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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华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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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房中,一个锦囊被从胯下解了下来。

    李岫感到腰间没那么勒了,稍舒了一口气。但见绢布上的黄渍更深了,他拿起锦囊闻了闻,有股苦腥味,遂打算将它丢掉。

    手才伸出去,他却忽然犹豫了,脑中回忆并思忖着它到底有无效果…大抵是有一点的,说不准,毕竟才挂了一两天。

    “十郎,十郎。”外面响起了催促声,“阿郎要立刻见你。”

    “来了。”

    仓促之间,李岫终于不再犹豫,将锦囊收进怀中,整理好衣袍走了出去。

    不论有无效果,他心理上已离不开这个兴阳蜈蚣袋了。

    右相府中气氛严肃,走向议事堂的路上,每隔不远都能看到两三个美婢侍立着,身段窈窕,面容皎好,以甜美清脆的声音恭恭敬敬地唤着十郎。

    李岫早已过了那种每天动不动就想染指美婢的时候了,他清心寡欲许多年,唯想着安抚好妻妾们以维持着和睦与体面。尤其是今日,看到这些美人,他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反而是王焊站在城墙上的画面。

    “阿郎,十郎到了。”

    议事厅内,李林甫沉闷地“嗯”了一声,让气氛迅速凝重了起来。

    李岫上前问了安,道:“阿爷,局面控制住了,王焊伏诛、邢縡被拿,皇城内的火也灭了…”

    说到后来,他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但还有一件事,恐有点麻烦,王焊临死前大放厥词,如何说呢,他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

    李林甫没有追问,而是问道:“风言风语压得住吗?”

    “此事,”李岫嚅着嘴,思忖的不是压下事情的办法,而是说辞,“当时有太多人在场,只怕是不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压不住?那圣人的怒火你担得起吗?!”

    李林甫原本还摆出深沉模样,话到后来,声色俱厉。

    天宝五载起,谋逆大案他办了一桩又一桩,牵扯冤魂无数,大理寺杖杀的尸体堆积如山,而那些乱臣贼子甚至没有一个是真敢举事的,但这次,竟让反贼攻入了皇城,还当众辱骂圣人,得往里填多少人命?

    李岫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觉得荒唐,认为只有疯子才能回答疯子出的难题。

    半晌的沉默之后,李林甫道:“让唾壶…不,让薛白来见老夫。”

    吩咐这句话的过程中他考虑过,整件事里责任轻、功劳大、且能影响圣意的人,反而是年轻位卑的薛白。

    “那孩儿?”

    “滚!废物!”

    李岫唯唯喏喏,躬着身子告退。出了议事堂,走进院中,他用力踢倒了一盆摆在小径边的花卉,心想自己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竟还活得如此窝囊。

    再定眼一看,只见那倒掉的花卉原本压着的土地上爬满了蜈蚣与蠕动的蛆虫,看得人头皮发麻。

    右相府依旧奢华,但相比于薛白天宝五载那次过来,它已开始显得有些陈旧了。

    府中雕栏画栋虽然重新漆过,但几个院门的门槛处还能看出磨损严重的痕迹,即便是权倾天下如李林甫,也无法阻止住了十几年的奢华宅院变旧。

    买再多奴仆都没用,相府奴仆如云,已到了臃肿冗员的地步。

    薛白这次来,留意到一些细节。比如,管事苍璧胖了,脖子上有些酒色过度而起的红斑,且在路过中庭时有个头戴金钗、眼神俗气的美婢向苍璧意味深长地媚笑了一下。

    “阿郎,薛白到了。”

    步入厅堂,薛白意外地发现,李林甫这次没有守卫重重,也许是熟悉之后,认为彼此间有交情了吧。

    “在左相府、张公府,下人尚且不会直呼其名。”薛白道:“右相府中的管事也许该换人了?”

    他说这件事,不是因为生气,纯粹是好心提醒。待过了年,李林甫就算任相十六年了,很多东西真的该整顿。

    “本相很快要入宫禀奏谋逆案,没时间与你闲扯。”李林甫道:“长话短说,说伱的看法。”

    “我去偃师,是替圣人去看看为何大唐的百姓会随着妖贼造反,原来,这背后是有人在阴谋指使。”

    “王鉷。”

    “王鉷、安禄山。”

    李林甫道:“牵扯胡儿,于事无补,你不可能一次除掉两个圣人最信任之人。”

    “我不在乎,我只管我对圣人说的是真相。”薛白道,“此为我入仕立身之基,我是纯臣、直臣。”

    “由王鉷一人担罪,可最快了结此事。若节外生枝,一旦圣人雷霆怒火蔓延开来,引火烧身…”

    李林甫“边镇尽用胡人”言犹在耳,甚至正是他提携安禄山要以武力阻李亨登位,当然怕引火烧身。

    薛白则反之,既已剑指安禄山,这便是他在朝堂上的立场,是他的立身之基。因此,他听到最后,嘴角扬起了一丝不屑的笑意。

    “本相绝不容你胡搅蛮缠!”说话间,李林甫见了这竖子的神色,直接定了调子,“此案到王鉷为止!”

    “王鉷、安禄山。”

    李林甫起身,喝叱道:“你敢与本相为敌?!”

    两人原本还有很多可谈的内容,高力士、陈希烈、杨国忠…都可以在谈话中被他们像棋子一样摆弄,还可谈官位、谈利益。

    但他们彼此太熟悉了,直接就绕开了这些,表明基本立场,针锋相对。

    李林甫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于是摆出了最强势的态度,以主宰大唐的威仪叱喝。

    换作旁人,直接便被他吓退了,但薛白没有,薛白又不是他那些唯唯喏喏的儿子、女婿、下属。

    “敢。”

    薛白以一个字明确给了回应。

    李林甫有些惊讶,于是想以更强势的态度压服薛白。

    “本相若要杀你,你死一百回了。”

    “高家兄弟在偃师就想杀我。”薛白道:“但我杀了他们。”

    “别以为这是你的政绩,这是你的罪证!”李林甫怒叱道。

    那根根刚劲的胡须如万箭待发一般指向薛白。

    “你在偃师胡作非为,搅动是非,若非十七娘为你求情,本相当时便流放了你!你的政绩一塌糊涂,贬岭南亦不为过。”

    这话其实说到了点子上,在当今之大唐最重要的规矩就是比谁更能收税,这是忠诚能干的证明,薛白既没有王鉷、安禄山忠诚能干,却要指责他们谋反,且还是同时指责,很狂妄,很无礼。

    李林甫话到后来,怒拍桌案。

    “一个连税都收不上的废物,敢在圣人面前构陷安禄山?滚回去当你的面首罢!”

    “哥奴,莫忘了你才是靠攀附裙带起家的那个!”

    “你…”

    李林甫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知今日是怎地,一个个都语不惊人誓不休。

    但那话说的是事实,李林甫年轻时确实与武三思之女武凤娘偷情,武凤娘的丈夫死后,她甚至请求高力士让他接替她丈夫的官位,高力士出身于武家,但不敢答应,给了武凤娘一些消息,使李林甫巴结上了宰相韩休。

    也是武凤娘,把李林甫引见给武惠妃,为他铺了一条青云直上的路。

    比起薛白与杨氏姐妹的姐弟之义,李林甫与武氏姐妹之间的阴私可多得太多了。

    “竖子你敢,敢直呼本相…”

    “哥奴,你当我有何不敢?我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你呢?若只会收税,且不能更合理地收税,滚回去当你的面首罢!”

    面对李林甫的威压,薛白没有任何一点退让,只有以硬碰硬,更强势地顶撞了回去。

    “你治理的大唐,就像你我脚下这张地毯,看似华丽,其实里面爬得密密麻麻都是虱子,你不敢掀开它看一眼,宁可看它啃食着你的家园,因为你就是个疲软的懦夫,你已经腐烂了。你连臣子最基本的风骨都没有,只会捧着天下人的膏血供奉圣人,还敢在我面前自称‘相’,一点羞耻也没有吗?”

    “来人,来人…给本相打杀了他!”

    “你自以为任相十五年是本事,不过是个小肚鸡肠、惦记着一点权力连觉都不敢睡的可怜虫。你越没才能,越怕旁人取代你的相位,以天下为己任的有识之士被你排挤打压,我隔着潼关都能闻到你身上旧年腐朽的臭味。”

    “来人,打杀他…”

    厅堂的门终于被推开,苍璧带着几个仆役冲了进来。

    薛白毫不犹豫拎起架上一个花瓶在柱子上一砸,“咣啷”一声,他手里握的就只剩碎片。

    竟到了动手的一步,他便要直扑李林甫。

    今日,长安城中多的是疯子。

    “够了!”李林甫喝道,“都退下。”

    苍璧一愣。

    “退下!”

    李林甫咳嗽起来,指着薛白,艰难地喘过气之后,道:“你…你气死了张去逸,还想气死本相?”

    “没有,张公不是我气死的。”哪怕到了这一刻,薛白也死活不肯承认,“是被安禄山吓死的。”

    相府奴仆退下,薛白也丢掉了手中的碎瓷,李林甫也没有为了安全而避开。

    他们未必是真的冲动,无非是摆出态度,比谁更强势罢了。

    “哈哈。”

    许久,李林甫笑了,第一下有些不自然,他连着笑了两下,方才褪去威严之态,稍显出了些许年轻时的风流倜傥。

    这一向以心胸狭隘著名的索斗鸡,也许是把心胸都气炸了,反而豁达起来,他洒脱地拍了拍膝盖,呵呵笑道:“本相记得,三年前也就是在这里,你刚被太子坑杀,跑来哭着求本相给你一个机会,娃儿长大了啊,敢顶撞了。”

    “是,三年了,你治理天下,越来越糟糕。”

    “你治得好吗?!”

    李林甫迅速叱骂了一句,甚至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手,之后维持着他的风度。

    他坐在那,像是以为还在三年前,那时他动动手指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薛白。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是为本相做事,还是自寻死路?”

    “告辞。”

    薛白拉开门,走出了这间厅堂,做出了与三年前不同的选择。

    方才虽然是表态,但他其实说了一些真心话。

    但李林甫让他很失望,李林甫甚至都没意识到,目前不该再为巩固权势而联结安禄山,而是该为身后事做准备,该把权力下放给年轻人了。

    就像这座右相府,那些陈腐的、破旧的,该被替换掉了。

    三年,唯一不变的还是彼此间的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

    “竖子。”

    李林甫低声咒骂着,因发怒而有些头晕。

    但他还不能休息,他还得入宫,向圣人禀报王焊谋反案的结果。

    没能与薛白统一说辞,让情形变得有些棘手起来。当他疏理朝堂局势,忽然发现,陈希烈、杨国忠、王鉷、薛白…这些人曾经全是右相一系,但不知为何,统统渐行渐远,甚至走到了右相府的对立面。

    隐隐地,有种孤立之感。

    好在,右相的地位依旧稳固。

    李林甫忽然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为了右相之位而损失了太多别的东西。

    “入宫吧。”

    很快,金吾静街,右相出行。

    他抵达兴庆宫时,今日参与了平叛的所有官员也都候在宫内了,但圣人只见他一人,其余人皆只是如挨罚一般等着。

    “宣,晋国公、尚书左仆射、中书令李林甫觐见!”

    今日的兴庆宫显得比往常肃穆些,李林甫绕过花萼相辉楼,走向勤政务本楼,脚步也不似平时那般从容。

    恰此时,夕阳完全落下,长安暮鼓响起,一盏盏灯火亮起,依次点亮了花萼楼、勤政楼,显出绚丽的景象,彰显出大唐的强盛。

    人们抬头看着眼前的盛景,脑海中却不由浮起了王焊的一些话语。

    “痿阙。”

    陈希烈、杨国忠、萧隐之、李岫、柳泽、贾季邻、冯用之、郭千里、崔祐甫、薛白等人正站在花萼楼外等候着。

    没有人知道圣人正在与右相说什么,他们当中还有很多人都没能仔细禀报事情的经过,相当于没有解释的机会。

    功过只能由李林甫先行叙述,如何不紧张?

    杨国忠本是站在前面的,却不时搓搓手,跺跺脚,几次挪步之后,退到了后面,一袭紫袍混到红袍里。

    “当时右相都不在场,圣人怎能只听右相禀报?”

    冯用之原是想回答的,侧目撇去,只见贾季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步,他当即心下一凛,噤声,撤步,离杨国忠远了一些。

    杨国忠身材本就高,两旁一空,顿时显得扎眼起来。

    他不由骂了一句“啖狗肠”,退到了与他一样高的薛白身边,以一袭紫袍与青袍并列。

    “你说,右相会如何…”

    “噤声。”

    前方有礼仪官忽然喝叱了一句,态度并不客气。

    煎熬地等了许久,前方有一个宦官走来,站到了这些官员们面前,目光来回打量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开口。

    “宣,太乐丞、长安县尉薛白觐见!”

    “臣遵旨。”

    薛白很清楚自己为何最先被召见,因为诚实。

    他端正神色,随着那宦官走向勤政务本楼,路上小声道:“我才从偃师回来不久,对内官有些面生。”

    “袁思艺,华州人,四个月前才被提拔为左监门卫将军,当时薛郎不在长安,未有荣幸相识。”

    “原来如此。”

    袁思艺不再说话,引着薛白到了殿外。

    殿内气氛很僵,李林甫显然没有把圣人哄高兴起来。

    “臣薛白,请圣人安康。”

    御榻上的李隆基没有说话,反而是高力士开口道:“禀报吧。”

    “臣以为,一连串的谋逆案,乃王鉷与安禄山勾结,长年准备着谋反,而王焊脑子里缺根筋,反而把他们的阴谋暴露了…”

    薛白不知道李林甫方才是如何说的,总之他坚持着他的看法,侃侃而谈。

    他不是无凭无据,而是有证据,有高氏兄弟在偃师的所作所为,有刘骆谷的人赃并获,因此有种句句属实的底气。

    说的过程中,他偶尔偷偷瞥向李隆基,与以往每次觐见都不同,这位圣人的面容隐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神秘而可怕。

    待到薛白说完,李隆基许久都不置可否,末了才淡淡道一句。

    “你与右相一起审讯,调查此案。”

    “臣遵旨。”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像是在积蓄着愤怒,也像是暴雨前的宁静。

    入冬的天气,李林甫额头上竟沁出了微微的细汗。

    “王焊谋逆案。”

    李隆基终于开口了,在询问过了宰相、直臣之后,开口透露圣心,让他们知道这案子该如何查。

    天子一怒,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过是一桩荒唐的误会,一个傻子,误打误撞闯进了皇城…”

    李林甫、薛白当即错愕。

    他们真的以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这位圣人无比愤怒,会让朝堂震动,甚至一扫当前的形势,他们为此才刚刚大吵了一架。

    但没有,没有预想中的暴雨,没有雷霆之怒,这一次,李隆基展现出了帝王的胸襟,没有因为王焊那些话而失态。

    他是帝王,岂是常人能够揣测的?

    “务必让百姓不被妖言蛊惑,薛白,朕命你兼任刊报院主编。”

    李隆基语气中透露着的是斟酌与为难,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高力士遂接着道:“民间舆情,不可将一场误会以讹传讹为谋逆大案,你可明白?”

    “臣,定不负使命。”薛白执礼领旨。

    他隐隐感受到,李隆基没有发作只怕不是因为胸襟,而是因为恐惧,不想面对。

    这大殿的地上也铺了一条厚厚的华丽地毯,但不知掀起之后,下面是不是布满了虱子?

    李林甫显然是预料错了圣人的反应,只好问道:“若如此…王鉷未能管教好兄弟,可贬为崖州太守?”

    他这是要背地里取王鉷的命,比如宇文融当年就是在往崖州的路上被暗杀的。圣人既然不想声张王焊造反,那王鉷就只能死于暗杀了。

    韦坚、皇甫惟明之死亦是这般,李林甫知道圣人心里是默许的。

    然而,他竟是再次料错了。

    “不,先查。”李隆基缓缓道,“若王鉷真对王焊之事不知情,则撤其御史大夫,依旧以他为户口色役使、京畿关内采访黜陟使、市和籴使。”

    “这…”

    李林甫惊讶之下,竟是失态了。

    任相近十六年,他自认为极为了解圣人,不想,今日竟是接连料错了圣人的反应。

    圣人的脾气呢?唐隆政变诛杀韦后、先天政变逼得父皇退位的一代英主,在今日竟是选择了原谅王鉷?怎么可能?

    “臣,老臣一定查清真相。”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李隆基抚须,朗笑道:“朕难道还能连一个傻子都容不下吗?退下吧。”

    他依旧是表现出了风流天子的洒脱,但殿中只有君臣四人在隐秘的对话,除了高力士之外一个侍者都没有,朗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殿里,有些怪异。

    “臣等告退。”

    他们没有再提别的,从头到尾就没有提到王焊的那些话。

    像是一个黑云压城的沉默午后,本该打的惊雷始终没打下来,让人压抑。

    薛白觉得一切是那样疯狂,在他眼里,李隆基的反应比王焊还要疯狂。

    身为天子,不重惩谋逆者以诫天下,而是幻想着掩盖住一个不可能掩盖的真相,何等疲软?何等无力?

    论魄力,还不如王焊。

    离开勤政楼,李林甫许久没有与薛白说话。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圣人老了。

    这念头一起,纷至沓来的是各种杂念,比如,他由此意识到,自己也要老了。

    到了花萼楼附近,李林甫才想起来,转头对薛白道:“圣意不必对旁人多言。”

    “我明白。”

    “竖子想一并除王鉷、安禄山,呵,连王鉷也未必除掉。”

    “右相这是在抱怨?”薛白反问道。

    李林甫斜睨了他一眼,强忍怒火,径直摔袖而去。

    这一幕落在外面在等的诸官员眼里,使他们更添忧虑。

    圣人对这些官员亦有吩咐,袁思艺上前宣读了口谕,让他们各司其职,控制事态…除了杨国忠。

    “圣人体恤杨少卿辛苦,让你回府歇养。”

    “袁将军,我可否觐见圣人?”杨国忠上前,悄悄递了什么到袁思艺手中。

    “诸公请回吧。”

    杨国忠不由愈发焦虑,转身匆匆赶向李林甫的车驾,道:“右相且慢,下官想…”

    “杨少卿且回府歇息吧,阿郎还得收拾你留下的乱摊子。”

    “右相!”

    杨国忠没能拦下李林甫,转头一看,只见郭千里正与薛白在说话。

    “薛郎你说,我射杀王焊,功劳当不小吧?”

    “噤声,还不去安慰陈大将军?”

    薛白提醒了一句,翻身上马,自追着李林甫的车驾往京兆府审讯王鉷、邢縡。

    谋反这么大的事,连陈玄礼的儿子都死了,岂是轻易压得住的?哪怕是皇帝想压。

    勤政楼。

    殿中,只有高力士还侍立在李隆基身边,今日就是连他都不太理解圣人的决定。

    “嘭。”

    忽然一声闷响打破了寂静。

    李隆基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酒器重重砸在地毯上。

    “该死!该死!全都该死!”

    高力士连忙跪倒,道:“圣人息怒,王焊已死…”

    “朕知道。”

    李隆基一脚踢飞了那酒器,也没再有更多动作,闭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既死了,朕能如何?朕自年轻时就明白,不可由怒火冲昏头脑。朕绝不至于因一个傻子几句妄言就失了分寸,他诋毁朕,他诋毁朕,朕反而该活得更好…该活得更好。”

    “是,圣人真千古明君也。”

    “是吧?”李隆基笑了笑,道:“朕冷静想过,王焊掀不起风浪,旁人是否谋逆由哥奴去查即可。王鉷…朕相信、了解王鉷,他包庇兄弟是真,但必不知情。若杀了他,太多事得朕亲自操劳,可最重要的是,朕得活好,朕当长寿康健,此为最重要之事。”

    “圣人明鉴。”

    高力士觉得这道理似乎很对,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说不上来。

    “当此千载未有之盛世,大唐长安万年,岂有人能谋逆成功?一个疯子误打误撞,朕越镇定,越能消弥其影响。”李隆基从容笑道:“朕大可处变不惊,今夜早些歇。”

    “是否请贵妃来?”

    李隆基先是点头,之后想到杨玉环那性子是有些直率的,道:“召范女来。”

    他吸了吸鼻子,接着想到一些私事,对杨国忠的怒火当即就窜了起来,伸手便要解下身上的兴阳蜈蚣袋,再一犹豫,却是吩咐道:“召李遐周入宫。”

    “遵旨,传玄都真人李遐周觐见!”

    虽然已经宫禁了,高力士也不怕麻烦,连忙去派人开宫门。

    靴子踏过那厚重奢华的地毯,没有人发现地毯下有几只小虱子正在爬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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