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谋娶 谋娶到她。
祁老将军披星戴月,一路疾驰赶回瑕城,手上的马鞭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碍于卫蓁还在,他只得转过身去。
祁老将军冷声道:“今日我回来,是有急事与你商议,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出。”
祁宴道:“父亲,我与她方才在谈事情。”
祁老将军回身,抬起马鞭道:“你当我蠢还是当我傻,你都跑人家女儿家床上了,还说谈事情?”
他一回府上,就来找祁宴,却从仆从口中得知,少将军在那和亲的公主的屋里。
外面就一个仆从看风,夜已过三更,那屋里头不燃蜡烛,一团漆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做些什么?
所以他也是害怕事态糟糕,才会不等仆从敲门,就敲门而入。
“祁宴,你先出来,我有话与你细说。”
老将军话语充斥着寒意,不想惊动府上其他人,先退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殿外烛光倾泻进来,将屋内照得灯火通明。
卫蓁软在祁宴怀中,听到背后逐渐离去的脚步声,指尖攥紧祁宴的衣袍。
刚刚祁老将军闯进来,卫蓁下意识要往床里钻,那一刻真觉得像是被人捉奸。
如若知道今夜祁老将军会回来,她绝对不会放祁宴进屋。
那老将军看她的眼神,如芒在背,犹如在凌迟她一般。
“卫蓁。”头顶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卫蓁软在他怀中,睫毛抖颤,感受到他心口剧烈地跳动,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她脱离他的怀抱,抢在少年开口前抢先道:“今夜之事是我之错,是我冒犯唐突了,实在是对不住少将军……”
她面色酡红,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祁宴倾身道:“卫蓁。”
他拉她靠近,掌心在卫蓁腕骨一侧引起灼烧之感。
卫蓁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大将军还在外面等着你,你先出去与他说话。”
殿外仆从也来催促:“少主,大将军唤您。”
卫蓁道:“少将军先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可以吗?”
祁宴一定,随即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慢慢滑下,道:“好。”
脚步声离去,关门声响起,卫蓁抱膝坐在昏暗处,将脸颊埋在膝盖之间。
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她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整个人不属于自己,不受控制地与他靠近。
她刚刚为何会吻他?是第一次遇上对她如此好的郎君,感激涌上心头;是胸口感觉酸酸涨涨,出于本能地想要与他凑得近一些,更近一点……
卫蓁的指尖轻轻覆上了红唇,与他亲吻时那股柔麻感浮上心头,叫她指尖如过电般发颤。
女儿家生性敏感,心肠柔软,心中有一条涓涓的溪流,如今泛滥成灾。
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今夜的经历让她仿徨且不安,羞涩且难堪。
床幔上挂着的那颗夜明珠,发出莹润柔和的光亮,随着清风摇曳。
卫蓁眼前浮起了他离去时的样子。少年面容清俊,脸颊微红,肌肤若透着一层胭脂,更衬得其人如玉。
那么他呢,对今夜之事是何感想,眼下又是何心情?
卫蓁不知道,女郎在黑夜中辗转反侧,一颗心躁动难安。
祁宴被唤了出去,走进隔壁屋子。
窗户敞开,江面上晚风呼呼灌入,吹得灯架上蜡烛摇曳。
祁老将军祁彻,背手立在窗边,高大的背影犹如一座沉默的山。
听到脚步声,祁彻开口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祁宴道:“父亲深夜前来,是有何事?”
祁彻转过身来,烛火映照出一张冷峻且棱角分明的面庞。掌管楚国边境二十万军马的大将军,岁月沉淀之下,是一身如渊的气场,稳如泰山,往那里一站,便是不怒自威。
祁彻冷眼看着他:“我若今夜不回府上,怕还发现不了你做了何好事。”
祁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倒也不急着回答。
祁彻道:“军营之中都传开了,道是祁家少主昨日在酒楼之中一掷千金,只为换一颗夜明珠,我原想不通你为何这般,直到刚刚在那女郎的帐子中看见那颗珠子,你将它送给她了?”
祁宴懒倦地坐着,挑眉道:“父亲不是都看到了,还来问儿子?”
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令祁彻冷笑连连。
祁宴给祁彻也倒了杯热茶,问道:“父亲深夜回来,是有何要事与我商量?”
“莫要岔开话。”祁彻打断道,“祁宴,我不信你不清楚,她是何身份,你是何身份。你既护送和亲公主北上,又与公主如此纠缠不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当真不知?”
祁宴抬起浓长的睫毛,与他对视。
他的容貌十成十继承了姬琴公主,尤其那双眼睛,连眼尾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祁彻凝望他的眸子,半晌道:“阿宴,你若执意与她纠缠,于你于她,都不是好事”
祁彻道:“祁家在楚国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那日离宫事发之后,我与太后商议,让你入晋国去见晋王,唯有投奔晋王,祁家方能有一线活路。”
“祁宴,你不是半大孩童,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还应当考虑整个祁家。”
这一回,少年终于慢慢收起了脸上懒倦的神色,“孩儿知晓的,孩儿一日都不曾忘过。”
“若你与和亲公主的事传到晋王耳中,晋王会如何看你?晋王本就对你不喜……”
“晋王喜不喜欢我是一回事,”少年抬起头打断道,“而我于他有没有用,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最不缺的便是王孙,我若只当他的外孙,和其他孩子并无区别。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一把能剑指中原的宝剑,想要除去列国,成为天下真正的主人,而我可以帮他完成。”
黑暗之中,祁宴眸子明亮灼然,仿佛有烈焰从其中升起。
晚风将蜡烛吹得摇晃,连带着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摇动。
“外祖他已经很老了。”祁宴轻声道。
越是年老之人,越是雄心壮志之人,越是想在最后的岁月,抓住一切机会,实现没能完成的夙愿。
而他祁宴,可以窗外晋王最锋利一把剑。
他面色平静,声音铿然,骨子里带着一种偏执的执拗。
“我会在晋国走出一条我自己的路。”
祁彻看着他的双目,这一刻,他又想到了姬琴。
那一夜,她从晋宫之中义无反顾地奔出,登上他的马,眼中也是这样叫人觉得滚烫的眼神。
心中直觉告诉他,晋王会喜欢这个孩子。
祁彻回过神来:“你外祖能争霸天下,手下不缺能领兵打仗的将士,他厌恨一切踩着他底线做事之人,所以不管你何时与和亲公主有了首尾,你最好在到达晋国前,与她断得干干净净。”
“祁宴,你与她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夏雷一震,电光划破乌云密布的天际。
冷风将这句话吹散开,桌案上竹简哗哗作响。
祁宴不出一声,静静望着他。
祁彻手抚上祁宴的肩膀:“你向来懂事明事理,这一次,父亲也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祁彻往门边走去,在要推门离开时,听到了身后人静静的一句:“我会的。”
他定住,回首看到少年坐于灯下,身形清瘦而幽寂。
他不知祁宴心中是何感想,但少年之人要与过往做个了断,必然是万分苦涩的。
祁彻收回目光,离开了屋子。
祁宴在寂静中久坐,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叩出清脆之声。
幢幢灯影,照着他俊美的面庞。他另一只手捧着下巴,眯了眯眼,看向浓云翻滚的天边。
父亲的话提醒了他。
卫蓁身份不一般,毕竟是晋楚两国的公主,背后牵扯的利益众多。
这些日子来,他与她每每相处,几乎都在逾矩的边缘。
起初他想要躲离她,可事实证明,他根本躲不了,反而忍不住想与她靠近。
若是他当断不断,不清不楚地与她纠缠,与玩弄感情无异。
他得做一个决断,决定好了便不能更改。
他想,以卫蓁这般姿色,哪怕不是和亲公主,入晋国后,也必定不会籍籍无名,引起那些王孙公室为其相争。
而她与晋国公室和亲,到时候自然是,王室中谁最得晋王欢心,便能求娶到她。
晋王膝下一共十七个孙子,除去已经娶妻的,剩下光适龄的便有十人,更不论外孙又或是侄孙。
她若过去,最可能嫁的便是七殿下姬渊,听闻他与魏国公主的婚期已到,却迟迟未履行婚约,晋王若为拂魏国的脸面,直接将卫蓁嫁给他,也不是不可能。
剩下的一众儿郎,不乏能人之辈,这么多男子在,他若想要谋娶到她……
似乎颇为棘手啊。
他确实得好好地想一想,谋划一番,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将她求娶到手。
两侧高高的书架,投下浓重的影子,落在殿中少年的身上。少年指尖依旧轻敲桌面。
一夜暴雨敲窗。
次日一早,风雨渐停,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卫蓁起身后梳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面色玉白,唇瓣如樱,因清晨才用过一盏茶,双唇显出润亮的光泽。
她看着自己的唇瓣,昨夜发生种种,便从脑海中闪过。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祁宴,索性打算一整日都不出屋去。
午后时分,侍女来给卫蓁传话,道卫侯与楚太子入城了。
卫蓁听罢更衣,准备出门迎接。
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罗裙,佩戴好收拾玉佩,回头看到帐上挂着的那串夜明珠玉坠,犹豫了一刻,还是走到床边,解下绳子,将其系到了身上。
出了门,到了府邸门口,她不可避免遇上祁宴。
四目相对,她侧过身子。
片刻之后,又觉自己这一举动太过生硬,简直将有意躲他写在了脸上。
也是此时,护卫队到了。
卫凌在士兵的护送下入城,身后还跟着几匹宝马,上头坐着正是姬沃与晋国的使臣。
卫凌翻身下马,走到阶前,将卫蓁深深搂住:“阿姊。”
他松开她:“阿姊放心,我无事,只受了一点小伤。那夜遇到水匪后,我便立马弃了船,躲在岸边林中,不多时就等到了祁家的援兵。”
姬沃与使臣也拱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卫凌叹息道:“水匪劫了主船后,上船烧杀抢夺,姬沃殿下与使臣躲在甲板下面,并未被水匪发现,至于太子殿下,倒是受了不小的伤……”
卫蓁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的队伍里还有一辆马车。
那里头坐着何人,也不用猜了。
卫凌松开她,看向一旁的祁宴,上前拥住他道:“这几日辛苦你照顾我阿姊了。”
祁宴勾唇笑道:“应该的。”
卫凌道:“我们入内说。”
众人进屋商议,送亲的队伍因为遇上水匪,计划被全盘打乱,那夜遇袭的结果惨烈,祁家士兵赶去时,送亲的船队已损失大半,士兵也折损了不少。
而送亲的行程因此耽搁,招惹晋国不满,太子回去必然要被楚王问责的。
而人决定在瑕城停留一段时间,养伤的养伤,修整的修整,待队伍整齐后,再重新启程。
这期间,卫蓁与祁宴基本上没见过面。
一则是因为自那夜之后,祁老将军便日日宿在公主府,未曾离开过,二则是,祁宴忙着集结军队,少有在府上的时间。
到了启程那日,出了一道消息,叫卫蓁震惊不已。
祁老将军说,要随军一同护送她。
卫蓁不免多想,老将军是不是怕她与祁宴在路上交往过密,才决定一同北上?
车厢摇晃间,卫蓁透过竹帘,隐约看见外头晃动的人影。
卫蓁对凉蝉道:“快到午后了,你等会去叫阿弟上车来歇息,他身上还有伤。”
凉蝉恭敬道:“喏。”
卫蓁手无意间轻抚腰间的夜明珠串。
凉蝉垂眸于珠串,前几日她在公主身上发觉多了此物,一直没有多问,直到今日,她看公主上路后还在不停轻抚它,才生出好奇之心。
她询问道:“公主,此物是?”
“是少将军送给我的。”
“少将军?”凉蝉愣住。
凉蝉也是自小陪在卫蓁身边的侍女。自家小姐近来与少将军的亲密举动,她也都看在眼中。
她道:“请小姐恕奴婢直言,小姐还是不要收他的东西为妙,小姐是和亲公主,要嫁给晋国公室王孙,此时收下少将军的东西,万一日后有人借此发难小姐,到时候便掰扯不清了……”
这个道理,卫蓁自是明白。
卫蓁指尖轻抚那珠串,喃喃道:“那晋王的外孙,算是晋国的公室吗?”
“那自然算呀。”凉蝉回完,不由一愣。
这晋王的外孙,说的不就是祁少将军吗?
少女将头靠上窗框,拉起竹帘,窗外骑白马少年的英姿,也落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十日来,二人头一回靠这么近。
卫蓁心中好像下起了一场雨,满心湿润,胸腔中都是酸酸涨涨的情绪。
她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祁宴。也不知,自己那夜之举是否冒犯到了他,所以他才会这么多日都不来找她说话。
不多时,卫凌走上车厢,凉蝉退了下去。
卫蓁拿起案几上扇子,轻轻替卫凌扇风,让卫凌靠着车厢午憩一会。
卫凌皮肤被太阳照得红润,摇了摇头说不用,与卫蓁随意说起话来。
“卫蓁。”
不知过了多久后,竹帘外响起一道声音。
有清风袭来,卫蓁的心轻轻一震,回过头,看到祁宴挑开帘子,阳光倾泻在他眉宇间。
“你过来些,我有些话与你说。”
卫蓁看一眼靠着车厢已经熟睡的卫凌,回身道:“少将军有何话要说?”
祁老将军就在附近,他怎敢就直接掀开她的帘子?
卫蓁挪动身子到窗边,心跳加快,他慢慢倾身而来。
窗外溪水叮咚,林光缱绻,无限明媚,都不及他眸色风流明丽。
他薄唇停在她耳畔:“卫蓁,你不必为那夜之事感到羞涩。因为当时——”
“我也很想吻你。”
他声音轻柔,仿佛在诉说情话:“你的唇瓣,真的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