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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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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馡赶到的时候,蓉姑姑已经服毒身亡了。

    她算计了所有人,也把段馡算计在其中了。走得时候干脆利落,甚至让段馡召太医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温柔似水,实则是个烈性的女子,而且还胆大包天。

    皇后处置肖美人,肯定也不会放过那个染指皇帝后宫叫做贾平的人。因为明白自己的愿望达成了,所以蓉姑姑走的时候,嘴角都含了笑意。

    段馡在屋内静静站了会儿,待雪琴过来询问的时候,让她好好安置蓉姑姑的尸身,然后转身就走了。

    裴治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仰头看天上的月色,散漫慵懒。

    “人分三六九等,阿馡诚不欺我。”

    这话说得突兀,但段馡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殿内,她问起肖美人同蓉姑姑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裴治就送了她“虚情假意”四个字。

    他说她,一副看起来比谁都良善的模样,实际上虚伪至极。段姒姝的命是命,肖美人也是命,甚至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一条命。但这些人,段馡只选择救下段姒姝。

    这是裴治对段馡的陈述,看起来与讥讽无异,但从裴治口中而出,诡异地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更类似于第一次见到的惊叹。

    对于这些话,段馡没有意见。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的善人。

    帮人,是因为她觉得应该这样做。不救肖美人,也是因为她觉得不该救。

    顺从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裴治说她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倒也没错。

    于是段馡也没有反驳。

    蓉姑姑是琉裕宫的人,现在人没了,也得给个说法。至少不能和肖美人私通一事扯上关系。

    当段馡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前面的路口突然出现个人影。

    夜色里,对方提着一盏小灯,身形单薄,像是立马就会被风吹走。

    是段姒姝。

    段馡细眉微皱,她让人瞒着肖美人私通的事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段姒姝知晓这件事情。

    “姑祖母。”段姒姝的声音很飘,手中的小灯被风吹得摇曳。她的眼神完全没有分给站在一旁的裴治,而是紧紧看着段馡。

    眼神里夹杂着数不清的迷茫,呈现出灰蒙蒙的质感。

    段馡轻轻叹了一声,走过去,双手托起她的脸。

    “怎么了?”

    触手冰凉,能感觉到手心下微微的颤抖。

    不管肖美人是如何的不堪为人母,她终究是陪在段姒姝身边最久的人。说来不长,却也不短的十二年里,那座破败的琴璋宫,段姒姝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肖美人。即使肖美人把段姒姝视为自己争宠的工具,但只要她还活着,就给段姒姝留下了念想。

    如今,最后一点幻想也被打破。

    段姒姝从自己编织的梦境里走出来,面对曾经逃避的一切。

    皇后动手很快,一刻钟之前,肖美人病逝的消息就传开了。

    而段姒姝的反应,和段馡想象中的相差无几。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刚想安慰,却听到对方慢慢开了口。

    “我都知道。”

    段馡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和人私通的时候,我撞见了。”段姒姝不带感情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很飘渺,“她常说,前十二年,父皇不喜欢她,就是因为生了我。这是我的业障。”

    “人有业障,在现世里就要赎罪。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是在清除自己的业障。”

    “如果想要让她原谅我,除了这份孽障,我就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这样,我才能赎罪。”

    这是段馡不曾预料到的事情。

    作为母亲的人把自己的不顺强加在孩子身上,像是诅咒一样的东西早已侵入骨髓。可能就连段姒姝自己,如今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有罪。

    她缓缓收拢双臂,用一种类似于保护的姿势将段姒姝圈在自己臂弯里。

    虚虚拢着,不会太过亲近,又适当的给人可以依靠的感觉。

    说完那些话,段姒姝再次陷入沉默,也似乎是陷进了她母亲给她打造的那个阿鼻地狱,被累累白骨牵扯着,难以脱身。

    月色很亮,类似霜的颜色。

    段馡的眸子也是霜一般,不动声色的温和,其下遮掩着皑皑白雪。她面色平静,开口的语调冷静得近乎命令。

    “但是她死了。”

    人一旦死了,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都不作数。

    “所以啊,那些话,没有用了。”

    瞬间,白骨化为齑粉,地狱里的一切丑恶都被白雪覆盖,天地皆白,回归到最原始,最干净的颜色。

    有风吹过,好像是冬日里霜的冷冽气味。

    段姒姝睁得大大的眸子终于感觉到一丝酸涩,她眼睑动了动,最后闭上了眼,顺从本心,将下巴抵在面前这人的肩窝处。

    裴治看着这一幕,轻轻笑了,只不过眼中不含一丝笑意,凉意入骨。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肖美人私通一事就告一段落,当初自以为抓住肖美人把柄,领着皇后和一众妃子来抓奸的李美人也被皇后以传播谣言为由,禁足了三个月。

    其余涉事的人各种小惩大诫,没过多久,就再也没人提起这件事了。就算提起,也是不相信的居多。

    贾平,就是与肖美人私通之人,是宫外一间翠珍阁的东家,手上的点翠技术精妙绝伦。尚衣局有不少首饰都是出自这个人的图纸设计和提供的手艺。

    就比如段云芝送到蓉姑姑面前的那支松绿宝石珍珠卷须银丝簪,就是很多年前,那个叫做贾平的人送给尚衣局的图纸。尚衣局根据这个图纸做出了簪子,后来那支簪子被建元帝赏给了李美人,偶然之下被蓉姑姑看见了,于是一眼认出这支簪子的来历。

    得知仇人还活的如鱼得水,蓉姑姑恨意滔天,花了多年的时间确定人选,精心布局。

    肖美人为人刻薄,虐待亲女,还一心想往上爬,渴望生皇子。于是她就成了蓉姑姑的人选。

    她知晓贾平这人好美色,又好面子。肖美人当年能入选,姿色肯定不差,而且肖美人还是皇帝的女人,对于贾平这样人来说,一个女人,一个皇帝的女人,主动委身于他,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兴奋的了。

    虚荣与□□之心,令贾平最终踏入了蓉姑姑设置的陷阱。

    这些事情,一半是从裴治口中听到的。而另一半,则是从大公主段凝华那儿知晓的。

    琉裕宫少了个管事的姑姑,自然引起了段凝华的注意。

    第二日,段馡让人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理由去琉裕宫后,段凝华就直接来了朝庆宫。

    这位大公主比段馡的年纪大,熟读诗书,就算不言不语都自带高华气质。

    文人清高狂傲,在宫中这种地方都定下“二俗不顾”的规矩,想来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段馡对这个大侄孙女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对方经常出宫,一年里头有半数的时间都在外头,寄情山水,吟诗作对。

    像如今这样正经地面对面,还是头一回。

    “蓉姑姑未进宫前的遭遇,我都知晓。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多数责任在我琉裕宫,姑祖母不必在我面前遮掩。”

    这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人,而且聪慧至极。

    段馡什么也没有说,她便明白了所有的事。

    不过,同聪明人说话是很舒服的。不用过多解释什么,也不用费尽心机去圆谎。

    两人说完蓉姑姑的事,又坐了一会儿。

    段馡挪了挪位置,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和面前这位大侄孙女继续闲谈,只能低下头,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喝了口茶水。

    人都有自己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在此之前,段馡以为只遇到一个裴治,现在看来,还要加上一个段凝华。

    以前有种说法,书读得多的人较真。

    段凝华一看就是满身的书卷气,仅仅只是坐在那儿就让人不敢有别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段馡仿若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所有语文老师的影子。

    喉咙莫名发干,段馡又喝了口茶。

    “姑祖母。”段凝华站了起来。

    段馡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肃着脸,条件反射一样跟着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段凝华那张犹如天山之巅高岭白雪的脸上露出点笑。她从身边婢子的手中接过一本包装得很好的书,然后双手送到段馡面前。

    “这是前几月,于嵇山游玩时所作。其上皆是嵇山一带的风土人情,山水小景。当时不知带些什么回来给姑祖母,便写下这本游记。闲暇时,倒可用来打发时间。”

    深蓝色的书皮,线脚整齐,厚厚一本,可见制作者的用心。

    段馡佯装镇定接过这本书,内心其实忍不住在颤抖。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段凝华的下一句话接踵而至,“这书名,姑祖母可还喜欢?”

    书名……

    段馡僵硬低下头去看深蓝色书皮上的那三个黑色大字。

    枕谿流

    谿?

    她心下慌张,面上无比冷静,笑得镇定。

    “好名字。”

    没有九年义务教育,也没有传说中执戒尺授课的夫子,段馡无忧无虑活了十二年,今天突然发现——

    文盲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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