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083
透过杂草的缝隙,于清明的月色下,
姜泠看见那为首之人手臂上的四爪利鹰。
他并未说话。
只是动了动右手,
身后众人立马会意,一拥而上。
最东边的房门被人凶巴巴地踹开。
那是绿芜与青菊的房间,所幸,今日金善寺内住持要礼佛,姜泠将二人遣了过去。
另一拨人踹开了西侧的房门。
那些人的蛮力极大,只一下,便将整个门框都踹得摔在地上。火光冲天,看得姜泠有几分心悸,忍不住往柳恕行身后躲了躲。
察觉到她的紧张,男人加重了手上力道,捏住她的左手,往她的手背上传递了些热度与力量。
他似乎在用眼神说:别害怕。
一边是熊熊燃烧的火炬,另一边是乌泱泱的人马。二者都让姜泠心悸,可当她闻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清香时,却忽然感觉这一切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柳恕行的眼睛很漂亮,于寂静幽深的夜色之中,莫名让姜泠感到几分心安。
西厢房,无人。
东厢房,无人。
灶房,依旧无人。
即便相隔得很远,姜泠仍能感觉出来那“四爪利鹰”的气焰暴躁。
柳恕行勾了勾她的手指,示意她借着夜色与杂草的掩护,绕着后院走下山。
不能坐以待毙。
她紧张地点点头。
走。
她猫着腰,蹑手蹑脚。
所幸今夜月色不甚明亮,足以将二人的身形很好地遮挡住。他们佝偻着腰身,步步踩在树影之上。似乎怕她跌倒,又似乎担忧她心中惊惧,柳恕行一直贴心地扶着她。男人手指修长干净,紧攥着她藕节似雪白纤细的手臂,慢慢往后院门处挪动。
月色沉寂,恰恰落在那一对鹰眼之上。
姜泠瞧着,众人于那三间房内经过好一番搜寻后,徒劳无获地走至四爪利鹰身前。后者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他的右手紧攥成拳,转头望着这一方清幽的庭院。
上山之前,他特意命人在山脚处守着,如若那大魏皇帝下山,定会有人向山上传递信号。既然没等到信号,就说明对方一定在这金善山上。
“放火。”
他想也不想,冷漠下令,“烧山。”
因是所隔甚远,姜泠根本听不清四爪利鹰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那人的唇角动了动。紧接着,立马有浓烟自他身侧生起,眼前的房屋已被那人点燃!
她大惊,攥住了柳恕行的衣袖:
“他们这是要烧山?!”
她知道步瞻是个疯子,却不曾想他竟疯狂到如此地步。金善寺乃国之圣庙,对方前阵子刚假惺惺地此处行了护国礼,此刻为了逼她出来,竟想着一把火将此地全部烧干净。
她被浓烟呛到,险些咳了出声。
柳恕行捂住了她的嘴,欲往后院撤去,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摇摇欲坠的火海。看
见火光冲天,姜泠双腿有些发软,她忍不住往男人怀中靠了靠,一张小脸儿登时变得煞白。
步瞻知道她怕火。
却还要用这种方式,逼得她出来。
大火迅速蔓延。
她的双腿直不起来。
“走。”
柳恕行大手捞起她。
“快走。”
她的额上冷汗扑簌,宛若黄豆,颗颗坠落下来。姜泠的脖颈间亦沾满了冷汗,她浑身虚弱无力,被柳恕行搀扶着,才得以艰难地往前走。
“轰”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倒塌。
是灶房。
姜泠转过头,只看见灶房已成一片废墟,紧接着,更有房屋倾斜,朝着这边倒来——
“当心!”
她圆目微瞪,原本清澈的眸底写满了惊恐。
只因她亲眼见着,身前的房屋被烈火烧灼,俨然已不堪重负,只差一瞬便要倾压在她的身上!!
漫天的大火。
如同汹涌的潮水。
火星冲天,溅起焦金色的波点,伴随着浓黑色的雾,涌入人的口鼻。
火光还未压在人身上,姜泠便感到一阵窒息。
她的呼吸好似被人夺走,浑身变得僵硬不堪,额上、脖颈上、后背处……都冒出涔涔冷汗。
“人在那儿!”
“给我捉住他们!!”
她已听不太清周围的声音。
只能感受到于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堪堪用身体将她整个身子庇护住。她孱弱的身形被人牢牢握在手中,整个人被他的胳膊带了带,欲扑出那一片火海。
房梁轰然倒塌。
有什么东西砸在他的背上,男人面色登即白了一瞬,模糊的血肉在眼前炸开。
她听到带着喘息的一声:“……姜泠。”
……
她想伸手抱住他。
回忆却如同潮水涌入脑海,幼时被关的小厨房、新婚时的火盆、藏春宫的灰烬……痛苦的回忆让她难以呼吸,眼前一片黑暗,姜泠努力地想要伸手去抱住柳恕行。
她什么也抱不住。
天旋地转之间,这一片绵连的大火之中,似有什么东西自桌上掉落。
那是一份手稿。
一份字迹遒劲、写得密密麻麻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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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nbsp;——“季老师,这书店的客人明明大多都是男子,可为何这些书架上都摆满了女德女戒之书?明明大多女孩子都不会读书识字,她们甚至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这么多规诫女子的书籍,他们制定着所谓的规矩,要求姑娘们必须本本分分、必须贤良淑德。”
——“这世上,为何没有一本书教男人该如何敬爱自己的妻子?”
如何知她,敬她,爱她。
字迹渗透纸背,落地生痕。
这是他来到金善寺这么久、以柳恕行的身份陪她这么久,所写的
第一份手稿。
从平等的爱,
到相互的爱。每一笔、每一行字,
皆是力拔千钧。
大火飘摇,忽尔有风将其吹入火海中,狂卷的火舌兴奋地冒着热气,将手稿吞噬。
漫天大火,这份爱意化为灰烬。
……
姜泠忘记自己是怎么昏睡过去的。
只记得眼前砸下来了个什么东西,紧接着,有人稳稳当当地抱住了自己。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倒下的房梁砸在了那人背上。
他好像伤得很严重。
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姜泠深吸了一口气,从榻上惊醒。
周遭无人,面前并不是那宛若囚笼的皇宫,而是一间格外素净的屋子。房间中的菩提佛像在告诉姜泠——她还在金善寺中。
“……柳、柳恕行?”
屋内杳无一人。
“柳恕行?!”
得不到回应,姜泠心中愈发慌张。她浑不顾自己喑哑的嗓音与疲惫的双腿,走下床。
“柳恕行,你在哪里?”
眼前并非他们先前所居住的庭院,而是山寺上的另一间屋子。她扶着墙壁推开门,只听“吱呀”一声,院落中的景象在眼前铺展开来。
没有柳恕行。
也没有绿芜与青菊。
更没有那一间熟悉的灶房。
姜泠弯腰咳嗽了两声,苍白着脸往前走。
等等。
她敏锐地蹙起眉头,凭着对火烟味的敏感,于转角处发现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
心想着步瞻或许还在此处,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自从那日护国礼后,姜泠心中时常忧虑不定,总觉得那人会上山,将她再度抓回去。为了挣脱,也是为了自保,她特意在买了一把小匕首,藏于袖中以此来防身。
果不其然,于转角之处,她嗅到一阵淡淡的旃檀香。
那人一袭素衣,背对着她,面前是一捧火焰,正在烧着什么东西。
姜泠定睛,旋即大惊失色!
那火焰中徐徐燃烧的,居然是……柳恕行的衣服!!
步瞻背对着她,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将又一件沾满了斑斑血迹的衣袍往火堆里面扔去。
姜泠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她看见那件满是鲜血的玄黑色袍衫时,脑海中直冲上一个想法,紧接着,她悲从中来,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的双腿发软,无力地张了张嘴巴,却惊觉自己发不出来任何声息,就连同呜咽声也与眼泪一同被吞没,整个嗓音喑哑得吓人。
步瞻手里的、火堆里燃烧的,那是柳恕行的衣衫。
那是柳恕行的、带血的衣衫。
步瞻杀了柳恕行。
冷风吹落,淡淡的光影坠在男人衣肩处,他只身一人玉立在火堆前,只看着那矜贵淡漠的背影,姜泠悲愤欲绝,胸腔之中的那颗火热之物怦怦不止、在往下渗着鲜血!!
是他,是步瞻。
是步瞻杀了柳恕行。
是步瞻,残忍地杀害了他。
女人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她的衣袖间寒光一闪。
紧接着,一把锐利的匕首捅入血肉。
步瞻不备,下意识一拧眉,低下头时,那匕首竟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男人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血迹四溅,更瘆人的是他胸口处的血印。见状,四周响起一道道惊呼声。
“皇上!”
“有人刺杀皇上——”
守在一侧的谈钊亦大惊。
“主上——快保护主上!!!”
步瞻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刺破胸膛,先是一怔,而后嗅着从后传来的那道熟悉的香气,愣愣转过头。
他看见一双鲜红的、极为漂亮的眼睛。
是他的阿泠。
他赶忙抬起手,制止住欲拥上前的下人。
只见女人披散着头发,颤抖着眉睫与双手,将匕首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一双眼里尽是恨意与绝望。
风影重重,扑面而至,吹掀了她眸中的清醒与理智。女人孱弱的身形在寒风中颤抖着,无助而可怜。
她的一双眼红通通的,泪却流不下来。
姜泠举着双手。
她颤抖着双肩,沙哑着声音,抬眼恨恨地看着他,看着他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
“为什么。”
她声音绝望,于庭院中显得万分尖利。
“步瞻,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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