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086
太子煜在藏春宫留着用了膳。
他的口味与姜泠一样,喜欢吃甜一点的食物。姜泠所有喜欢吃的饭菜,都让他吃得津津有味。用完膳,小太子又缠着她讲了些宫中的奇闻佚事,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戚卞玉一直在藏春殿外候着。
适才院内下起了小雨,连绵的雨水将女孩儿的鞋面打湿了些。她却浑然不觉,兀自撑着一把伞,于宫殿外安静地候着自家主子。
看见太子煜,卞玉面上登即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她唇角弯弯,眉眼亦弯弯,迎上前。
“太子殿下,下雨了。”
她的声音柔柔的,满是体贴。
“您穿得少,可否要添一件袍子?”
虽是夏雨,可不知为何,今夜的风格外料峭。闻言,少年只摇摇头,他薄唇微抿着,转身走上那一辆金紫色的轿辇。
藏春宫离青行宫不甚远。
自从皇后娘娘“死而复生”、回宫之后,青行宫通往藏春宫的禁道也被废止了。藏春宫俨然从一座无人问津的冷宫,变成整个后宫最得宠、最繁华奢丽的地方。轿辇微晃,少年额上十二冕旒亦轻轻摇动,这让些许幽暗的月色垂落,于他清澈的瞳眸间遗留下一片乌黑深邃的影。
他走到青行宫,驱散众人,只留下戚卞玉。
少女收了伞,安静地立在一侧。经了这么多年,卞玉的眉眼长开了些,也愈发亭亭玉立。大魏向来都有男女之防,更何况是如此年龄的少男少女,可即便如此,戚卞玉也不愿意离开青行宫,甚至愿意用一生去陪伴眼前的这个紫衣少年。
她与太子煜心意相通,只用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心底所想。
譬如,此时此刻,她看见少年的目光落在一侧的暗屉之上。
暗屉设计得很巧妙,需要重重机关,才能将其解开。除了步煜,这世上知道此机关之人,只有戚卞玉。
太子丝毫不避讳着她,微垂着眼将机关解开,只见一个小屉缓缓从墙壁后抽出来,完完整整地露出一个精致的锦匣。
金紫色的锦匣,戚卞玉知道,里面所装的,是传国玉玺。
这是他安插在步瞻身边的暗卫,为他偷来的传国玉玺。
那暗卫是步瞻身侧谈钊的心腹,素日里极得谈钊信任,也就是前些日子,暗卫突然对他说已知晓皇帝身侧的玉玺藏在何处。自从玉玺被盗,对方又以一赝品将其替代,直到如今步瞻还未发觉。
只看锦匣一眼,戚卞玉心中便生起敬畏之意,她福身跪在地上,低低唤了句:“殿下。”
少年手指纤白,轻轻触到锦匣。还不等他将其打开,便听见身侧卞玉的声音。
戚卞玉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劝诫着些什么:
“陛下,三思。”
“我知晓。”
他的声音平淡。
于戚卞玉面前,即便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步煜也向来不自称“孤
”,而是与她平起平坐、自称为“我”。
他并未觉得有半分不自在,倒是卞玉,一直觉得此举不妥。
少女微微仰面,只见对方手指轻拂过匣身,太子煜右手食指蜷了蜷,终于还是未将那锦匣打开。
见状,戚卞玉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很想说,如今皇上只有他一个皇子,更何况他早已是板上钉钉的大魏储君,何必要做出这种铤而走险之事?根据她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殿下绝非那种贪权慕势之人,他这样做,无非是——
卞玉还未思量。
却见少年眸光动了动,转瞬之际,将小盒子重新推了回去。
他垂下眼,额前的十二珠串冕旒耷垂下来,将些许月光遮挡住,亦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思量。月色倾落,珠光轻轻晃荡着,映衬着他眼底纠结的情绪,与夜色里恍了一恍。
他不知是在暗暗挣扎着什么。
片刻,少年只低下气息,语气微哑潮湿:
“卞玉,我倦了,早些歇息罢。”
……
长明殿中。
游龙金纹八角薰笼内燃着熏香,暖气徐徐,拂过那一方微垂着的帘帐。
明黄色的帐影内,一男子身形颀长,正坐在那里。
他的一侧,站着名同样身姿颀长的男子。对方一身水青色的衫,方从一侧的座上起身,将手里字迹还未干透的药方交给一侧的下人。
左右宫人见状,识眼色地将其接过。
明黄色的帘帐微垂着,皇帝慵懒抬眸,平淡望向帐前的季扶声。
季徵将药方移交罢,又平声多叮嘱了几句。方子上的药需要研磨成粉后,再将其外敷至后背处,每日早中晚各一次,方可将背上的伤疤全部清除干净。
宫女萱儿手里攥着药方子,仔细记着季徵的话,小心地点了点头。
青衣之人回望了帘后的男人一眼。
季徵虽以画技高超闻名于世,但与之画技可以相媲美的,乃是他高超的医术。几年前姜泠放火烧了藏春宫时,曾不慎将右手烫伤、遗留下了些疤痕,这也是季徵用自己的药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其手上的疤痕清除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对于步瞻忽然传唤他入宫,季扶声是有些意外的。
即便做了些心理准备,但看见男人后背处的烧痕时,他还是不由得骇了一骇。
如此严重的烧伤……
本就很严重的伤口,似乎又像是经了些什么打击,使得原本的伤痕变得愈发溃烂不堪。季徵微微屏息,凝神朝下望去,旋即收回目光,先替步瞻探了探脉象。
季徵从未听过皇帝受伤的讯息。
也不知晓皇帝是如何知道自己会治愈烧痕的。
他也是聪明人,知道不应该问的,就连一个字都不要多问。
留完药,帘帐后的男人将袍衫拢了拢,眸光微抬之际,季徵已躬身退去。周围只剩下心腹谈钊与萱儿,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步瞻忽尔觉得心中烦闷,
便抬了抬手,驱散左右二人。
一时间,偌大的长明殿寂静得骇人。
步瞻微敛双目,朝窗外望去。
自从姜泠回了宫,他的头疾虽然得以缓解,可他却能明显感觉出来,自己身体的其他方面也出现了些问题。他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时常做出一些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正如此发着愣,步瞻忽尔看见一点星星火光,不由得侧首望去。
目光透过帘帐。
明黄色的帘帐之外,是焦黄色的烟火。
男人披衣起身。
他未穿龙袍,只随意披了件外衫,头发也如此披散于身后。乍有夜风一吹,男人的乌发便与冷风一道扬起,于一片空洞的夜色里,二者纠缠不明,看上去万分妖冶而诡异。
有人在一片密林里生火。
步瞻先前下了禁令,于宫殿外生起明火,乃是死罪。此人不仅是在殿外生火,还是在如此危险的密林中点燃火光。男人微微蹙眉,朝前走去。
一女子一身素衣,跪在地上,往面前的火堆里不知扔着什么东西。
她的身形孱弱,双肩颤抖着,像是在哭。
夜色于她身后汹涌,亦带起她披散的青丝,还有素白一片的衣袖。
步瞻眉心蹙意更甚。
然而,下一刻,当他看见那女人的面容时,却是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那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姜泠。
风声呼啸,她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没有看见步瞻。
女子跪坐在地上,面前所放的,竟是一沓沓纸钱!她低着头,一边哭,一边将纸钱扔入火堆。见状,步瞻屏息凝神,又走近了些,才发觉姜泠面前所立的竟是一樽灵位!!!
小小的土包上,同样立了一个小小的木牌,其上赫然写着——吾夫柳恕行之位。
步瞻大惊。
他往后险险倒退了半步,想要再度上前去唤起来她,可不等他高唤出声,姜泠又低下头,用右手摸了摸身侧。
纸钱已经全部烧完了。
女子用手摸了摸,空荡荡的。
她呆滞地转过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右侧,短暂地呆愣过后,她竟伸出手往火堆中捞去!
见状,步瞻面色骇然一变,他惊叫了声“姜泠”
,可对方就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一般,继续做着手上的动作。男人快速冲上前,想要将她的行为制止住。就在他伸手之际,女人忽然一回头。
她手里拿着的,是正在燃烧的纸钱。
火焰熊熊燃烧,步瞻能感受到热气正在朝自己扑来。
姜泠回过头,漆黑的瞳眸中出现他的倒影,她扯了扯唇角,继而诡异一笑。
步瞻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女人扯着嘴角,将手中的纸钱举起来,烈火徐徐,被她一下子贴在脸上!
那浓烟,那烈火,直往她的脸上烧去——
不。
不要。
步瞻呼吸一滞,迅速伸出手。
心中刚有一阵痛意。
另一阵烫意自指尖蔓延到掌心。
巨大的烧灼之意让他感到疼痛,忽尔一阵冷风,将他眼前的场景吹散。“啪嗒”
一声,身侧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推倒,他的神志也终于从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中,被这痛意硬生生拉扯回来。
男人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烫伤。
就在刚刚,于一片幻象之中,他伸出手,径直放入了一侧的火炉。
血滴滴答答,顺着掌心落下,于地面上蜿蜒成一条可怖的线。他心中遽痛,心潮与呼吸一同起伏着,波澜不平。
就在刚刚,他感受到了比这烧伤痛苦上千倍百倍的东西。
夜色沉沉,被风一吹,又缭绕成迷雾萦绕在人的心头。雾气重重迷迭,宛若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任由人如何拨弄都无法将其拨弄开,只能沉溺其中,一点点抽干呼吸、窒息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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