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大多数人，可能总是觉得自己的援手会对受助者产生极大的影响。譬如成为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明之类的，抑或是温暖她冰封已久的内心，从此不离不弃。
万物本性，趋存避亡，人之本性，趋利避害。
付出自己的万分之一，去换取对方的万分之一万。稳赢的买卖，大概谁都忍不住踏出那一步。
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里，主角穿书之后遇见可怜的女主/男主/反派，施以援手嘘寒问暖，女主/男主/反派当即便被感动，对着主角敞开心扉，躺平任揉。
常见的套路，说不上感人至深，也谈不上什么人性善恶。
段馡对着面前的绿丝鎏金三足宽镜，左右端详了下自己的脸，长得同她前世有八分想象，眉眼端正，绝对不会被人归为奸佞那一挂的。
硬要说，就是冷了些，不够亲切。
段馡想象了一下慈祥长辈的样子，然后对着镜子眯眼勾唇一笑。她只看了一眼，随即就收敛了脸上表情，双手慢慢捂住脸，长长叹了口气。
她不由得想到段姒姝那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沉吟片刻后，笑着摇了摇头。
心下却忍不住嘀咕一声：总不会是因为长得不够亲切，才被排斥吧……
往日，段馡还在睡梦里的时候，段姒姝就跟个门神一样早早站在外头了，让段馡想睡却又不好意思，只得起身。今日却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外有声音传来。
“打搅姑祖母了。”
是段云芝。
她同段姒姝一块儿进来，只稍微看了四处几眼，就贴心问道：“姑祖母还没用早膳吧？这个时辰可是不能空着肚子，不然呀，腹内空空，鸣声如雷呢！”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捂着嘴笑出来，连空气都轻快了几分。
雪琴亲自给她们搬了凳子，倒了茶水，嘴角还带着笑，“这不，就等您二位来呢，这就让他们传膳过来。”
雪琴是段馡的人，自然将主子放在第一位。她见段云芝一进来就知道问候段馡，还看出来段馡没有用膳，自然对段云芝也客气了三分。
入座。
早膳一点点摆上桌。
段云芝终究只是十一岁，就算喜爱四处交际，这在朝庆宫用早膳也是头一回。她背脊挺得直直的，指甲抠着袖口，惯性地去活跃气氛。
“想起来许久未见过姑祖母，今儿个便拉着二皇姐带我过来，没成想，这厚脸皮过来，还蹭到姑祖母一顿早膳呢！我可是有口福了。”
段姒姝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今日来的晚，只坐在那儿默不作声，任由段云芝用她那把好听的嗓子讲了一句又一句，把屋内的气氛融得如同春阳下的溪水。
“二皇姐，你怎么不说话呀？”段云芝极少这样喊她，这会儿正笑盈盈的，眼睛里充满畅快和挑衅。
仿佛在朝段姒姝证明着，就算两人处在同一个起跑线，她也会是比段姒姝更优秀，跑得更快的那个。
段馡看着这两姐妹……不，段云芝一个人的明争暗斗，接过雪琴递过来的小碗，慢慢喝了口粥。
待缓解了腹内的烧灼感，她擦了擦嘴角，“云芝。”
段云芝立马转头看过来，她有一双稍圆的杏眼，眼尾微微挑起，看人时带着拙劣模仿出来的傲气。此时那双杏眼却亮晶晶的，看得出来很高兴。似乎从段馡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对她而言是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段馡笑着让人去给她夹菜。
于是段云芝看起来更欢快了，圆润的两颊都泛上一层浅浅的粉色。她难得扭捏一下，矜持道：“我都爱吃，不挑食的。姑祖母。”
于是这一顿饭就在安静中继续下去。
段馡也不是觉得她吵闹，只是任由她两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大概也会发展得和原书剧情差不多。姐妹相争之类的，看看话本就行了。
用过膳，再次漱了口。
段馡主动问了：“云芝今日有什么打算？”
若是没什么事，就不会跟着段姒姝来朝庆宫了。
段云芝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她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是这样的，姑祖母。听二皇姐说，您近日想多四处走走，正巧约了裴九皇子去观鹤亭，见识一番招鹤到底是什么模样，来的人还有几位宫外的同龄人。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段馡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香匙拨弄小巧香炉里的香灰。看得段云芝慢慢提起了心，两颊婴儿肥也随之紧绷起来。
仿佛是过了许久的时间，她才听到一声含笑的回应。
“那便去罢。”
段馡放下了手里的香匙，应了下来。
因为裴治的缘故，段馡找了个由头把段姒姝留在了朝庆宫。
她过去的时候，观鹤亭下面已经挤满了人。看那阵势，可同段云芝说的简单几个宫外同龄人可不一样。坐在前头的好几个人，就算是段馡都觉得眼熟。
观鹤亭在高处，自然不能让这么多人都上去。一众人坐在观鹤亭下面的水榭之中，小声交谈，有个人见到段馡，说了句什么，那群人立马就起身相迎。
“李氏阿月，见过殿下。”
最前面走过来的是个身形高挑的紫衣少女，模样生得英气，段馡觉得有些面善，便不由得朝她笑了笑。
那李氏阿月，怔愣片刻，回过神来立马道：“昨晚突然接到三公主的帖子，说今日于观鹤亭小聚，您同宋国那位裴九皇子都会到场，本还以为是希望渺茫，却真的在这儿见到了您。”
慌忙之间，这话也被她说得颠三倒四。段馡好脾气接过话，道：“看你们都到了，我可是迟了？”
“不迟不迟，”李月连忙摆手，“是我等来的太早了。”
听她之前话里的意思，这场小聚是昨夜临时发的帖子。
一般来说，就算是小聚，帖子也会在开始前三四天发送，断不会在小聚开始的前一夜。时间弄的这样紧迫，稍微想想就知道段云芝醉翁之意不在酒，办这场小聚的目的也不纯。
结合一下她的性子，不难想明白她要做什么。
一阵见礼寒暄之后，还是不见裴治的身影。今日这小聚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段馡来的，但其名义终究还是为了看裴治招鹤。此时连主人公都没到场，实在有些虎头蛇尾了。
段云芝作为这场小聚的发起人，丝毫不露怯。她只要请来了段馡，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着这些权贵子女的面，证明了她同段馡关系匪浅，这就足够了。
至于这场小聚最后办成什么样，她并不在意。
但说起来，段云芝还是紧张的。她小心觑了段馡一眼，没有从她的神色上看出来什么，心下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明晃晃的是利用，利用段馡的身份给她撑面子。
段云芝害怕的事情有很多。而此时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这位姑祖母察觉了不对劲，甩手离去。也害怕用尽心机，最后还是得面对那些人的嘲讽。
心里想着这些，段云芝渐渐沉默下来，跟在段馡身后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
等他们正准备就在水榭坐下的时候，裴治姗姗来迟。
依旧是穿了件朱色的宽袖袍子，衣袂翩飞，手里拿了玄黑白面的画扇，端得是悠闲畅意。
他懒懒散散的，拿着折扇敲了敲手心，正要向众人道一声“来迟了莫怪”，刚张嘴就见着了段馡。
那脸上笑瞬间淡下去七分。
段馡挑了挑眉。
有些人天生就是交际的一把好手，就算他并不热络此道，甚至还显得兴致缺缺，但这完全不影响他成为继段馡之后人群的又一中心点。
看着那张脸，也没人忍得下心去责怪他来得晚。于是一行人中，留下那些身份不够的，其余人一齐上了观鹤亭。
上了观鹤亭后，裴治先是不紧不慢喝了口茶，身边王氏的子弟同他关系不错，笑着催促他：“难不成，是叫我等来看您品茶的？九皇子，大家伙可都等着呢！”
“若是看九皇子品茶，我是看上一整天也不成问题的。”胆子大的少女完全不害臊，直直看向裴治。
“急什么，”裴治双手|交叉抵着下巴，嘴角要翘不翘的。
观鹤亭下，白鹤成群，或三或两的聚在一堆，觅食散步。洁白的流羽，在三月春光下镀上一层光辉。
那些人又是一阵起哄，裴治这才轻轻扭了扭手腕，站起身来。他朝着段馡那儿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眼神，像只是不经意看了一下。
一支类似短笛的东西被拿了出来。
少顷。
一声悠长的鹤鸣，像是天地间划过的一道亮白光芒，贯穿云与雾，落在三月汀边高亭。
“你们看——”
亭上众人纷纷站起身，他们扶着栏杆，震惊着探出身去看外面的白鹤。
在觅食的，散步的，聚在一块儿的，或是分散成三两只的，都在此刻振翅而飞。
像是受到了诏命般舒展开泛着光的翅膀，盘旋于空中，一只一只又一只，连成连天的白色，一眼看过去，仿佛这整片天地都是白色的。
那片白色连着天际。
而裴治朱色的袍子就像是天边一团红云。
他倚着栏杆，同众人一样微微仰起头，静静看着那片白色的奇景。衣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长发交缠。
微光落在睫羽上，在眼睑处撒开一片阴影。
从段馡的角度，只看到他抿成薄薄一线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