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邢意(9)
一夜宿醉,纪笙的脑袋疼得厉害。
醒来的时候天色微蒙,他睁着惺忪的眼睛将地上的裤子捞起,摸出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看。
7点22分。
那还早着呢,印象中今日并没有什么需要早起做的事情,于是身子一歪继续躺回沙发里。
然而闭上眼睛才两秒,他蹭地一下翻身坐起来,眼中谈不上多么惊恐,却是彻底醒了。
他的眼神几度变化,渐渐越睁越大,他想起来了。
昨夜邢意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吃饭,似乎还等了很久,容菲菲缠到了家里,自己还让邢意送容菲菲回去,后来……
纪笙猛然低下头,盯着自己两条光溜溜的大腿,以及全身中间仅有的那点布料,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其实,即便看见了也没什么吧,大家都是男人,不不,应该说大家都是受,看对方就跟看白菜一样,所以没什么的。
纪笙这样一想,立马宽了心。
就是自己昨夜豪放脱衣的样子,太毁形象了,有机会必须找补回来。
昨天那场酒局纪笙喝了一肚子酒水,饭却没吃上几口,眼下洗了澡,更觉得肚子咕咕叫饿得不行,于是便往饭厅的方向走。
他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故而除了舒伯以外,其他雇佣的做饭阿姨和钟点工都不会在宅子里过夜,他们都是当天来当天回。
负责做饭的张妈每天准时八点上班,所以纪笙来到饭厅时,刚好张妈在餐桌前忙活。
纪笙没有多想,直接坐到桌边,往那中间的砂锅瞥了眼,随口问:“张妈,这么热的天,就不要煲汤了。吃点清淡的吧。”
张妈正要去端砂锅的手僵在半空,怪异地瞧了眼纪笙。
“纪先生,这汤不是我做的,应该是邢先生做的。昨天舒伯电话通知我不要来做晚饭了,说是邢先生会负责……”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纪笙的脸色。
“我今早来时,发现这些菜一点都没动过。天气热,菜都馊了。每道菜都做得精细,可惜了,唉……我这就把菜端走。”
张妈感叹完毕,端起瓷白色的砂锅往厨房走,厨房的垃圾桶盖开着,清楚可见里面倒满了各种颜色的馊菜,红色的大虾,绿色的花椰菜,以及其他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东西。
无一例外,它们叫人倒胃口。
张妈走入厨房,很快这锅不知什么味道的汤也会被倒掉,也会和那些垃圾桶的菜肴一样,没有人知晓它们吃起来究竟美不美味。
陶瓷锅碰撞在石英台面上,一声脆响。
“等等!”纪笙霍然起身。
在张妈疑惑的目光中,他冷着脸大步走过去,一把打开盖子,霎时间绿豆发酵一阵夜后的微酸馊味熏得他后仰身体,皱眉直皱。
“哗啦啦——”
一大锅绿豆汤混着自开水卷入下水道,空气里的酸馊味很快消散。张妈还拿清新剂喷了喷。
纪笙没有离开,愣愣地站在厨房里,鼻息间盈满洗洁精、清新剂、馊菜、油脂混合的怪异味道,耳朵里满是张妈洗刷锅碗的磕碰声音,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烦燥。
不就是一顿饭吗?
不就是一锅普普通通的绿豆汤么?
大街上到处都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可惜?
就好像糟蹋的不是满满一桌食物,而是那人一颗剔透的真心。
不是。
纪笙否认地摇摇头。
他只是可惜食物,仅仅是这样而已,随后漠然地打开了面前的大冰箱。
“张妈!”
张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哐当”落到水槽里。她觉得,最近的纪先生愈发不正常了,但她不敢说。
纪笙指着冰箱里一排排保鲜盒封装的桃粉色液体:“这些酸梅汁是你做的?”
张妈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不是。”
“哦。”纪笙旋即裂开大大的笑容,简直比花园中的蔷薇还要灿烂,心情忽然就好了,俊眉上挑着:“这还差不多。”
小花园中,纪笙用酸梅汁搭配蟹黄小笼包,颇为惬意。
不过他看着林昭发来的关于邢意被打事件的进一步调查信息,这份好心情顿时降低两分。
“你的意思是说,那几个小混混一口咬定那天只是路过,没有受人指使?”纪笙吸溜了一口冰冰凉的酸梅汁。
视频通话那边的林昭点点头:“是的。应该是背后指使者已经买通了这三家人。要不,咱们再花更多钱再把这些人买通?”
纪笙险些被呛住:“用谁的钱?用你未来十年的工资么?”虽然有钱能使磨推鬼,但钱不是这么用的。
林昭赶紧疯狂摇头。
纪笙说:“算了,既然背后的人想找邢意的麻烦,那就早晚会露出马脚,不急于这一时。再说,只不过是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我看邢意也不是那么怕事的人。”
“对了,”他咽下一个小笼包,又喝一口酸梅汁,“你通知邢意去张导那里试戏了吗?距离试戏还有段时间,让他先去公司集训几天,我估计他演技不怎么好,就当临时抱佛脚了。”
林昭怂怂地说:“这个,还没来记得通知。他……手机关机了,从昨晚到现在,根本打不通啊。”
……
纪笙头一次明白,一个总是在面前转悠的人也会有热情冷却的一天。
看来邢意是不想继续捧着自己这个金主了。
不然他不会在手机终于开机后,胆大到连纪笙的电话也不接。
想想之前,他可是雷打不动每天都会给纪笙发骚扰微信的人,即便纪笙从来不回。
纪笙盯着之前邢意发来的那些无聊微信,骂了句:“真是反了!”
省立医院的住院楼,相较前面的诊楼安静许多,尤其心脏科的病房里,前来探病的家属朋友总会下意识放低声音,生怕惊扰了病人。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靠窗的病床上睡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颊肉嘟嘟的,模样十分乖巧,就是脸色不如正常孩子那般红润,透着些许苍白。
她的床边坐着两个大人,其中一人便是邢意。
一个小时前他来到这里,陪小女孩读了一本故事书,之后女孩睡下,他便一直这么呆坐着。
“嗡嗡嗡——”
这时,他拿在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然而他还是没有反应。
起初邢意对面的中年女人以为他是没听见,第二次以为他是不愿意接,到了眼下这一次,她终于看不下去,拍了拍邢意的肩膀,轻声提醒:“小意,你的手机响了。”
邢意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低下头。
电话第一次想起的时候,他看着手机上那个人的名字,心里霎时搅成一锅热粥,咕噜噜沸腾着冒泡,慌张,犹豫,等到终于鼓起勇气要去接的时候,电话挂断了。
几分钟后,手机又震动起来,然而这一次却不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打来的,邢意没心情接。
至于第三次,那些困扰了他一整晚的画面已然充斥着整个大脑,他被那样的画面淹没吞噬,成了一个被勾了魂的木头人,所以才有了神魂发呆的这一幕。
被拍回灵魂的邢意看着手机,登时血液上涌,指尖隐隐颤抖。
“夏院长,我出去接个电话。”他放下这句话,步伐慌乱而着急,生怕来不及接听电话又会被挂断。
过道尽头。
“纪先生……”
“你找死是不是?”纪笙的声音足以穿透耳膜,“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怎么现在才接!”
纪笙确实打了好几个,只是那时候邢意的手机还关着机而已。
“我……”
“闭嘴!老子不想和你废话,马上去公司报道!要是一个小时后看不到你人出现在公司,你就死定了!操!”
纪笙骂完人立马挂断电话,绝对不给人回嘴的机会。
其实不过是手机关机,一次电话没接而已,比起自己没回的那些微信根本算不上什么,但纪笙就是生气。
他似乎在这段时间的相处当中,早已把邢意当成一个绝对顺从自己的人,但凡这人有一丁点不听话的地方,都会让他万分恼火。
以至于,情绪状态极其不稳定。
邢意微蹙着眉,目光定定落在已经黑屏的手机上,忽然,倚靠着窗边的冰凉墙壁,闭上眼睛,发出一声低叹。
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小意,这就要回去了?不是说等会儿陪小秋去……”夏院长从邢意的眉宇间看到深切疲惫,挽留的话说不下去。
这些年邢意过得有多不容易,作为看着他长大的夏院长一直很清楚,她叹口气,上前慈爱地拍了拍邢意的手臂。
“医生那边说,小秋的病已经稳定了。只要匹配到合适的骨髓,就能痊愈。”夏院长微笑着,极力说些充满希望的话宽慰邢意,也是宽慰自己,“小意,要不是你,院里那些生病的孩子恐怕早就……唉,谢谢你。”
说到这里,夏院长没忍住红了眼圈,一滴眼泪划过鬓边的几缕白发,她赶紧抬手抹去。
“当初不也是您救了我吗?我们是一家人,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邢意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轻轻蹙眉:“夏院长,抱歉,我必须得走了,公司有急事。”
“嗯好,你快去。这里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邢意点点头,走出病房时贴心地带上了门,随后,迅速跑出医院。
随便招了辆出租车,便往“云天”赶。
云天集团正处景城最繁华的cbd,周围交通四通发达,正因如此,到了上下班时间,总要堵上那么一会儿。
好在现在是下午三点,距离下班高峰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不然,邢意绝不可能在纪笙规定的时间赶到。
饶是如此,邢意路上也不敢耽搁分毫,一路紧赶慢赶,这才用了55分钟站在云天大厦里。
这是邢意第一次到云天总部大厦,林昭那边事先安排了人来接他。
“邢先生是吧。”来接邢意的人是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比邢意还小几岁。一身t恤短裤,个子一米七左右,一张娃娃脸,挑着眉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邢意回:“是的,你好。”
随即男生一头栗色黄毛抖了抖,毫不避讳地打量起邢意,紧接着,看到邢意眼尾的疤痕时,“呀”了一声。很快又意识到不妥,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好吧,”男生恢复三分正经,“你跟我来,林哥在上面。”
之后两人一起坐上电梯,分站电梯的两侧,邢意盯着变化的电梯数字出神,没有寒暄套近乎的想法。
男生倒是对邢意挺有兴趣,站在邢意的后方,从头发丝看到脚跟后,时而点头,时而又摇头。
“叮——”电梯停在35楼。
男生回神,惊道:“这就到了?今天的电梯怎么这么快!”
邢意面无表情,走出电梯,轻瞥男生一眼。
男生笑笑,却没有下电梯,手挡着门以防电梯合上,说:“那你出去后左转,前台会带你去见林哥。我还有事,拜拜——”
说着朝邢意眨眨眼睛,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电梯缓缓合上。
邢意没有多想,不过因为这位男生真实活泼的表现,他对云天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起码比起嘉星那种窒息虚伪的地方好太多了。
“林特助正在陪纪总开会,您先在会客室等一下,时间不会太长,应该快出来了。”面容和善的前台秘书领着邢意往前走,忽然转头笑了笑,“因为,我们纪总最不喜欢开会了。”
前台秘书的笑容带有几分狡黠,邢意不由地回以一抹微笑,提起的心绪轻松了两分。
两人往会客室走,这时,宽敞通道尽头的大门骤然打开,一行西装革履的人相继走出来。
脚步渐渐而来,先前静谧的空气也有了躁动的迹象。
“你看,我就说快了吧。”她扭脸对身后的邢意说。
然而,邢意这一次没有回应,他好似被定住了手脚,一双眼眸惊中带亮,所有的光,全凝聚于缓缓走来姿态矜冷从容的男人身上。
男人冷漠的视线投过来。
陡然,心跳错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