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迟来的审判(十三)
第658章40迟来的审判
“你还记得孤独骑士的传说吗?”卢瑟问。
篝火带来的温暖与光亮正在侵占他的脸,微笑早已消逝。火光没有让他看上去更健康,苍老与风霜仍然货真价实地待在那里,雕琢着石料。
在它们的作用下,每一道疤痕、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可见。但雄狮此刻最关注的事已经不再是卢瑟这异常的苍老了,而是另一种他过去从未在老骑士身上看见过的东西。
“记得。”莱昂艾尔庄森不动声色地说。
他在掩盖自己此刻的想法,他相信卢瑟也是。他们之间可能有过数十万次交谈,像这样类似的情况自然也发生过许多次。卢瑟大概是凭借着经验进行掩盖,但对于雄狮而言,这完全就是本能反应。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件事有点可笑,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默默地遵循此事,就像是自然界中的动物遵循物竞天择的规律。
不过,他倒是没有说谎,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忘记呢?
孤独骑士秩序骑士团的起源,手无寸铁之人的保护者。
当其他大大小小的骑士团还在忙着建造城堡、驯养平民、准备战争之时,孤独骑士却选择在他的山洞外日夜巡逻。他不要求任何回报、一视同仁地保护手无寸铁之人。
是他为秩序骑士团赋予了一种独特的精神,时至今日,这精神已被扩写成了种种美德,流淌在暗黑天使们的身上。
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一个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真的存在。
卡利班的学术界甚至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孤独骑士实际上并不存在,它只是当年的秩序骑士们为了显现出自己的特殊性从而虚构出的一个形象罢了。
纵观历史,这件事算不上稀奇,每一个率先举起旗帜的人总是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最为特别的那个人,然后一步一步地成为旗帜本身。
卢瑟笑了笑。
“我还记得,我那天给你带了几本书。”
他缓慢而放松地开了口,那语气好像正坐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与雄狮闲聊。他的话似乎带着魔力,竟迅速地使雄狮看见了一些画面。
他看见一个将衣服穿得歪歪斜斜的金发男孩,以及一个穿着闪亮银甲的骑士。骑士手里没有拿剑,而是捧着一摞厚重的书。
男孩在他的催促下满脸不情愿地坐在了一张书桌前,眼睛紧紧地盯在骑士的盔甲与腰间的长剑之上。显然,比起读书,他对这两样东西更感兴趣。
骑士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他摘下自己的头盔,笑容满面地许诺――
“――只要你读完这几本书,我就给你也找一把剑来,这样如何?”卢瑟轻声说道。
篝火劈啪作响,木柴哀嚎依旧,雄狮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
“我读完了。”他也缓慢地开口。“但你没有遵守这个诺言。”
老骑士抱歉地摇摇头:“是的,我没有。你那时候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岁,莱昂”
“十岁?我遇见你们的时候才刚杀了一头七爪战兽!”莱昂艾尔庄森厉声反驳。“而你却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对待?不该给一个孩子一把剑,这就是你的想法,是吗?你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卢瑟爵士!”
良久,卢瑟发出一声叹息。
“且不论你到底在指责什么我们偏题了,莱昂。”
雄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总之,你看完了那几本书。那之后至少有一整个星期的时间,你都在问我和孤独骑士有关的事。你当年对他很感兴趣,或者说,你钦佩他――请原谅我这样形容。”
“这是事实。”雄狮瓮声瓮气地回答。“每一个骑士学徒都会这样。”
卢瑟似乎有些想要微笑,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转而将语气变得更加和缓。
“是啊,每一个学徒都会这样而我们曾经都是学徒。人人都知道他的传说,人人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也不例外,我年轻的时候甚至还想模仿他的雕像给自己置办一身盔甲呢。”
“但我当时的导师埃瑟米尔告诉我,这样做就是胡闹,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孤独骑士,他只是个传说。骑士团内现有的书籍、雕像与画作实际上都只是我们对他的想象与向往,仅此而已”
雄狮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话,然后立即发问:“所以呢?孤独骑士的传说和你的经历又有什么关系?”
卢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我依旧想要成为他那样的英雄。”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复杂至极,哪怕是雄狮,也无法将其拆解。但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实在是太了解卢瑟了,他们一同经历了太多事,彼此之间默契惊人
卢瑟此时的反常,已经完全足够引起怀疑。种种猜测随着思绪蔓延而起,如密集的电流般划过他的脑海,最终化作非理性的雷电,将那颗带来阴影的晦暗巨树狠狠劈中。
那些喋喋不休的果实忽然就闭了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熊熊烈火开始在雄狮的脑海中燃烧。
不该出现的巨兽,那条小路,苍老的卢瑟与这幽暗无人的山洞以及,孤独骑士的传说。
他惊愕交加地看向卢瑟,老骑士却只是低着头,已经将自己的脸完全地浸入了回忆之水中,任由自己被淹没,然后发出轻微的叹息。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轻柔、非常模糊,每一个老人在回忆往昔之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也不例外。痛苦在他的脸上缓慢地交织在了一起,进而在火光中扭曲,成为一片斑驳的阴影。
片刻后,他总算是抬起头,看向了雄狮。他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话,倾诉些什么。
雄狮看得出他的犹豫,他明白,卢瑟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但是,不知为何,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这样做。
他保持了完全的缄默,而这亦是一种回答。
雄狮深吸一口气,无言以对地抱紧了怀中狮剑。
――
扎布瑞尔一点一点地从最后一头恶魔身体中拔出了自己的动力剑,并顺手抹了一把目镜。
污秽的鲜血如黏腻的胶质般滑落,仍有不少残留在钢铁构造的缝隙之中,不愿离去,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涂抹着他的盔甲。
虽然在作战时染上血腥早已被扎布瑞尔习惯,但此刻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动力甲正在变得‘缓慢’,昔日如臂指使的那般顺畅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消失了
哪怕是死了,也能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给他添堵吗?
暗黑天使用力地握紧动力剑,抬头看了一眼玻璃高塔,其顶部的火焰仍然持之以恒地燃烧着,塞拉法克斯的身影却不见影踪。他心有所感,立即警惕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巫师正虚弱地站在他身后。
他看上去和过去那个富有精力、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已经截然相反,扎布瑞尔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大概是恐惧与厌恶皆而有之吧。
他凝视着巫师那惨白的面孔,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拔出了爆弹枪,举枪、瞄准、扣死扳机
十二发爆弹裹挟着无可置疑的冰冷杀意狂躁地撞入了塞拉法克斯的身体,没能撕裂血肉、折断骨头,反倒是像摄入一团凝胶那样深深地没入其中。
塞拉法克斯的脸上涌起阵阵痛苦,他深吸一口气,咳嗽着开口说道:“你不该来到这里的,扎布瑞尔,是谁在为你提供帮助?”
暗黑天使冷冷地看他一眼,顺手扔下爆弹枪,化作一道暴虐的黑影直冲而来。
这次冲锋中满是愤怒,动力剑却没能如爆弹那样命中塞拉法克斯,而是被淡蓝色的棱形护盾牢牢挡下。
巫师的嘴角淌出银质般的液体,眼神却牢牢锁在扎布瑞尔紧握的手中,似乎能透过那微小的缝隙看见那枚带翼剑徽记。
扎布瑞尔对此不理不睬,只是用左手抵住剑柄,施加更大的力量。
头盔之下,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金光一闪,塞拉法克斯的护盾开始一点点碎裂,整个棱形好似即将碎裂的玻璃那样布满了裂纹。
玻璃之后,塞拉法克斯的表情急速变化。他的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了,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惊惧,好似从一个从抽象画内走出来的形象他身形一闪,没有犹豫地消散在了原地。
扎布瑞尔立即举剑警惕,四周一片猩红。
此前被恶魔们以作乐的目的屠戮的平民尸骸正如花朵般于土壤中盛放,猩红与暗红混在一处,烂泥似的肉和褪色的骨头堆叠在一起,彼此缠绕。
树干上挂满了失去眼睛的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刻正在风中微微飘荡。用来悬挂起它们、代替绳索作用的肠子看上去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碎裂,在喷出污秽之物的同时,也让那些头颅坠落大地
如此的一片地狱,扎布瑞尔却是孤身一人站在其内。他对这些事物没有半点恐惧,因为始作俑者早已被他屠杀殆尽。
往他身后看去,你会发现一条正闪着光的血腥之路,难计其数的恶魔尸体就躺在这条路的两边。它们的惨状比起平民们来说,也是不逞多让。
“兄弟。”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从头顶遥遥传来,扎布瑞尔慎之又慎地以小幅度抬头瞥了一眼,没有看见巫师的身影。
他心知局面正在朝着不利于他的角度发展,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扭转这件事但塞拉法克斯似乎对他没有敌意,至少现在没有。
巫师缓缓开口。
“你以一己之力杀光了我召唤出来的这些恶魔”
“它们虽然弱小,但也不应该是你能凭一人之力击败的对手,而且,你对此地的术法完全免疫――我猜,你大概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你没有感觉,因为那几道诅咒法术对你根本没起作用。这不是你该掌握的力量,扎布瑞尔,你明白吗?你来到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错误,你会死的。”
扎布瑞尔在头盔后皱起了眉。
从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中,他听出了一种不应该有的悲伤。这巫师好像疯了,仍把自己当成当年的骑士队长,正要因目睹一位战斗兄弟的死而遗憾
“你疯了。”他简单地下了判断。“出来领死。”
“我会死的,我的死亡已经注定,不可避免,这银河间无人能够从死亡的命运中将我解救。毕竟,是我自己选择跳入其中。可你不同,扎布瑞尔,你不该来这里,你不该”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一点点低落了下去,当它再次响起时,其中已经布满绝望与暴怒,好似真的疯了。
“是在帮你!”巫师咆哮着说。“我的推论没有错,果真被迫坐上了神座!”
“莱昂在上啊,扎布瑞尔,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过只是个普通的阿斯塔特,你没有力量穿越时间来到我所处的这条时间线上,你也没有力量以一对万,你已经成了力量的一个载体!是在推动,所以派你来了,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巫师疯疯癫癫地发出几声啜泣,扎布瑞尔满心厌烦地握住腰间手雷,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炸掉那座玻璃高塔。
“――罢了,你根本就不懂。”
“我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扎布瑞尔说。“而且,我还知道你疯了。”
塞拉法克斯惨笑几声。
“恐怕我不得不疯,兄弟,而如果你知道了我知道的那些事情,你也会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卡利班,拯救军团、原体与帝国。可是,帝皇派你来了。”
“是在推动这一切,已经成了一个神,成了一个和其他那些恶神没有区别的东西。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存在,神就是这样。”
在扎布瑞尔沉默的愤怒中,塞拉法克斯深呼吸着,从数千米外的森林中轻声呢喃出了最后一句话。
“帝皇已经死了,扎布瑞尔,现在是一位神在统治我们。”
在这句话之后,玻璃高塔轰然碎裂、倒塌,将扎布瑞尔顷刻掩埋,塞拉法克斯就此消失在森林深处。
他不熟悉这片森林,但这无关紧要,目标已经被锁定了,他能清晰无比地隔着数十公里看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或者说,一个孩子。他正在酣睡,一头金发如鬃毛般浓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