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霉运
自打和九岐缔结契约，封离此后可谓是诸事不顺。
什么喝水被呛到，喝茶被烫到，头发打结一用力梳掉一大把，被路过的马车溅起一身泥暂且不说。
上个楼梯都能一脚踏穿台面，就有点过分了。
可恶的凶神命格！
封离怒视脚下的窟窿，正值气头上，嘴上轻声骂了一句，不耐烦地拔出脚。
“轰”得一声。
楼梯断成两截，身子猛然失重，封离反应迅速，抓住红幡荡起，旋转空中，稳稳飞身落地。
木屑纷乱，激起满堂惊呼，台上的白面乐师露出鹿角缩在角落，打手们闻声赶来，一见是熟人，不由得默契地后退半步。
封离蹙眉盯着地上老大一片残垣，捏了捏腰侧空瘪瘪的荷包。
不够赔。
上次当了回强盗，还砸烂兰秦乐坊的地砖，她本想派阿月独自过来付钱，但一想到那群媚态怜人的白鹿乐师，她就心痒难耐。
连夜处理完边境的奏折，偷偷跟着一起来了。
身上没带多少银子，仅够还地砖的钱和再听两次曲儿，这楼梯断了的修葺费……
大抵比修地砖还要贵。
饶是爹爹留下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够她如此挥霍。
“阿月！”封离面露不悦，声如洪钟，吓得背后的打手们并排站到一块儿，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一个身形高大却精瘦的姑娘匆匆跑来，嘴里还叼着块绿豆糕，径直忽视断裂的楼梯：“尊……”
封离瞪眼看她，此番出门可是特意隐瞒了真实身份，阿月恍然，连忙改口：“小姐唤我何事？”
“去魔域取钱来。”封离说，转头时看见那些打手，想起他们将她当成青丘狐的事。
心情突然阴沉，呲着牙：“看什么看，又不是不赔！”
阿月瞅见个个魁梧的豹妖怯生生退下，心生唏嘘，囫囵吞下绿豆糕，没事人一样说：“坏便坏了，又赔钱干什么？小姐将自己响亮的名头一报，他们定不敢说什么。”
魔族天生性情蛮横，封离不怪她会这么想，只道：“就因为我现在身份不同了，才更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
阿月不解她的话，魔尊分明有更高的权利与地位，为何不加以利用，使于便利？
但尊上都这么说了，身为魔仆，无法不遵从主人的命令，阿月应下一声“诺”，转身离开了乐坊。
乐坊鸨母出面暂时平息了骚乱，乐师再度奏响琴笛箜篌，妙音缭绕。
封离则被鸨母笑盈盈地请去雅间喝茶。
说是喝茶，实则怕她跑路，她心里明白，没有点破，老老实实上去二楼。
推开檀木雕花的门扉，一个身形如松的玄衣男子映入眼帘，侧颜隽秀，还有点眼熟。
封离定睛看清，后槽牙“嘎吱”一响，扭头就走。
“熟人相见，小狐狸逃什么？”男子不知何时来到的她身后，一双沁碧瞳仁自带侵略，眼角微微上挑，似笑却森冷。
“滚。”封离摆出臭脸，不耐烦道，“谁跟你这条臭蛇是熟人！”
裴寂错身挡住她的去路，低头看着仅及他胸口的小狐狸，见她眼睫在霜雪般的脸蛋上投下片阴影，上犬牙紧咬住下唇似在隐忍怒气。
被咬的唇瓣充血绽放，朱红欲滴，格外惹眼。
裴寂滚下喉头，封离倏然抬头怒瞪，他心下一惊，表面却无虞：“偶遇也是缘，不如坐下喝杯茶？”
封离直勾勾盯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五味杂陈。
当初在蛮荒堕魔，她自断三尾从中逃生，不慎和家人走散，落入边境奄奄一息，是长居在蛮荒境外的裴寂偶然路过，救得她。
之后又带她修炼养伤，重寻家人。
这份恩情，她没齿难忘，即便后来爹爹成为魔界至尊，她的身份地位有所提高，她也一直记得。
只要裴寂提出的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需求，她都会一一满足他。
——如果神魔大战他没向涂山闻祁告密，致使魔域腹背受敌、死伤无数的话，她或许还能跟他继续做朋友。
“你我的缘分早尽了。”封离冷冰冰说。
“你还在介意神魔大战的事？”裴寂无风无晴的神色，有些落雨的苗头，“我解释过，那是为了救你。”
“我当然信你。”封离无情打断，眼中怒气不灭，“但，以我族人性命换来的这条命，不要也罢。”
裴寂哑口无言，的确是他亲口将封离一族蛰伏在伏幽山待机而动的秘密告诉的涂山闻祁。
为了救她，当然得告知方位，这没错……
他以蛇族秘宝换取他们出战相助，护已经重伤的封离一条性命，那时他也的确知道青丘狐族另有目的
——猎杀妖魔，为狐王修炼倾世法器。
却没有戳破。
两族恩怨隔阂，涂山闻祁派出的青丘狐有九成视封离一族为威胁青丘安危的对立敌人，斩杀魔狐时，毫不手软，近乎疯魔。
裴寂赶到时，魔域早已血流成河，封离率众部归降天界，而后一举反杀了来此的青丘狐族，一个不留。
裴寂找青丘相助，仅因为他们势力最大，在妖界最强，想到又与封离血脉同源，父辈恩怨过去千年，应当早已化解。
可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反而还加剧了两族的仇怨。
他对此无可辩解。
哪怕封离一爪子掏出他的心肝，搅碎了拿去喂狗，他也心甘情愿。
然而小狐狸什么都没有做，只与他口头绝交，叫他滚，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裴寂照她说的做，有时想起她没心没肺叫他臭蛇，偶尔心情不错盈盈冲他笑的时候，也从未去打扰。
如此过了百年，谁想今日会在此偶遇。
他心怀侥幸，觉得小狐狸会不会已经气消了……
现实却打了他一巴掌。
“你若还是介意，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裴寂脸上落雨的苗头散去，语气坚定，只要小狐狸能原谅他。
“不需要。”封离果断回绝，错身闪过，头也不回，“再也不见。”
“小狐狸！”
“啊——”
楼下传来的惊叫中断裴寂的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