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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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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南墙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已经有四五十年了。

    巨大的树冠遮住了灼热的阳光,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阴凉地。

    树荫下放着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几个精致的小菜和一瓶本地产的滨河大曲。

    在这个热浪翻滚的下午,张家父子坐在这处极其凉爽幽静的地方,边喝酒边聊天。

    “爸,是不是村里人都这样议论我?”

    “十个人里面有八个。”

    “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不知道想办法多挣些钱,尽胡乱嚼别人的舌头。”

    张树禄喝了一杯酒,用嘶哑的声调缓缓地说:“占国,有些话是满嘴胡说,就当是老驴放臭屁,不用理会。”

    少一停顿,又说;“可有些话,就不能不听了,不能当做耳旁风。”

    这时,几片树叶随着一阵清风飘落在了张占国的头上。

    他捡起一片半个手掌大小的叶子,看了看,又抬头望了一眼这棵爷爷栽种的大槐树,问:“哪些话能听?”

    “有人说你为了拿到那片臭水坑的承包合同,在背后给汪海涛下黑手使绊子。”

    张占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没有反驳。

    本来,事实就是如此嘛。

    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北滩派出所里汪海涛的狼狈样子,他就觉得非常解气。

    俗话说,核桃要砸着吃,恶人还需恶人治。

    对汪海涛这样的人,不用些手段,是拿不到承包合同书的。

    张树禄自然知道儿子有仇必报的秉性,好言劝道;“我们都是野麻滩人,乡里乡亲的,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

    “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能只许他不仁,不许我不义吧?”

    “你这回和汪海涛的仇。我看是结下了。”

    “结下就结下了,谁怕谁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占国心想,反正合同已经签了,白纸黑字,还盖着村委会的红色大印,看他汪海涛还能把老子的牙拔了不成?

    于是,笑着说:“爸,这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心里有数。”

    “有些事情呀,表面上看起来你占了便宜,但后果要多少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

    张树禄吐了一口烟,心底里又情难自禁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当年,自己仗着是生产队队长,经常以权欺人以势压人,还以为自己本事大的不得了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宋爱珍的男人死的早,留下她和女儿霞霞孤儿寡母地过着非常难心的日子。

    三十多年前的也是这样一个炎热难耐的下午。

    这个年轻的寡妇和地主分子彭维彪在村头那片密实的苞谷地里野合,被人发觉了。

    作为队长,张树禄怒不可遏之余,认为找到了教育社员的活材料。

    他让人把这两个狗男女用细麻绳捆绑起来,拉到大街上公然游行示众。

    谁知,当天晚上,宋爱珍就抛下年仅六岁的女儿霞霞,跳进了滚滚黄河。

    而彭维彪这个光棍汉则连夜远走他乡,至今也杳无音信。

    过了几天,在全村人异样的目光和议论声里,霞霞的姥爷姥姥来了,把这个失去父母孤苦伶仃的外孙女接走了。

    张树禄忘不了霞霞临走前看他的那最后一眼。

    目光里充满了愤怒怨恨和无奈悲哀混合着的非常复杂的情绪。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但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张树禄就觉得心头上像压了一块极其沉重的巨石,令人喘不过气来。

    同时,这个小女孩最后那一眼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犹如一把寒光闪闪而又极其锋利的尖刀,插在了他的心窝,让他今生今世也不能忘记。

    这个时候,张树禄才明白,自己干了一件要多愚蠢就有多愚蠢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的事情。

    如今,儿子使用下三滥的手段,从汪海涛手里拿到了那片臭水坑二十年的承包经营权,引发了野麻滩全村人的汹汹议论。

    这让他的老脸上有点挂不住的同时,也隐隐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正因为如此,他才想借这个父子难得敞开心扉聊天的机会,委婉地劝一劝。

    “占国呀,做事情见好就收,该放手就放手,不要一味地逞强斗狠,把别人逼到悬崖边上。”

    “我没有逞强斗狠。”

    张占国嘿嘿一笑,辩解道:“汪海涛聚众赌博,被警察抓进派出所里,还是我替他交了罚款,又好心好意地保他出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说:“至于那份合同嘛,是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签订的,我没有强迫任何人。”

    “可是,你说的这些话会有人相信吗?”

    “爸,相不相信是他们的事儿,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占国,你都快五十岁了,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脾气犟的跟驴一样。”

    “我就是天生的犟驴脾气,也许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你呀你。”

    张树禄目光紧盯着儿子,眼睛里全是无奈,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呢。

    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子和他爷爷一个德性,就是死犟,一头撞在南墙上,碰的头破血流,也不知道回头的。

    这时,见他们父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高声争吵了起来,郭玉香赶紧从堂屋里跑了出来。

    好言劝道:“多少天不见面了,说话说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争起来了?”

    这些日子里,特别是在陈积德的丧礼上,她确实听到了不少有关儿子的风言风语。

    在为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而暗暗感到自豪的同时,也和丈夫一样,有些担心。

    从这些风言风语里,她很明显地听出了一股强烈的不满,也听出了一股强烈的嫉恨。

    于是,回家后,把这一切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丈夫。

    张树禄沉思了半天,才决定把儿子叫来老院,与之面对面地畅谈一番。

    可是,谁能料到,父子两人居然谈崩了,当面脸红脖子粗地发生了激烈争吵。

    张占国腾地跳起来,说:“我的事情,爸,你最好少掺和。”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老院,身后留下父亲的怒骂声和母亲的唉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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