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裴治照旧窝在藤椅上,浅浅的眸子透着懒意。他看着戏,又仿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就算段姒姝突兀离去,他也什么都没有问,客套的关心都没有说上一句。
并且在段姒姝走后,他就开始催促段馡让人把早膳呈上来了。
他有些时候冷静得自私又残酷。
段馡察觉到一点什么,但是段姒姝向来情绪不外露,她刚才只摸到点影子,等到了要再细想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得作罢。
不过还是无端的有点心虚,说不清楚也道不明。段馡沉吟片刻,叫了雪琴,让她去御膳房吩咐人准备两份早膳给琴璋宫。
雪琴应了,退了出去。
早膳的各种汤食粥类也一一摆了上来。
裴治用膳时倒是讲究的很,食不言贯彻到底,举止也斯文贵气。
待用完膳,雪琴也从外头回来了,“殿下,菜都送过去了。”
段馡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好久没说话的裴治却笑了下,他正把玩着桌案上的手把件,红线缠绕在长而白的指上,那块被打磨成椭圆形的玉被轻轻抛起,忽而又被红绳牵引着落下去。
于是人的视线不知不觉就落到那如雕如琢的五指上。
“阿馡真是个心善的人。”
裴治笑着,眼帘垂着,似乎在看那枚一直被困在他五指方寸之间的玉把件。
而这句话,也像只是随口一感叹。
人的情绪需要抒发,故而有了语言这种东西。有感而发,通常是说受到眼前景物事物的影响,产生某些感叹。
一句话,可以将人的情绪抒发得淋漓尽致。
自然,裴治这句话的情绪也充裕的很。
类似于阴雨天里被洇湿了的棉被,仍旧是柔软的,却潮气甚重。一靠近就觉得被那股湿气纠缠得浑身不舒服。
段馡没有理会他这半是夸赞半是调笑的话,自顾坐在一旁看话本打发时间。
没人搭理,裴治也不恼。他半阖着眼看在手心上上下下的玉把件,艳红的绳儿绕着他的指尖,下一秒就要滑落下去的模样,在最后一下又被他轻巧勾了回来。
他似乎是沉迷进了这单调枯燥的动作之中。
那白玉和一截儿红绳,被抛起一道又一道的弧度。
过了半晌。
裴治站起身,模样很是好看地打了个哈欠,“不是要去苑里散步吗?你怎的还不动身?我等的都累了。”
段馡从话本里抬起头,表情疑惑。
?
……
两人就往哪边去这个话题也讨论了许久。
不过大部分时候能是裴治一个人提出意见,不到一会儿又自说自话地否决。段馡则冷静站在一旁任他各种理由。
“盛蕊苑不行,阿馡你定然是逛腻了”
“百亭湖太远了,阿馡走不动。”
……
“好了,只能去太液池了。”
裴治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然后就开始催促段馡动身。
但实际上,太液池并不会比盛蕊苑新奇到哪里去,而且比百亭湖远上许多。
段馡也不知道裴治是怎么睁眼说瞎话把那些理由编出来的,还尽数推到她身上来。
阴了一早上的天终于露了光,灰蒙蒙的颜色瞬间被暖光染遍。
裴治朱色的袍子在光里被吹拂起衣角,他回头,再典型不过的一张美人脸,没有丝毫女气。
“阿馡,走快些啊。”
似是抱怨,又像是无奈。
太液池波光粼粼,若仅仅是看风景,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但段馡看着面前那围起来的一大群的人,挑了挑眉,回头看了裴治一眼。
这就是他否决一众地点后选出来的太液池。
裴治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诧,他远远看着太液池边的骚动,神情依旧风轻云淡。
忽而又朝段馡一笑,“阿馡你看,这风景不是正好吗?”
说完,他率先朝前走去。
“这是哪个宫的宫女?怎的还不找人打捞起来?”
“可怜见的,恐怕泡了整整一晚吧?全身都肿起来了。”
……
段馡过去的时候听到围在那儿的宫婢说话,似乎是哪个宫的宫女落了水,人没了。
脚下一顿。
再次想起了书里面,男女主见面就会死人的设定。
早上的时候,裴治与段姒姝见了一面,现在就有人落水溺亡,要说是巧合,这也太巧合了。
心情复杂起来,段馡没有继续往前。
但那些宫人却看到了他们两人,纷纷转身下跪行礼。
“你们围在这儿做什么?”裴治信步闲庭的模样,走到太液池边打量着。
“殿下莫要看了,省得污了您的眼。”
有个宫人忍不住提醒一句,“这尸体在湖中泡的时间太久了,实在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谁都能猜出来这未尽之语。
裴治从善如流,看过之后立马往回退了几步。他转身,手里拿着那把做工精巧的折扇,好玩儿似的转了转,然后朝段馡道:“真是可怜,听说尸体泡了一整晚呢。”
一边说着,一边朝段馡走过去。
他嘴上说着惋惜的话,神情上却不是这样的。仿佛只是在感叹一朵花凋零了一片叶子落了。
估计,早就知道这边会发生什么事。
而且还是嚣张到不屑遮掩的地步。
来这太液池之前,自说自话的决定了地点,引着自己来了这儿,就是为了让她看太液池溺亡的宫女。
风从水面吹起,带来淡淡的腥味。
皇宫之中,没有哪个池湖是干净的。像是溺亡的宫女,在宫中待上些年头的宫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把这当成谈资。
段馡此时很冷静,生命逝去令人叹息,但裴治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让她皱起了眉。
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段馡抬眸朝裴治看去,正巧对上他那双浅浅的眼睛。
仿佛拿着诱饵在前方等待已久的猎人,无奈又自得地舒了口气:总算来了。
可就在此时,人群中却爆发出一声尖叫,人群也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窜,段馡被挤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一个不起眼的宫人就站在她身边,正要去扶,被大步过来的裴治隔开。
他没有去搀扶段馡,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敛着眉眼,然后嚣张嗤笑一声:“都怪我给忘了,阿馡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孩儿呢,没人搀扶就是爱摔跤,磕磕绊绊,当真是可爱得紧。”
段馡听出来了,这是在报当初的仇。于是她面色平静地自己站了起来。
谁和裴治较真,那就是真输了。
事后跟随在段馡身边的宫婢侍卫把在场的人都盘查了一遍,发现一开始尖叫的那个人是刚进宫的小宫婢,胆儿小还迟钝,别人都过了害怕的时候了,她才后知后觉尖叫出声,然后就引发了这场骚乱。
没查出来什么可疑的人,于是稍作惩戒,就让这些人散了。
裴治半路上与段馡分道扬镳,走得潇洒。若是旁人,恐怕正会儿正向段馡赔罪呢,段馡差点受伤,而且太液池这个地方还是裴治一力选的。
但赔礼道歉这种事情,出现在裴治身上就是个极小的概率。
他毫无负担地挥了挥手就走,段馡也不置一词,面色平静,任他离去。
……
雍皇宫十岁以上的皇子居住在章华林,此处是皇宫东边,坐落着一座座宫殿。
裴治来雍皇宫,就暂居在此处的宫殿里。
他姿态悠闲,一路上无数宫婢瞧着他偷偷红了脸,脉脉含情的也不在少数。
往日的裴治或许还会打着哈欠,视若无睹。但此时,他一反常态地笑着,眸子半眯,像是冰棱之上的烈日,一面冷到极致,一面烧灼躁动。
维持着这样的表情到了殿中。
蜀四迎上来,满脸是想吐槽的欲望,但见到裴治那明如烈阳的表情,吓得硬生生把吐槽的话给憋了回去。
“……”
裴治问道:“人在哪儿?”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好看的,不但不恐怖,唇红齿白的少年人,笑得能夺走世间绝大多数怀春少女的心。署四却抖了一下,连忙回他:“在里头关着呢!”
角落里的偏室,隐在阴翳之中,终年不见天日。原是几乎被废弃的地方,如今有人拾阶而上,推开了门。
屋外的光漏了几丝进去,照出了里面瘫成一团的宫婢的脸。
赫然是在太液池边,想伸手搀扶段馡的那个宫婢!
她惊慌抬头,乱无章法地想往屋外冲。
裴治任她爬到门槛边,笑盈盈地一脚把人踢翻,
那宫婢重重咳了一声,又被裴治金丝暗纹的靴子踩住肩膀。
他仍旧是笑着,纯然而无害,带着赤子的灿烂,任谁看到都会心生亲近。但就是这样笑着的人,却重重碾了脚下的人。
声音照旧是拖长了的腔调。
“让我猜猜,匕首藏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