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白马毛尖
和一旁的略显疲倦但依旧保持着高雅风度的窦傅不同,窦木帛一手一脚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头上包着纱布,一只眼睛受伤的形象确实有些颓势。
这么一看,窦木帛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帅哥,年轻的时候也最多能用周正来形容,能生出窦傅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窦傅的亲生母亲功不可没。
在局长和副局长的旁观下,这场询问在重案组的办公室进行,出于窦木帛身份的特殊,同时也因为他是目前的案件当中的被害者,他提出了特殊要求,只能做笔录,不能录像录音。
不得不同意窦木帛的提议后,在贾萧的强烈要求下,重案组全员都必须在场。
局长亲自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白马毛尖,为挚友泡好,倒上一杯。
看着陆文斌和窦木帛亲切的打招呼,重案组众人并不意外。
其中窦傅早就知道窦木帛做到首富的位置,和一些高层不可避免的会有交集。
除了窦傅的其他人,则是昨天晚上对着恐龙狗场的账本上的每一个名字研究过了,家庭和职务能调查的都调查清楚了。账本里陆文斌的名字出现的非常靠前,关于他也没有动用到恐吓手段,备注干干净净,显示他自愿在恐龙狗场购买了一只价值四万的柴犬。
这一切是那么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窦木帛用完好的右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嘴中啧啧回味,放下茶杯先说出了一个“我”字,又停了下来,好像是在思考整个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又像是在思考有哪些事情不能说。
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两位局长,又抿了一口茶,再次开口就只有两个字,“好茶。”
既是对茶的夸奖,也是变相的赶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窦木帛并不想让陆文斌和尤画听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无奈他们两人的屁股像是钉死在椅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们先前已经做过了表示,该给的面子也都给了,最后的底线是他们不能离开这里。
有他们两个人在,窦木帛需要对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负责,也要对他没有说的话负责。
会议室里流动的都是名叫尴尬的空气,每个人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在耳腔中无限放大。
窦木帛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谈条件了,只能接受现在的局面,他用完好的那只眼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窦傅。
窦傅坐直眼神看着前方,就算意识到了来自身旁的视线,也没打算回应,他在等窦木帛什么时候开口,他也想知道窦木帛愿意为傅听言坦诚到什么程度。
他对窦木帛,他生物学上的父亲,只有好奇,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都很好奇,只不过这种好奇并不带着情感。窦傅对窦木帛,是自带陌生感的疏离。
窦木帛这一刻才从冷脸的窦傅身上看到了生分。他从小养到大的儿子,他自认为无比了解和股掌之间的儿子,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些和儿子同样年纪的小辈,才是窦傅最信任的同伴。
他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昨天晚上窦傅在他病床前,面无表情说的一段话,“警方知道了你和傅听言的关系,是我说的,傅听言的死和你们做过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就算你的保镖再多,也不能保证永远安全,还有,你要是想替傅听言报仇,最好抓紧机会,当然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听完这段话,窦木帛的第一反应是震怒。
哪怕窦傅今年三十三了,在窦木帛的眼里一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对话,他作为父亲的尊严和威望被挑衅了,他对窦傅失去了掌控权。
紧接着是震惊,窦傅说的没错,能够对傅听言下手的人,极大可能也会对他下手,其实那场车祸如果不是保镖将他死死的保护着,绝对不是骨折和脑震荡这么简单,对方其实是想对他们二人一网打尽。于他而言,不管是为爱人报仇,还是保障自身的安全,他都应该配合警方,将他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条理很清晰了,他该去。
可是在震怒和震惊交杂的情绪当中,很显然愤怒更容易占据上风。
窦木帛满脑子都是凭什么要听一个小辈指指点点,还自作主张将家里的事情告知外人,难道对于窦傅来说,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吗?
他只知道如果就这样答应,他会失去对这个家的统治权,甚至自动矮化自己的人格。窦傅这样做和这么说,无异于封建帝制的造反,是他绝对不应该容忍的。
所以他昨天晚上只对窦傅说了三个字,“我不去。”
然后就因为愤怒,导致血压过高,差点引发脑出血,医生及时进来抢救,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他半夜醒来想了许久,可能是深夜适合沉下心思考,又或许是他鬼门关又走了一遭,淡化了愤怒,脑海中闪现的念头只有一个,既然他横竖都要死,为什么不能在死之前让杀了傅听言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世界上最懂窦木帛的人已经离开了,伯牙能为子期摔琴,终生不再奏乐,而他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当中可能会涉及到他曾经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情。可是这些记忆被他带下黄土,又能有什么意义,是他做的错事引发出来了一系列的恶果,如果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一切结束,也算是善恶有终。
“需要想这么久吗?”
窦傅一句话打断了窦木帛的思绪,连带着他的语气,又让窦木帛熄灭的怒火重新燃起。
“哼,”窦木帛嘲讽地哼了一声,看着坐在对面的小辈,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多少有点拉不下脸。
窦傅终于转过脸看了窦木帛,还是那副浞訾栗斯的模样,不知从何而来的可怜的自尊让他放不下可笑的架子。依旧面无表情地说着最不客气的话,“这里没有人吃你那套,放下你的架子,收起你的脾气,坐在你对面的人不会对你指指点点,你需要做的就是说出事实”
在场的人都被窦傅的话吓一跳,接着目光扫过窦木帛的脸色,多少能看得出这对父子的感情确实不好,都能当面直接说重话。
如果窦木帛此刻上肢和下肢哪怕其中一个是完好无损的,他都能自己摇着轮椅或者靠双腿走出会议室,可是他偏偏需要窦傅帮他推轮椅,保镖都被他安排在办公室外守着,这个情况下窦木帛再生气,他也不能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让窦傅或者其他人帮他把轮椅推出去。
换句话说,他只能他一怒之下,怒一下了。
窦木帛用完好的手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陆文斌想上前给他再倒杯茶,缓和一下气氛,被窦傅抢先一步,给窦木帛续上了茶。
“喝了茶可以开口了吗,他们的时间很宝贵,你耽误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别人的生命。”
这句话噎得窦木帛无法发作,嘴角高高扯起,摆起了臭脸。
“我是来提供关于傅听言被害案件的情报。”
坐在窦木帛和窦傅对面的贾萧和冯果向窦木帛点头示意,负责文字记录和文档记录的盛知镜和兰绿一起开始记录。
“文斌给我看了杀死阿言的凶手的照片,我承认我见过那个孩子,她的名字可能是叫孙清或者叫孙澈,她是双胞胎。”
窦木帛没有看到对方的脸色变化,便知道他们已经查到了凶手的身份,这么看来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们的身世有些特殊,虽然姓孙,名义上是孙类的孩子,但实际上她们和孙类没有血缘关系,”窦木帛顿了顿,意识到可能需要跟这群年轻的警察解释一下孙类,补充到,“孙类,就是紫玉楼案的主犯,十几年前就死在牢里了。”
冯果扯起嘴角,微笑着点头,“这点我们知道,请您继续。”
“她们是孙类的‘洁癖计划’,培养专属于他的杀手,他说这是他的作品,比起他那些亲生的孩子,他更想要完美的作品”
听到这里,贾萧皱了眉头,“那些孩子?”
窦木帛轻笑了一下,想到的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胖子,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他这个人,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一朝飞天掌握了权力,也没有多少想象力,和被他控制的女人发生关系,逼迫她们生下他的孩子,为他老孙家延续香火,同时能在床上征服他原来得不到的女人,就是他最大的成就感,不过是一只常年发情的种马罢了。”
就这样说着,窦木帛看到了面前三位女刑警的表情不太自然,收敛了嘴角,继续着,“他也知道这么多孩子不能上他们家的户口,早些时候都是想办法送到亲戚家养着,后来才托他母亲那边找到了关系,送到了外省的儿童福利院,作为孤儿上户口”
这些内容大部分重案组众人已经知道了,他们更在乎的是有关凶手的母亲的信息,或者能够从孙类手上夺过孙清孙澈的人选。看样子人选其实不少,孙类明面上没有任何子嗣,实际上,以他多年来控制了多名女性的犯罪事实来看,嫌疑人的人数并不乐观,调查起来难度也很大。
冯果打断窦木帛的话,“还是说回孙清和孙澈吧,我们警方想知道她们父母的身份,以及下落。”
窦木帛表面佯装镇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窦傅。窦傅的谨慎聪慧他一直都知道,这点不好说是遗传了他还是那个女人,又或许都有。
自己的孩子聪明本来是件好事,只是现在窦木帛发现,孩子比想象中要聪明,可能已经查到了一些秘密,因为这些秘密,父子俩逐渐离心。
当初窦木帛之所以愿意点头让窦傅考警校,是心里已经为自己和他铺好了路,到时候还能让窦家和傅家有个照应,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从窦傅考上了警校开始,他们就走向了不同的路。
又或许在那之前,窦傅决定考警校的目的,就和他想的不一样。
“她叫任令姜,命令的令,生姜的姜,你们去查这个名字就会知道,她是当年省里的高考状元。”
窦木帛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在给大家介绍自己的一位晚辈。
窦傅续茶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名字叫令姜。
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令,命令、号召、统治、权威;姜,源自上古时期中华始祖炎帝的诞生地与生活地,姜水河;令姜,就是德高望重、威震三军、激情洋溢、努力进取之意,身为女子,也该心怀天下大志。
除此之外,令姜也是东晋诗人谢道韫的字。
她的父母在给她起名的时候,也曾对她寄予厚望,不难看出儒雅的家庭氛围。
“茶溢出来了。”
窦木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意识到了,窦傅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这何尝不是一份惊喜。
张贺凡给窦傅递了一包抽纸,他的目光在窦木帛说出任令姜名字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放在窦傅身上。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形式知道母亲的名字,对他来说是一种残忍,也是一种解脱。
窦木帛带着怒意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右手扣了扣桌面,不客气得像吩咐服务员一样示意窦傅继续把他的茶杯斟满,甚至带了不耐烦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窦傅是怎么知道孙清和孙澈的生母就是他的生母这一件事,但既然窦傅都知道了,他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越是这么想,窦木帛越是觉得窦傅不仅五官长得像任令姜,甚至那个脾气也似足了那个让人倒胃口的女人。
“任令姜是傅家一直资助的贫困学生,在考取了高考状元之后,傅家大肆炫耀她的成绩,免不得让她和傅家年轻一辈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可是傅家的人也很精,除了任令姜之外,傅家同辈的其他孩子,都是以最优异的成绩保送各大名校,明面上在炫耀任令姜,其实也是在大众面前营造傅家的家学渊源,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就是在那时候,任令姜认识了傅听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想攀高枝嫁豪门,就喜欢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