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民国戏目（二十三）
裴镜凌脸上还挂着自嘲的笑，却低垂下了眼眸,长睫轻颤,遮住满眸的痛苦和脆弱。
周身却散发着无声的难过。
把银链重新放回衣服下面,应该是不想再多提起这其中发生的事情。
秦舒宇把张着的嘴抿回去，即使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看着裴镜凌沉敛的眼眸，却又沉默着,没有主动去问。
虽然现在他们立场不同，但好歹还算的上是朋友。
主动揭开别人伤疤这种事,他还是没办法做到。
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沉寂了多久，裴镜凌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重新抬起眸，眼眶和鼻头都有点发红，但是并没有哭。
他淡淡地说道：“既然都已经开诚布公了,我们也别演了。其实你也猜到七七八八了吧？”
秦舒宇沉声“嗯”了一声。
“你猜的没错,我是第一天晚上感受到了来自高级执行官的威压和力量,才专门到少帅府看看情况的。”秦舒宇轻叹了口气，“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你们两个。更没想到厉哥变成了s级执行官,还失去了记忆……”
变成执行官，就说明任厉已经在游戏中失去生命,只剩下灵魂。
而他现在却又是以人类玩家的姿态出现在别的游戏副本里,这其中估计又是各种故事。
更何况裴镜凌刚才话里的“上一次变回厉鬼”、“第二次失去”……已经透露出了这里面的曲折。
裴镜凌手撑着头,倚在扶手上,按了按太阳穴,没有接话。
秦舒宇顿了顿,怕又触及到裴镜凌心里的低落情绪，也闭口不说了。
裴镜凌看着秦舒宇眼里的关切，嘴角扬起淡笑：“干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你不会又在腹诽‘他不会又要哭了’之类的话吧。”
裴镜凌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难过都是突然出现的情绪，来之即逝。
秦舒宇小声喊道：“镜凌……”
裴镜凌长舒了一口气，表情淡然，嗓音清冽，淡笑道：“你真的要更新一下对我的印象了。我要是还那么脆弱，你怕是根本没机会再看到我和厉哥哥了。”
“你是执行官，肯定能看到我的积分面板吧。”裴镜凌歪了歪头，轻笑道，“建议你看看我的积分冷静一下。”
秦舒宇还真的去查看了一下他的积分，被那一长串的数字给惊到了：“你、你这是通了多少关卡啊？！”
想到刚才他感叹三年前的事情很久远，迟疑地说道：“你不会一直待在游戏里吧？”
裴镜凌笑了笑：“差不多吧，上上次回现实和上次回现实，之间好像隔了快有半年？”
秦舒宇以前也是玩家，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游戏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差点把自己给呛到，半年现实时间，估计能在游戏里度过几百上千年的副本时间了。
裴镜凌把视线投向外面广阔的天空，眯了眯眼眸，低声自语道：“所以再多的痛苦，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也该缓过来了。”
那颗被近乎绝望的情绪戳的千疮百孔的心脏，早就无处再狠狠伤害了。
只是偶尔泛着细密的疼。
秦舒宇皱着眉头：“那你在现实的身体怎么办？”
裴镜凌回过头，笑了笑：“当然没事啊，你难道感受不到我不是普通人了吗？”
秦舒宇当然感受到了，裴镜凌身上也有游戏本源的力量。
而且他不止能看到赚取的积分，还能看到被消耗的巨量积分，低声问道：“都是为了厉哥吗？”
“不是为了他……”裴镜凌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可爱地眨了眨眼，“还能为了谁？”
秦舒宇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一向无牵无挂：“分离这么久，一个人怎么坚持得下来……？”
手里的茶热气飘散，氤氲着裴镜凌温柔的眼眸：“由爱而生的勇气啊。”
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已经足够我抵挡所有的孤独了。”
说着说着，他又摇着头轻笑了一声，“说了不谈现在的事情的，又莫名其妙跟你说了这么多……”
秦舒宇抿了抿唇，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问道：“……既然你们都已经重逢了，为什么还没重新在一起？”
裴镜凌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之前不是已经说了，我和他现在在有些事情上还有点分歧。”
“是……你不想他告诉过去的事情这件事吗？”
“你果然知道。”裴镜凌放下手里的茶杯，眯了眯眼眸，“不然不会在厉哥哥面前撒谎说你是我的大学同学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帮我了。”
秦舒宇扯扯嘴角，讪讪笑了笑：“你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强，我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记得这么清楚。”
身子前倾了几分，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问道，“所以是吗？”
裴镜凌眉目微敛，声线降低了几分，像是无奈地叹息：“嗯。”
还自嘲地低笑了一声，“而且我好像还挺过分的，给不了他全部的真实，却想要他给予我全部的信任。”
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裴镜凌他自己也知道任厉那样做是无可厚非的。
任谁，都不会随便接受一个近乎未知、爱瞒着自己的人吧。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啊？”秦舒宇搞不懂了，皱着眉说道，“厉哥那个性格，最讨厌有人瞒着他事情了，你又不是不知……”
“我知道。”裴镜凌打断了秦舒宇的话。
半阖上桃花眸，避开秦舒宇不解的眼神，露出半边清冷的脸轮廓，低声道，“但是我没有办法。”
上一次，自己努力通关，跟厉哥哥在s01副本相见的时候，告诉他所有的过去……结果又怎么样呢？
只会被游戏意识遏制地更加厉害，最后让他堕变成了更加暴戾的厉鬼。
手又不自觉地抚上了脖颈……而且现实里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裴镜凌心里涌上了无声的沉重，像水漫过了头顶，封住了他的呼吸。
即使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跟上一次一样。
但自己还是怕了。
怕自己的努力再一次化为乌有。
秦舒宇听不见裴镜凌的心里想法，但是从他逐渐变得冰冷沉静的神情气势里就可以窥见几分他的痛苦。
“对不起……”
“没关系。”裴镜凌眼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深吐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自嘲一笑，“看来我的泪腺确实挺发达的。”
秦舒宇有些手足无措了，慌忙坐过来，拿过手帕递给他，说道，“小精灵……”
“少爷！”客厅外传来佣人的高喊声，“又有客人来了！”
秦舒宇正在想方法安慰裴镜凌呢，提高声音回道：“不见！”
“来的是……哎哎哎，少帅大人，您慢点……”
“少爷正在会客呢，不方便……”
“滚开！”
客厅的大门被一脚踹开，裴镜凌正低着头擦眼泪，就秦舒宇第一时间扭头看过去。
任厉一脸阴沉地踱步进来，一眼就看见裴镜凌和秦舒宇坐在一起，脸色简直黑的可以滴墨。
佣人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两头他们都惹不起啊，一脸惶恐地看着客厅里的人。
“少爷……少帅大人偏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秦舒宇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对着下人说道：“赶紧都给我退下去！”
别说你们拦不住，我上我也拦不住！
一众人连忙退了出去，就留他们三个人在客厅。
秦舒宇看了一眼任厉，他身上的气场并不是那种暴怒的锋利，而是那种阴沉的淡漠，释放出的威压慢慢压迫着所有人的心脏，让人几欲无法呼吸。
军靴一下一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莫名让人心悸。
“裴镜凌，你跟我说的分头行动，就是为了来找他的？！”任厉的声音很低沉，压抑着无尽的怒意。
以往裴镜凌骗自己都觉得不算特别大的事情，这次竟然是故意瞒着自己，来找他以前认识的人。
找就找，为什么要避着自己？！
要不是自己觉得不对劲，专门去他名单上的玩家住处去看了看情况，发现他根本不在，是不是他就一直这样瞒着自己了？！
秦舒宇本来就在心疼裴镜凌和对戳到他的痛处而心怀愧疚，一下子站起来：“哎，你能不能对小精灵温柔点？”
任厉真是讨厌极了秦舒宇亲昵地喊裴镜凌，一记锋利的眼刀刺向秦舒宇，冷声道：“我跟你说话了吗？”
“诶，你以……”
裴镜凌连忙伸手扯了扯秦舒宇的衣服，强调道：“宇哥，他脾气就这样。”
秦舒宇当然知道裴镜凌这是在提醒自己任厉现在的性格跟之前不太一样了，皱了皱眉，闭了嘴。
任厉听到裴镜凌喊秦舒宇“宇哥”，心里简直堵得发闷，直接走过去，把秦舒宇一把拎开，坐到裴镜凌身边。
看着裴镜凌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手帕，任厉蹙起眉，声音不自觉放低，问道：“你怎么了？”
裴镜凌清冽的嗓音有点瓮：“……没什么。”
任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强势地把他的头抬起来。
然后就发现裴镜凌眼眶红了一圈，澄澈明亮的桃花眸里水蒙蒙的，眼睫还沾着湿意。
任厉冷脸发怒的表情立马凝滞了，凶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措起来。
本来是捏着下巴的手，连忙换成轻柔地捧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眼尾，语气慌张：“……你哭了？”
裴镜凌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厉看到他那敛着眉眼，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一紧。
看到裴镜凌一向扣得严实的外套和衬衫开了两颗衣扣，心里又急又气。
眼眸眯起，眼神摄人地看着秦舒宇，怒道：“你对他干了什么？！”
秦舒宇指了指自己，无语地说道：“我是镜凌的朋友哎！我怎么可能对他做什么？”
任厉全身戾气爆发，掏出腰间的枪对准他，冷笑了一声：“执行官，这可不一定吧。”
秦舒宇：“……”
妈的，现在执行官都这么好认出来了吗？！
草，任厉你别对着我啊！我会灰飞烟灭的！
裴镜凌当然知道任厉要是动手会怎么样，连忙压下任厉举枪的手，低声道：“跟宇哥没关系……”
“你在帮他说话？”任厉看向裴镜凌，咬牙道，“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执行官的吗？”
裴镜凌的大眼睛里都是委屈，低声道：“那也要分人的啊……”
任厉本来就快要被醋吞没了，现在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咬的牙齿咯咯作响，眼底发红，不是失控，纯粹是气出来的。
“所以你宁愿骗我也要来见他是不是？！”
即使再理解任厉的感受和做法，裴镜凌也无法完全理智地来对待感情的事情。
谁不想成为自己心爱的人唯一的例外。
本来刚才的心绪就够委屈和惶恐，被任厉这么一吼，裴镜凌心里又酸又涩。
眼睛里本就还充盈着水汽，现在直接凝集成水珠，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挺直的背塌下来，眼睛湿红，带着哭腔地说道：“你又凶我。”
任厉惊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恶劣，浑身一僵。
裴镜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用手捶打着任厉，委屈地控诉道：“你就会欺负我。”
任厉心里被揪起来，喉咙一哽，狠狠抹了一把脸。
“裴镜凌，别哭了……”
裴镜凌瞪着他，眼泪掉的更急了，肩膀都在轻颤：“你不是要当我朋友吗？又不跟我在一起，你管我跟谁见面！”
一边瓮着声音说“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一边用拳一下一下捶他。
打的力气很小，完全就是小朋友发泄委屈的做法。
任厉任他打，心里又心疼又憋闷，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没道理，给不了他回应，却还要束缚他在自己身边。
两个理智的人，现在都陷入了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