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迟来的道歉
她远远就听见一些咒骂声。
“你个死怪胎，你爹妈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玩意儿！”
“来啊！还手啊！上回不是挺神气的吗？还徒手劈砖头，快说，那是不是你耍的障眼法！”
“你个骗子！死猪癞蛤蟆！就应该踢死你！”
“……”
刺耳的话，一如那年春天她在学校里听到的那些，粗鄙不堪……她越是想在脑海里忘掉，就越是如雨后春笋般挥之不去……
她暗暗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那把手枪，果断拿出来，没有一丝犹豫。然后她走到了工厂内门，站在门口，看着那群小混混围在墙角，从他们的腿缝之间隐约能看到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少年。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枪，对着天空射出一发子弹。
砰！
晚归的鸟群齐刷刷振翅逃窜。
一起逃窜的，还有那群打人的小混混们。
她低垂的视线里看到地面上斑驳的鲜血连成了线，目光一路追随过去，源头是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少年。
看着他受伤的嘴角，凌乱潮湿的头发，她其实不敢上前去查看，犹豫了几秒后，却见那少年手掌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了下去，低落到地面，碎开一朵血色的花。
她壮着胆子走过去，“你还好吗？”
声音微弱到如琴弦余音。
少年垂眸看她，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眸。
嘀嗒。
鲜血还在滴落。
“你流血了，我这里有手帕，给你擦一擦吧？”
他的目光如年幼的鹰隼，带着些许稚嫩的狠厉，和防备，但更多的是……一些本能的敌意。
六岁的夏也有些害怕，她本来以为他不会同意让她擦血渍的，甚至可能会赶她走。
但他居然点了点头。
见她够不到，他甚至还配合着她的身高俯下了身，夏也抬高了手，拿着手帕一下一下替他擦拭血迹。
她担心他疼，尽量让自己手上的动作轻一些，可那伤口实在是又长又深，手帕刚触碰到就被染成了鲜红。而相较于她的紧张，少年的表情依旧淡定，没有一丝变化，就仿佛他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
就连那隐约浮现的皱眉，看起来都像是夏也的幻觉。
终于擦拭完毕。
夏也正犹豫着该如何结束这一场尴尬的“帮助”，那少年却先于她开了口。
“你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吗？旷课了吗？怎么还带着枪？”
她否认了，又向他解释了缘由。
再后来他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的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一声，少年用身上仅有的钱给她买了汉堡。
根据她断断续续的记忆，他牵着她走到爷爷上班的那栋建筑，夏也似乎从小就善于捕捉细节，她敏锐地看到少年的目光倏然暗淡。
就在他看见那栋建筑的一刻起。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的情绪就是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临分别前，少年明明已经转过了身，却还是背对着她问，“我会经常到那所废弃工厂，你以后还会去玩吗？”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身上。
那道背影孤零零的，惹人怜惜。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和动作，但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会的！我会再去找你玩！”
“嗯。”
他回了一个轻巧的单字，便大步离开了。
但那天晚上，当六岁的夏也和爷爷说起那个少年的时候，爷爷却神情慌张，严厉地警告她，“以后不准再去那栋废弃工厂！听见了吗？”
幼年的夏也不理解，那是她第一次见爷爷生气。印象里的爷爷一直都温和儒雅，和蔼可亲。
虽然她不理解，但她还是答应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栋废弃工厂……
夏也的眼泪弥漫开来。
她的思绪被重新拉回到当下——
记忆里那个受伤的少年，与压在她身前的二十一毫不相像，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丝干系。
但冥冥中她又有种直觉。
那个少年就是现在的二十一。
“当年那个被小混混们欺负的黑t恤少年，就是你吗？”
二十一轻声回了个“是”，便又咄咄逼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当年为什么没再回去找我？我还给你准备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打住。
夏也并没有想追问，只是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当年你送我回去之后，爷爷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允许我再去那栋废弃工厂了……真的很抱歉……”
水蓝色的瞳孔划过一丝光芒。
她见他没说话，又继续道歉，“我真的不是不想去……希望你能原——”
话音未落，她就被二十一小心地拥入怀里，紧紧箍住。
仿佛失而复得一般。
他紧紧地抱住她，不愿松手，似乎要抱到地老天荒……
夏也伸出手臂回抱住他，轻轻在他的脊背上一下一下抚摸着，“二十一，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在海底逃命的时候，我看到了你颈后的蝴蝶胎记。”
夏也惊诧不已，“你当年居然记住了我的胎记？！”
“嗯。”
二十一微微松开她，夏也意识到此刻两人仍以暧昧的姿势压在床上，本能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二十一起身，她立即跟着坐起来。
夏也忽然想到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他的话，“二十一，你现在都已经修复好了吗？我听裴一诺说，可能需要恢复出厂设置……”
“放心，”二十一安抚道，“我没有被完全恢复出厂设置。”
“没有完全？”夏也隐约听出了不对劲，“那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微微颔首，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解释道，“我的机体由于长时间在海水的浸泡下，诸多零部件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有些经过修复可以继续使用，但有一些就必须要换新的。就譬如我的情绪和性格组件，就被更换为全新的。”
夏也恍然大悟，“难怪你刚进门的时候我觉得你的种种行为都很陌生，就像我们刚见面那次一样。”
二十一完全低下了头，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
夏也以为他难过了，急忙找补，“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还记得我就够了啊，至于其他的组件，换新的也挺好，无非就是花时间再磨合磨合呗，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