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存在,还未降生的时候就按着某个模子塑造好了,人们常把这样的人称为天才。
钟灵毓秀,生而知之。
而段馡一直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什么教书育人的才能,也做不了圣人那样,仅靠几句言语就点醒困惑着的世人。
看着段云芝的时候,段馡想了很多,她天生了一种为他人忧愁伤心的共情能力。在观鹤亭说的那些话,出自理性,也出自感性。柔软的心肠令她舍弃了最方便的办法,把利弊都剥开了讲,企图让面前十一岁的小姑娘从中懂得一点什么。可从那种感性中脱离出来后,她又理性的可怕。
段云芝到底怎么选,她不会去干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当你觉得这是蜜糖的时候,或许对方却觉得这是砒|霜。人总是要经历一个残酷而痛苦的抉择过程,丢掉一些东西,再收获一些东西,这也许就是些人常挂在嘴边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到了最后,她做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段馡也不会去想,原因还是那句话。
一件事,只要做过了,努力过了,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都可以接受。
自观鹤亭之后,琴璋宫的两位公主与长清大长公主关系甚好的消息传的愈发广了。
不管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还是自然传开的,段馡都没有管。
就如之前她想的那样,如果最后段云芝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她也不会去劝。况且宫里传的这些事,对段馡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利的消息。
段云芝同段姒姝,如果能因为这些消息获利,让那些原本看轻她们的人收敛嘴脸。
这也是个好处。
几日后,段馡再见到段云芝的时候,她仍旧是笑盈盈的,完全没有那日在观鹤亭的苍白彷徨。
“姑祖母穿的怎么这般单薄?”她先给段馡行了礼,然后一看段馡身上的衣服,便极为体贴地关心了几句。
段云芝说话惯来周到,虽然年龄尚小还有许多估计不到的地方,称不上是七窍玲珑心,但也是难得的灵巧体贴。
她没有提那日的事情,段馡便也略了过去,仿若没有发生。她比段云芝大了一岁,个头上自然也高上一些,看过去的时候微微敛了眼睫,神情随着这么个小动作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出门的时候不耐烦穿,就没让雪琴拿。”
雍国的春末偶尔有几日像极了寒冬,尤其是早晨雾气未散的时候,寒气颇重。
段云芝肩头搭了披子,金银粉绘花的绫布披子,面宽而短,不同于那些薄纱罗制成的长条披帛,仅仅只有飘逸华美的观赏效果。披子有御寒之用,比狐裘轻便,又比薄纱罗的披帛暖和。
“姑祖母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用云芝这条披子吧。”段云芝态度热络的把自己身上的披子取下来,细心搭在段馡肩上。
晨间寒气瞬间就被阻隔开来。
段馡看了看段云芝脸上同往日一般无二的亲热神情,突然明白过来,她没有提起那日的事情,很大的可能是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路,但是那条路与她给出的不一样。
段云芝害怕自己动怒,而她本身又是圆滑的性子,万万不会让两人有发生不悦的可能。
所以从见面到现在,她一直在避开那个话题。
心里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什么,但既然段云芝做了决定,段馡就不会插手。于是她本想推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此处不算偏僻,时不时就有宫人经过。若她拒绝了段云芝送过来的披子,说不定在那些人看来就是两人闹不合了。
顾忌着一点,段馡到底还是没有拿开身上的披子。
她看到段云芝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道:“等会儿打算去哪儿?”
“去琉裕宫,大皇姐昨儿夜里回的宫。”
大公主段凝华,其母出生世家,是四妃之一的淑妃。她同自小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段姒姝段云芝不同,在宫中地位极高,是在锦绣金玉里长大的,真正的金枝玉叶。
也是原书里姐妹女配团的一员。
想到这些,就算段云芝没有明说,段馡也知道此行是去干什么。她没有再说别的,而是温声催促道:“快去吧,省得在这儿受凉。”
“那云芝就先告辞了,姑祖母下回出来,可莫要忘了穿暖和些。”仍旧不忘关心一句,段云芝说完这些,才带着宫婢离去。
雍皇宫公主身边一般是配着四个大宫女,小婢子若干。段云芝身边却只有一个宫婢,瘦瘦弱弱的像是旁人挑得剩下的。
段馡摸着身上的披子,对雪琴道:“让人送件披子去琉裕宫,给三公主。”
金银粉绘花的绫布披子,料子顺滑,尽管看得出来主人很珍惜,却也挡不住时间在这件披子上留下的痕迹。绣着粉花的地方,线条已经慢慢脱落,原先是粉绿色的地方,也尽数褪成了泛着绿的白色。
或许,这是段云芝仅有的几条披子之一。
雪琴把拿披子的事情交代下去后,转头不由得疑惑问了句:“三公主怎的同大公主有交集了,奴记得,琉裕宫那位大公主啊,最是清高不过了。俗人不见,俗事不听,此为二俗不顾呢。三公主这一去,恐怕是难进门。”
年纪大一些的人,多数是喜欢懂事的,再不济,那就是长得好的。段云芝两者兼备,一双喜庆的圆杏眼,性格圆滑会来事儿,雪琴对这位三公主有好感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才有了这隐含担忧的一问。
段馡听着雪琴的担忧,拢了拢身上的披子,抬起了头。
穿过层层薄雾,越过玲珑小巧或磅礴大气的亭阁宫殿,东南边高高矗立着的一座摘星楼。
它孤零零的矗立在那儿,一眼看过去难免让人有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感。
但它比所有的亭台楼阁都要高,高得人能一眼看见它。
故而这种形影相吊之感也成了一种难言的美丽。
“不用担心。”段馡轻声说了句。
雪琴没有听清楚,倒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处的摘星楼,更加疑惑了,“您方才说什么?”
菟丝花也好,苍鹰也罢。
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都是要靠自己去摸索的。
苍鹰纵然能翱翔天际,菟丝花也能把自己的柔弱练成束缚的利器。
万事万物,终究是有两面的。
段云芝走了同书里一样的路,但结果究竟如何,谁又能早早下定论呢?
似有所感,段馡指尖轻轻颤动一下,朝身侧那条花路看去。
有个单薄的背影,在薄雾里渐渐走来。
“姑祖母。”
段姒姝的声音同她的人一样,沉而闷,仿佛无时无刻不是藏在壳子里。
她静静站在那儿,从渐渐散开的薄雾中露出来的脸上,有一点未散的警惕和抗拒,于是这张木讷的脸陡然就生动了起来。
“你来迟了。”段馡看着她,似笑非笑。
段姒姝沉默一瞬,脸上的警惕和抗拒就跟墨汁滴进了清水里似的,扩散开来。她连眼睛里都呈现出了鲜明的色彩,是一种厌恶夹杂无奈的神态。
最终,她抿着嘴,皱起眉,“请姑祖母责罚。”
“确实应当罚,”段馡眯着眼笑,故意拖长了声音,向段姒姝这个正主虚心请求,“姒姝觉得,我该怎么罚你?”
身后雪琴看着她这副模样,又看了看段姒姝吃了个哑巴亏的脸色,不禁心生了点怜悯。
……
段云芝快到琉裕宫的时候,身边的宫婢忍不住问她:“殿下,咱们好不容易和大长公主殿下关系好些,为什么还要来这琉裕宫呢?”
琉裕宫的人眼高于顶,以前她们巴结上去的时候没少给她们脸色看。
因为这话,段云芝脚步滞住一瞬,面色也复杂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当日观鹤亭上的那番话,她很显然就是被厌弃了。至于刚才姑祖母为什么还会同她说那么多话,并且接过披子,仿若两人之间什么龃龉也没有发生,这些段云芝都想不明白。
但恐怕也就这样了。
惹了姑祖母厌弃,她想要在这宫里好好过下去,就得找个新的靠山。
不过当着自己宫婢的面,她也不想说这些。只是随意道:“怎么了?从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看旁人眼色的事,我又没少做。”
说话间,到了琉裕宫。
宫门口的宫人纷纷打量她。
毕竟这宫里头来同大公主段凝华攀关系的人很多,形形色色的,这些守门的宫人也见了不少。
前阵子,这位三公主隐隐有靠上大长公主的趋势,怎的一转眼,这位就跑到她们琉裕宫来了?
那些守门宫人心里想着事,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蓉姑姑可在?”段云芝笑着问那些宫人,一边往那几人手里塞了点银首饰。
细蕊银花瓣的首饰,正是段云芝这个年纪戴的。她手里积蓄不多,只能用自己的首饰打通关系。
“在呢在呢!”长脸的宫婢堆着笑,把东西收起来,“您找蓉姑姑,要不,奴这就去给您找来?”
“有劳了。”
段云芝八面玲珑,就算是个守门的宫婢,只要对她有用,她就能奉上笑脸。
没过一会儿,那位蓉姑姑就出来了。她是琉裕宫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姑姑,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是少有的能与大公主段凝华说上话的。
“殿下。”蓉姑姑朝她行了个礼,没有半点敷衍,“您找奴,是有何事?”
段云芝今日来,不是光着手来的。她手中捧着一匣子,匣中装着一支镶了松绿宝石的珍珠卷须银丝簪。
这是她母亲李美人最宝贝的簪子,是当年第一次承宠后皇帝给的赏赐,也是段云芝拥有的最贵重的东西。
她慢慢打开匣子,让蓉姑姑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点珠光,从匣子中透出来。
而这位被大公主段凝华称为性情高洁的蓉姑姑,瞬间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