渝,此人暂时杀不得”,心中这样想,李化龙拈须一阵沉呤,也不再多说,只吩咐将扬应龙带入牢中关押,众官不知所以,面面相觑而去,唯杨应龙心下明白,心中暗暗喜道:“必定是那三千根大木的事,并且还有害怕苗人造反,嘿嘿,李化龙这老小子,咱老子一把就能抓住你的软肋”,一边想着一边一扭一扭地走去,脚下故意缓慢滞重,其实在心中得意至极!
这边杨朝栋暗中派人到重庆打探消息,花重金找人联络上了关在牢中的扬应龙,二边一联通,杨应龙便指挥他打通关节,扬朝栋用金银开路,上窜下跳一番走动,于是便有各级官员在李化龙面前若有若无的为杨应龙说几句好话,还有人去牢中安排打招呼,这一下杨应龙的日子也好过起来,虽然关着,但已去了手靠脚镣,还时不时的给他来壶小酒,搞得杨应龙得意洋洋地在牢房里哼唱起播州小调来。
四月的江南,夜雨纷霏,秦淮河边,金陵皇城宫墙内,一队巡夜的带刀待卫在宫墙边走过,待卫们打着灯笼,一路仔细巡查着,生怕看漏了什么,但尽管他们如此尽责卖力,还是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四下观望时,在离他们头顶上五丈多高的宫墙墙头上,一个黑瘦如杆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飘过,黑影身形高廋,却非常轻盈,显然轻功极高,在墙壁间纵跳游走,就真如一道影子一般。
黑影好象对宫中的情况很是熟悉,稍微转了二圈,便一直往太监们居住的房间摸去,此时在一个较偏的小院房中,太监总管邱乘云正待吹灭烛台上床休息,“吱呀”一声一股风吹过来将窗门吹开,吹得烛火一阵晃,邱乘云拿手一遮,便连忙去关窗,关好窗户刚一转身,突然间看见房间里不声不响地坐着一个人,吓得他差点“妈呀”一声叫了出来。
他稳了稳神,将手里的烛台晃了晃,颤声说道:“你、你是、是谁?是人、人是鬼?”
“哼哼哼…”那人冷声阴笑着徐徐解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尖着嗓子说:“小邱子,别来无恙啊。”
“小邱子?你是…”邱乘云心中一抖,举着烛台凑了上去,烛光映照下一张枯廋的苦瓜脸拖着两道白眉出现在眼前。
“你是…”邱乘方眼神惑疑地看了又看,一时不敢肯定。
“哼哼哼,小邱子,多年不见,你不会把咱家忘了吧?”
“不,你是、是董公公,唉呀,真是董公公呀,我以为你已经…,没想到你还在呀。”邱乘云在宋理宗时进宫才只有十岁,一直跟着董宋臣混,是他的小跟班,两人相依相存,还是有些感情的。
“董公公,你这些年还好吧?”邱乘云问道。
“好什么哟,浪迹天涯而已,你倒不错,都混上总管太监了,咱家以前的位置,都让你顶了,看不出来你小子真行。”
“嘿嘿,这都是托公公的福,以前跟着公公混,这规矩没少学,多亏做事情有眼力见,才爬到了如今的位子上”,邱乘云谦恭地说。
董宋臣听了点点头道:“小邱子,你这几句话呀,倒是听得人心里一暖,看来你也是个懂得报恩的人,咱家当初没有白疼你,不过,今天来找你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应不应承哪?”说着两道鹰一样的目光盯着邱乘云,盯得他心头直打颤。
“董公公,有话请讲。”邱乘云知道董宋臣的手段,在他面前,他一动不敢动,只有听话的份。
董宋臣叹息一声说道:“想当初,咱家在宫里,那也是红透半边天的人哪,可后来失势了,只有跑到海岛上去避难,如今在海上做点生意,不曾想这个马千乘封锁东海,阻断了我的财路,这是要把咱家往死里逼呀!啊!”说着董宋臣二条长眉一抖,目中冷光暴涨。
邱乘云不禁浑身一颤,连忙问道:“不知公公有何打算?”
“小邱子,这个马乘云你可知道?”董宋臣问。
“从来不知,也没见过。”邱乘云答道。
“没见过不要紧,你如今是太监总管,皇帝身边的人,说得上话,你只要在皇上的耳朵边吹吹风,说一些马千乘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话就行了,其它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怎么样,能办到吗?”
“公公,这、这个…我…”邱乘云一阵犹豫,吱唔着说。
董宋臣阴阴一笑,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了邱乘云面前,说:“小邱子,不能叫你白帮忙,这是金陵城内最大的钱庄“泰盛源”的银票,白银十万两,权当你的辛苦费。”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叭”地打开,万道毫光射出,照得房内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