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天空第一缕光亮,突破远山。火烧般的云霞渐渐显露,撕开了占据天空的铁灰色的阴影。黎明的到来,将昨夜那场秋雨化开、消尽、升腾。
闭上眼,长吁一口气,一抹新月似的笑意浮上嘴角。浩浩秋风中,石义衣袂飘飘,悠然若飞。"萍花隔旧岁,笑伴一城春。"石义喃喃自语。
"少爷,现在可是深秋了,怎么笑伴一城春?"阿福蹲在海棠花丛中,用沾满泥土的手,拂了拂衣角的晨露。
石义呵笑一声,踱步踏进花丛。"秋逝冬近,春还会远吗?看,多美的秋海棠!昨天还萎靡不振,一场秋雨之后,又芳馨满院,光艳逼人了。"
"风不露水,依波聚地气。一年四季如春,落河城是南疆的宝地。少爷说的极是。"阿福躬躬腰,在刚栽好的海棠花边上,培了一捧土。
石义诧异地看着阿福,"想不到,你还懂?"
阿福傻笑一声,说道:"街面上的算命先生都这么说。在未进府之前,我常去街市上看人家算命,时间一长就略知一二了。"
"好一个美丽的落河!可惜,当我渐渐发现,我越加离不开这片土地的时候,可正能待的时间也就不长了。"
"少爷,您不是去参加武试吗?中了头举,也可以回来在老爷军中做兵,在落河生活一辈子,那多好啊!"
石义拈起一片细小的花瓣,轻轻捻碎。"阿福,你不懂。落河虽是我家,可毕竟是皇上的天下。做臣子的,一生都得听从皇上的召唤,奉献给江山社稷。西北战事吃紧,西域王忽台暗地里正在招兵买马。父亲已被急召回京。恐怕这次武试考中的生员都要去西北边关。世事难料呀!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回落河来了!"檐下不时还有水滴,悄然而落。
"少爷,您不必这么想,好人会如愿的。您是饮过落河望江水之人,这片沃土会保佑您的。"阿福的话虽迷信,但石义不得不承认,物竞天择的法则,既选择了自己的存在,又选择了感情的方式,也许自己应该有所悟。
"少爷,今天一早,骑兵营来过人了,让您去选匹马。运送战船,明天要先行一步去会江了。"
石义一拍脑门,说道:"昨天光顾喝酒,把正事给忘了。还有天宝船那边的事。"石义又想了一会儿,"哎,天宝船恐怕没有空位了。"
阿福一脸着急地看着石义,"少爷,还有
"阿福,快!
落河城北望河畔,巨大的盛江号天宝船,已被纤夫从船坞中拉出。高大华丽的船身,铁链缭绕四周,如巨神般降临,倾倒了满城的百姓。船帮吃水较深,而梭子一般的船头,在大海中劈风斩浪,摆出一副勇往直前的架势。
码头上,天宝商号门前,高高挂起"船位已满"的木牌。可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仍不死心,
"没有空位了,
石义和阿福远远地站在船边,依然能听到叫喊声。
阿福摇摇头,"少爷,我们来晚了,船没有空位了。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石义自信地裹了裹衣衫,呵了一口气。"走,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商船,会没有空位
大堂正中一把宽椅上,坐了位满面虬髯、银丝飘散的老者。头也不抬,手中不停地玩转着铁蛋。阿福料定他就是船主,拱手道:"老人家,我家少爷赶去会江城参加武试,想搭乘贵号宝船,不知是否还有空位
"没有了。"船主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阿福的话。又不紧不慢地自言自语道:"老人家
船主身边,一个大汉正低头喝茶。"咕咚,咕咚"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还大嚼着茶叶,"呸"的一声又吐出。"说没有,就没有,快走吧。落河城参加武试的武生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水就别想了,兴许骑马走陆还来得及,快走吧!"大汉说着就想将阿福往外撵。
"船主,这点面子都不给?我石义只好走陆了。阿福,咱们走!"石义对盛江号船主的傲慢,非常气愤,欲摔门而去。
船主听完石义的话,把玩铁蛋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头凝思片刻。"石义?"打量着气度不凡的石义,才猛然回过神来。"石少爷,没想到是您呀。伙计们不懂规矩,别见怪!"船主赶忙让座,又将沏好的茶端到石义面前。
"船主,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贵号宝船还能否腾出些位子,让晚生搭乘去会江城?实在不行,货仓也行。"
"石少爷大驾,怎能让您去货仓。后天晌午,您来便是,老朽会准备好的。"
"四位能行吗
"石少爷放心,绝对没问题。"
石义打量了船主一眼,抬手将两边飘散的头发拢回耳后,起身双手一拱,"就多谢船主了!"轻轻一拍桌子,然后,拂袖而去。
船主闷在胸中一口气,不敢吞吐,猛然间又发现,两锭银光闪闪的元宝,被扣在木桌上。"好功夫,是好功夫!阿来,快去赌坊再给我押一百两,我押石少爷中头举的签。"
石义悠闲地走在大街上,身后的阿福兴冲冲地边走边道:"少爷,太棒了!看这老头以后还敢瞧不起人。"
"呵呵生意人,无须和他过分计较。船主每次都会留下一些空位,为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阿福低头道:"那没能上船的考生,不就误了考期吗?这些商!"
"商虽,可官家不。没有商船,还有官渡。不过就是时间紧点。武试乃头等大事,各地官吏不会怠慢的。就是没有官渡,还有兵船。虽说上了考场是对手,毕竟都是同窗,不能落下一个。"石义自得地踱着步。
"少爷,我们现在去哪里?是去军营,还是去慕容家?"
"先去军营看看战马。不知道这段时间追风怎么样了?好久没骑马了,得好好遛一圈。"
崇山峻岭中,兵马营边的山岗上,几匹黑色的健马,铜钉铁掌,不停地弹动。静静伫立在马旁的骑兵,青一色的黑色披风。黝黑的皮肤,隐在黑色的铠甲下。长长的马刀虎虎地挂在腰间。瘦削凌厉的脸上,一双双冷峻的目光,透出鹰一般的神采,机警地扫视着空旷的一切。
石义的目光在山岗上停留了片刻,两眼似乎有什么闪过,瞬间又消失了。"这次连黑骑兵都要出动了。看样子是要拔营了。"石义自言自语地说道。
沉闷的马蹄声阵阵传来,战马个个躁动不安,来回踏换着蹄子,似乎觉察到周围有生人的气息。终于,一匹战马按捺不住,长鸣一声。
"百闻不如一见,黑骑兵果然非同一般,就这区区铁骑,足以抵抗数倍来犯之敌。"石义看着威武的骑兵,心潮澎湃。
"石义。"一名黑骑飞奔而来。
石义眯着眼,惊讶道:"刘兵,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城防营吗
刘兵揭下厚重的头盔,呼一口气,半晌才说道:"石将军令南疆境内所有的军队都要调防。我们接到的是原地待命。除了水军和少部分城防营外,都要撤走。"刘兵说罢,敏捷地翻身下马。
"都要走?是不是西北"石义问道。刘兵扬手,止住石义的话,"石少爷,不可乱讲。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服从军令就是了。"刘兵将弯刀解下,与头盔一起挂在战马侧甲的绑带上。
"刘兵,我是来看看追风的。那边是不是凉州的黑骑兵?怎么也调到这里来了?"石义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骑兵。
"嗯,都是将军大人从凉州调来的,已经编入骑兵营。将军吩咐过,要精心训练追风马,现正在马厩里。"
"刘兵,带我去看看吧。"
一阵带着沙尘的山风刮过,刘兵从衣甲中掏出一面令旗,左手一挥,骑兵上马,猛地加速,转眼间,便没入四周诡异的山林中。"黑骑兵行踪不定,出没于丛林大山之中,这都是将军的意图。"
"父亲大人来信了吗
"我也是前才接到将军大人的密令,只是简短的几句话,并没多说什么。听传令官说,这次武试可非同一般,个中原因我也不能细说。总之,万事要小心!" 刘兵和石义边走边说。
正午的军营,太阳分外炽热。天际垒起万朵白云。茫茫山丘,如起伏的波涛,自无尽的远方一浪浪地涌动。
兵勇的呼喊声,与刀剑的碰撞声混作一团,个个紧张忙碌。战马长嘶,披重带甲,躁动不安地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气息。
"石少爷,追风还在马圈里,我带您去看看。"刘兵索性将长弓挂在背后,左脚点地,右腿腾空,翻身上马,挥着手中的令旗,喊道:"大家都快点,正午之时,务必做好拔营的准备!"说完,又仰头看看天空高挂的太阳。
石义撮住嘴唇,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匹的骏马,从帐篷后的马厩健步跑来。身躯健壮优美,似乎黑骑兵的战马还要高大,宽阔的胸膛就像一面巨大的风箱,吞吐着白色的呵气。腿上的肌肉,好似在皮下翻动。长鬃没过铜铃般的大眼,露着尖利而不可冒犯的目光,像是怒对着来犯之敌。
石义上前轻轻马背,贴在马耳边呢喃道:"追风,追风,好久不见了"石义在马臀上用力拍了一记,黄马扬起前蹄,有力地嘶鸣一声。石义轻轻地跃到马背上,低首说道:"刘兵,借你战刀一用。"石义一边扶住马鞍,一边向刘兵喊着。骑上黄马追风,跨下立即有一股高昂的冲击力。
"如此好马,怎能没有好刀?"刘兵回过神,解下弯刀,递给石义。
弯刀闪光轻王侯,脚踏黄土跨追风。"驾!"粗狂的喉咙,放肆地搅动了军营。
跳跃着、翻着、呼啸着,弯刀出鞘,湛蓝的刀光,薄雾般散开,辉映着光,迎风一闪,黄马风驰电掣般地奔跑着,占据了人们的视线和空间。
寻尽烟波醉后,笑看功名谁留!
石义姿态稳健沉着,就像胯下纵横驰骋的追风马,踏尘而来,驾云而去。急速奔跑过后,石义勒住缰绳,缓缓停了下来。密林中的黑骑兵,望之兴叹。
石义双手递上弯刀,"刘兵,我前去会江城,不是乘官渡,带上追风恐怕多有不便。"
"没关系,军营没几就迁了,而且可能在会江城集结,我差人送去便是。" 刘兵说道,"我生平打仗无数,见过的名马也很多,除了将军的座骑,这世上恐怕无马可及此驹!"
"刘兵,追风全您照料了。将士们还有事,石义就不打扰了。多谢!"石义客气地拱手相谢。
"少爷,您骑上追风马甚是威风。特别是手执弯刀的架势就像老爷。我想老爷年轻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阿福称赞道。
石义微笑道:"我爷爷是将军,我太爷爷也是。我们家族中的每一名将领,都是本领打出来的。阿福,兵不同做官。为官昏庸,祸及一方。而为将者无能,丢的不止自家性命,危及的是江山社稷。这安稳平和的生活,凝聚着将士们多少的鲜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