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恩将仇报
另一间审讯室里坐着的季理,和冯果印象里的季理不一样了。原来长发波浪的她,把头发剪到了下颌,手上的美甲也全卸了,留下了剪得光秃秃的本甲,这是看守所里关着的女囚犯的打扮。
照旧贾萧留在旁听室,冯果和盛知镜负责审讯。
冯果和盛知镜拉开椅子坐下,翻开本子的那一个瞬间,季理就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韩旻和吴一昼是我杀的,月亮湾的七号别墅是我放火烧的,我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是对的,是有意义的,所以我就跟着孙清做了。”
季理的语速很快,就像冷血无情的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输出着自己的话语。
冯果听到她充满了无所谓的语气,明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却还是说着孩童一样幼稚的话语,愤怒地说,“什么叫这件事情是对的,杀人放火这些事情哪里是对的?”
季理略带震惊地看了一眼生气的冯果,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张了嘴,没说话又闭上了。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去想,杀人确实是不对的事情,属于违法犯罪。但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来说,她配合孙清和孙澈杀人,是为了让孙峥停手。
曾经就是因为孙类和孙峥的野心,让许多人的生活堕入沼泽和泥潭,生活在无边的黑暗当中。他们肆无忌惮地用视频威胁和恐吓他人,满足他们的欲望,摧毁别人的生命和家庭,紫玉楼和恐龙狗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在他们眼里,女人和狗一样,都是物品,都是可以被他们用来交易的货物,人命也是。
所以季理一直觉得她是在做一件好事,几个人的生命和成百上千人的生命对比,她选择牺牲这几个少数的罪人。说牺牲都是在抬举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这个结局,包括韩旻。
当然也有一个例外,吴一昼。
季理不说话,冯果的火气却蹭蹭地往上涨。刚才还说着自己觉得有意义,现在却张口就是哑巴,这不就是自知理亏无话可说吗?
“请你配合警方,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季理不怎么用力地抬起了眼皮,她的眼睛里都是疲惫,“如果杀了几个有罪的人,可以换回更多人的安全,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冯果仔细观察了一下季理的状态,有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既视感。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听她的话,她似乎对于她所做的杀人放火的事情,非常坚定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她在帮助他人,惩恶扬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心态,她不应该是现在的情绪,她应该更加激动,以自己的逻辑说服警察,她是正确的。
很明显季理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冯果第一反应是,季理会不会在假装自己都有精神疾病,用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法律规定,如果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能够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行为合法的话,并且符合法律规定,那么仍然有可能获得法律的认可和保护。在司法实践中,法官会根据法律规定和案件具体情况进行判断,并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包括当事人的行为能力、病史资料、社会背景等。
但这个前提是嫌疑人拒不认罪,可是季理是自己来自首并且承认了杀人放火的罪行。
很明显季理是能够分辨是非的,只是她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有一定程度上的偏执,却没有偏执型人格障碍的多疑和猜忌。更何况看她的精神状态,更像是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做完了这一件自认为正义的事情之后,她就别无所求。
盛知镜看着季理,“那吴一昼也是该死的吗?在你们的计划里除了你们自认为该死的人之外,还有无辜的人因此失去了生命,你们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季理仿佛早就知道了警方会说这句话,“我知道不管杀了谁,都是犯罪,所以我来自首了,所有的罪名我都承认,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她顿了顿,“哦不,除了钟艳萍,白觅的地址可以说,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冯果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什么叫活不久了?”
“在我们确定狗场的账本居然正好地出现在吴一昼的手上之后,季国平就没有了利用价值,白觅对季国平有杀机,这一切就随他去了,只不过季国平死之前和白觅有一番激烈的打斗,他本来就重度烧伤,抵抗力很弱,打斗过程当中被抓破皮肤,导致伤口感染,又不肯去医院,所以应该活不久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尊重他的选择。”
季理说得很平淡,就好像白觅的生命对她来说不值一提,所谓的尊重选择也不过是冷血的体现。
盛知镜问,“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住在和兴家园的6号楼601室,”季理回答,“他说他这个样子和死了没有区别,是他将季国平带来狗场的,这起事故他们都有责任,火灾发生时,他哥拼了命把他救出去,他这条命本就是为他哥哥而活,他是为了给他哥复仇才活到现在,现在季国平死了,他也不想用这幅样子活下去,更何况他一直觉得他自己才是最大的罪人,我猜他是没有勇气活下去了,他那个样子,每天都很痛苦,还不如死了,可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干脆地死,或许是带着赎罪的心态,他决心要折磨自己,痛苦地死去。有时候我都觉得死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是最好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像他这样选择最痛苦的死亡方式,这种解脱方式的选择也很勇敢。”
听着季理的描述,冯果想到的画面是白觅一个人在破败的房子里,躺在床上的他浑身的皮肤溃烂,疼痛难忍的他只能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但是翻来覆去又会触碰到伤口,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脓液,床上的被褥已经全是汗液和不可明说的组织液,腥臭的气味从床上散发出来,吸引了无数了苍蝇蚊虫。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硬挺着,不吃不喝不服药,用这种痛苦来惩罚自己。
身后的单边玻璃被轻轻敲响,冯果知道是贾萧已经吩咐警察,去季理提供的地址去寻找白觅,运气好的话,可能白觅还能活着。
后面的审讯内容,基本上和孙清的认罪书里写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多了她去放火烧月亮湾七号别墅的时候,是确认了屋里没有人之后,才溜进去放火的。
从审讯室里出来看到贾萧,冯果的第一句话就是,“季理可能心理状况不对劲,你看要不要给她安排做一个精神鉴定。”
贾萧点点头,“我刚才看她的眼神和说话语气,有点像对人生失去了希望,完成孙清和孙澈的计划是唯一能够调动她精力的事情,连这件事情都结束了之后,她对人生似乎就没有渴求了,她的是非观让她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站在黑白中间的那条线,是她自己的选择,到最后回到这边,也是自己的选择。”
盛知镜问,“抑郁症吗?”
贾萧点点头,“以前可能不是,现在开始可能是了。”
盛知镜继续问,“可是为什么,她才二十多岁,一切都还有可能,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会听孙清的话帮助她的杀人计划?”
贾萧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又指着其中的一张和季理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女的脸,“刚才江湖拿到的,申华疗养院的入住信息,虽然没有真名,但是季理的母亲巴英,化名为金灵,在四年前因为抑郁症入住,抑郁症是有一定的遗传概率的,所以二十多岁的季理患病的概率也比普通人高出很多。”
话音未落,一阵唢呐的声音从冯果的手机里传出来,不过音量已经被冯果调小了,是一只闷闷的唢呐。
见来电是窦傅,三人一起走出旁听室,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冯果打开了免提,“喂?”
“小果。”让冯果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居然不是窦傅,是罗勒。
“组长。”
冯果依旧保持着三年前的习惯,在她心目中,罗勒就是永远的重案二组的组长。
“我想起来一些事情了,虽然孙峥已经死了,也没有留下证据,但是我还是要跟你们说,我也怕忘了。”
冯果已经依稀猜得出,这可能是关于她的师傅伍龙查的事情,“嗯,您说吧。”
“当年突击紫玉楼的行动,你师父和我作为新人,负责的是安抚受害者,孙峥当时就是你师父救出来的,那孩子当时浑身上下都是伤,是所有人里最可怜的一个,所以你师父后面关注了他很久,也帮了他很多,跑上跑下的,去医院是他花钱,后面还给他安排了住所,他什么都没说,他这个人啊,”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罗勒声音有一些哽咽,“老伍他结婚这件事情,其实跟我汇报了,他跟我说,陈橙是孙峥介绍的,他一直都相信孙峥这个孩子,可能这就是孙峥一直藏这么深的原因吧,为了瞒着老伍,老伍当时其实都已经查到狗场了,不知道孙峥哪里知道的,选了那天上门去吃饭,说要感谢老伍这么多年对他的恩惠”
电话这边的罗勒,有点说不下去了。
走回了办公室的冯果,眼眶也慢慢红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伍龙查和孙峥之间有过这样的故事,只是她回头一想,这也是她师傅能做出来的事情,比起嘴上说说,他更喜欢行动。一想到孙峥曾经百般伪装,面对着伍龙查的善良,将伍龙查对他的一片真心当作泡影,不仅辜负了,还拿出来踩上两脚,随后还将他和妻女一同杀死,冯果的心就隐隐作痛。
她恨师傅平时为什么这么聪明,破案密室的时候什么都难不倒他,就算是嫌疑人撒谎他也能一眼戳破,为什么就是面对孙峥的时候刑警雷达偏偏失灵了。他用着最大的善意去包容,试图去拯救一个曾经落入魔窟的孩子,却忘记了当刑警的时候见证过的千百遍人心不古。
她更恨孙峥,无数次欺骗和隐瞒,将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当做护身符,更别说在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能毫不犹豫地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有的人心是捂不暖的,有的人他生来就在黑暗里是不可能奔向光明的,他不会安心地接受别人的好,他只会觉得这个人真傻,恰好可以供他利用。
许久过后,张贺凡的声音响起,“孙峥,在送去医院的过程中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了。”
冯果红了双眼,轻笑一声。
她好想去质问,孙峥在杀了伍龙查之后,有没有过一秒的悔恨,可惜没机会了。不过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罗勒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证据,老伍的案子能翻吗?”
“能。”
冯果其实也没有把握,她就这样回答了。就算希望不大,她也要去做。逝者已逝,不能让他平白受屈,或许伍龙查自己没办法在乎了,但冯果在乎。
无数的委屈猛然涌上心头,冲淡了之前不安的情绪,冯果第一次感觉到,这几个案子好像真的就要在这里结束了,没有破案的兴奋,没有终章的释怀,有的只是每个人心底都增添的一丝忧虑。
负面的情绪变成了四面的黑墙围绕着她,甚至缩小着中间的空间,在挤压她的同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取她的灵魂。冯果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一个部分正在慢慢地消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罢了,只能无力地问一句,“结案报告要怎么写?”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离职申请要往哪里交。可是她忍住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些情绪可能都是暂时的,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恢复,于是她换了一个问题。
“我可以在休假结束之后再交结案报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