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章
易不悟来到演武场上，见院长和几个夫子正在合力围攻暗圣教教主，周围的弟子和魔教徒召出来的幽灵打成了一团，死伤惨重。
他对杨柳依依说：“魔神果然出动了，这里没人是他的对手，杨夫子，咱们得想办法让弟子们彻离。”
杨柳依依点点头，指着一个看似地位不低的小头目说：“我去引开那个人，你去想办法引大家下山。”
说完，两人一起飞向战场。
杨文颐说：“他一眼就认出了魔教教主，就像当初在雪地里，一眼就认出了你是隐柒。”
隐柒沉默地看着，许久后才沉声说道：“陛下，我想去问清楚。”
杨文颐解开了施在他身上的禁锢。
“好，那你就去问清楚，”他把隐柒从椅子上拉起来，紧紧将他一把拥住，说：“我们都还记得发生在隐陆身上的悲剧，你们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想看到我的兄弟被一个外人耍得团团转。”
隐柒向他行了个礼，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书院。
魔神并不恋战，看见他去之后，立刻下令撤离。离开时，还用诡异的咒语召唤着隐贰，隐柒出刀阻止，一直追出了皇城。
易不悟也跟了过去，但修为远在他们之下，追到他们时，隐柒和隐贰正打得晕天黑地，其他魔教的人都逃走了。
隐贰的修为虽然稍逊隐柒，但他受了魔道功法影响，已经完全失去了心智，打起来根本不要命了，易不悟害怕他们这样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于是故技重施，对着他喊：“周闲林，你小时候身子骨弱，在作坊里老被人欺负，那些人故意把所有脏活累活都甩给你，还不让你吃饱饭！你救了杨文颐之后，他不光教你修行，还替你一把火烧了那间酒坊。你们说过要做一辈子兄弟，你都不记得了吗！”
隐柒趁他稍显动摇的时候将他制住，一掌将他打晕后，扔给一个手下说：“带回隐部，看好了。”
然后走到易不悟身边，问：“受伤了吗？”
易不悟脸色发白，看了看已经露出一丝霞光的天边，大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隐柒拉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灵力空损，需要静养。”
他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幸好贰公子尚存一丝灵智，没有对我大开杀戒，不然十个我也难从他手中逃脱。”
隐柒召出他的马，把他抱上马背，对他说：“先回家休息。”
“不，我要先回书院。”
隐柒执意将他往家的方向带，他拉着隐柒的衣服，固执地说：“阿柒，我要先回书院，我必须回去。”
隐柒停下马，问他：“回去了你又能做什么？”
易不悟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对不起。”
易不悟摇摇头，紧紧地抱住他，强撑着几近崩溃的意志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想过，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你做了什么？”隐柒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带我回书院吧，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隐柒只好带着他快速地朝快进奔去，凌晨的朝阳街上无人走动，只有少许早起的小贩在忙碌着。
这一晚的朝阳城如同以往每个平静的夜晚那般，没有人知道此时，那个对他们来说神圣得不可触碰的皇家书院经历了什么。
回到书院，易不悟看到满地被恶鬼啃食过的尸骸，鲜血洒满了书院每个角落，大火烧掉了大部分建筑。连钟楼都已倒塌，那口象征着书院精神的古钟滚落在地，沾上了鲜血和污泥。
天亮了，初升的朝阳照在一片血泊之上，几个还活着的受伤的弟子坚强地从尸骨堆里爬了起来。看到眼前的惨景后又嚎啕着跪了下去。
夫子们在抢救受伤的弟子，身受重伤的院长靠在演武场的一根石柱上，此时的他看上去苍老得好似一位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易不悟呆呆地走到水潭旁的乱石边，所有剩下的孩子都没能幸免于难，他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脑袋里不停地浮现着许天赐和那几个幻术院弟子的身影。
他看见天赐让自己教他算卦，看见孙简请自己教他练习，看见万仲齐和孙知器两人在斗嘴，看见梅子青求他带自己去思过崖，看见小郡主在吃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杖……最后，他听见杨柳依依对自己说：“你是书院的希望。”然后，一条鬼爪穿透了她的身体。
隐柒沉默地站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良久之后，他看看着梅子青离开的方向，问：“那个梅奚之，还在书院吗？”
“那天之后就不在了，”隐柒说：“我把他带去了隐部。”
易不悟起身，朝树林里走，最终只在去往思过崖的悬崖边上，找到了一堆尸骨和一团深入石头缝隙的血迹。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将他的尸骨包裹起来，带回去。中途差点晕倒跌下悬崖，幸好隐柒眼疾手快拉住他。
他靠在隐柒怀里，恍惚间他又看到了自己站在那间教室里，父亲突然发疯似的抽出皮带，疯狂地抽在自己身上，吓得周围的同学挤成一团，老师去拉他，他就连老师一起打，老师只好也躲到了一旁。
直到隔壁班的几个老师过来一起将他拉住，他还紧握住皮带咬牙切齿地骂自己：“这么小你就敢拿锤子打人，长大了是不是还敢杀人！你这个天生败类，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他像一团遭人厌恶的野狗般蜷在讲台下，嘴里发着呜咽声，把脸深埋在地上，以求保留作为人的最后的尊严。
隐柒见他身子抖得厉害，紧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安慰着：“没事了，天亮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对隐柒说：“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他先来抢我的锤子，钩子才会插进他的眼睛里，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他们就坐在悬崖边，隐柒对着脚下一片树林深吸了口气，感觉有些无力。试着问他：“什么锤子？不悟，我总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易不悟从他怀里坐起身，捡起梅子青的尸骨背在背上，告诉他说：“以后，你离我远点吧，我是个天生的败类，靠近我的人会变得不幸。”
隐柒试着理解他，问他：“是不是曾经有人这么骂过你？是不是小时候有人欺负你？这不是你的错。别害，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我杀你了他。”
“为什么要杀人！”易不悟突然朝他大吼：“我不是杀人犯！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他一激动，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后仰去，隐柒一把抱住他顺势往下飞去。就在那时，他背在身后的衣服不慎散开，和尸骨一起掉落进树林里。他跟着就想去抓，却被隐柒紧紧地抱着他，他又吼了声：“你放开我！”
隐柒无奈，只好抱着他落在了树林里，他开始如无头苍蝇般在树木里乱窜，没有方向地四处寻找。
隐柒拉住他：“别找了，这片树木那么大，不好找的。”
他不听，依旧不停地寻找着。
隐柒强行拉住他，捧着他的脸面对着自己，问他：“你到底在找什么？”
他想了想，“我在找什么？我在找什么？对了……我在找梅子青的尸骨。”
隐柒看着他，眼睛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悲伤，“不悟，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
他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发端，在他耳边轻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你要相信，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易不悟呆愣愣地站了好一阵，才缓缓地伸手抱着他，说：“好。”
易不悟把他带到水潭边，对他说：“我告诉过你，我发现了一个灵气很旺，别人却不知道的地方，就在这水潭底下。”
两人一起来到潭底，穿过符阵，进到洞府。易不悟在洞府里告诉了他一切，除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及自己来自哪里，他连杨文颐亲自己那一下，都告诉了他。
但那个时候，隐柒突然想起先前杨文颐对他说过的话：“一开始，他想方设法地接近你，诱惑你。当他觉得他能够掌控你的时候，他就会离间你我，让你背叛我，最后，指使你来杀了我——这就是他要报楚家灭门之仇的手段。如果你脑子还能够清醒，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的话里，存在着很多漏洞。”
他不动声色地沉思着，问易不悟：“也就是说，书院的一切惨剧，都是陛下造成的？而陛下仅仅是为了报复你不肯从了他？”
易不悟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认为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呢？”
隐柒思忖道：“身为人臣，我不能私下议论自己的君主。”
“是不能，还是不敢？”易不悟说：“你知道他的能力，咱们在此说的每句话都会被他听见。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是一个自私贪婪，虚伪傲慢，残暴无情的纯粹的恶人！他是个天生的败类！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认为。那是因为……”
“为何？”
“因为……”易不悟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能告诉你。不是不能，是不敢。”
他想起杨文颐得知真相后的种种疯狂举动，他相信如果自己没告诉他这个事实，他很可能还能够克制住自己；又想起那些鬼故事里，很多鬼不知道自己是鬼，当他们得知真相的时候，通常就会烟消云散。
隐柒如果知道他只是一本书里，主角身边无数个配角之一的无足轻重的角色，他会不会变得像杨文颐一样痛恨作者？
那个时候易不悟并没有算到，他的这个刻意的隐瞒，会对彼此带来怎样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