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邢意（7）
邢意站在纪家老宅古色古香的厨房里，双眼放空。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纪笙叫自己来，竟然是来包饺子的。
“怎么还没好？”纪笙踱步走进厨房，不看邢意的脸，只顾盯着他沾了面灰的手，“你怎么面皮都没擀好？”
对上他露出嫌弃又意外的神情，邢意回过神，低头瞅着那软耷耷的面团，闷声闷气地说：“其实……我不会擀面皮。”
“……”纪笙更嫌弃了，“那你不早说，明明不会，逞什么能呢！”
“舒伯，快叫张妈买三斤饺子皮来！”他高声喊完，又转头问邢意，“三斤够吗？”
邢意：“够，够了。”
“哦。”纪笙瞥了眼调好的肉馅，嘱咐道，“等会张妈买来面皮后，你先包二十个煮好送来，对了……醋碟也要备好。”
邢意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纪笙还是不爽，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嘀嘀咕咕走了：“真是磨蹭死了……害我饿到现在……脑残么？不会也不知道说……”
邢意望着一袭月白色唐装的纪大少爷，低眸瞥了眼画面还定格在“如何制作饺子面皮”上的手机屏幕上，片刻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己的确是笨，这人说得一点没错。
纪笙抽了两根郁闷烟之后，总算吃上了心心念念好几日的韭菜水饺，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好生惬意。
让邢意煮二十个饺子，还真就不多不少二十个。而纪笙馋了这么久，饱是饱了，但没吃够，又让邢意再下十个。
邢意这次壮着胆子，没听纪笙的。
“久饿不宜多食。剩下的我冻冰箱里，您可以下顿再吃。”
纪笙想想是这个道理，虽然速冻过的不如刚包好的美味，但味道也没差太多，就勉强妥协了一次。
吃过了饭，两人都闲下来。
张妈给两人端来两盏上好的明前芽尖，茶叶的芽尖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
纪笙斜睨邢意眼尾淡去不少的伤疤，皱了皱眉，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医生怎么说？”
邢意一直盯着杯中沉沉浮浮的翠绿嫩芽出神，听到这话，慢悠悠抬起头，思索会儿才答：“没说什么，会留一点疤，但也不是特别显眼。”
他满口轻松不在意的语气，纪笙却为他揪了一下心，“是去林昭说的专家那里看的吗？可别瞎找个医生，白白毁了这副皮相。”
纪笙说话向来这般，直白。
邢意扯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反而别人总是每每说起，提醒着他，他是有那么一点姿色的。
“所以……”邢意直视着纪笙，眼底有纪笙看不懂的情绪，他问：“纪先生您，也是看中了我的这副皮相吗？”
“……”
这是什么话！纪笙瞪他一眼：“谁看上你了！”
他炸毛生气的模样，总是更为生动有趣，邢意看着，眼睛轻轻弯起。
“白面小生，眉清目秀……”纪笙越说越来劲，“说话也小声，做事磨磨唧唧，犹犹豫豫，没点男子气概……”
“少自恋了，老子才不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邢意噙着嘴角的浅笑，听他数落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点儿也不生气，却在纪笙直截了当说不喜欢的时候，眼底有些黯然。
纪笙说了几句，见邢意不吭声不反驳，顿觉没趣，渐渐就哑了火。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时间气氛静谧得叫人尴尬。
邢意又开始神游天外，纪笙反而坐不住，忍了会儿，故意咳了一声，胡乱扯了个话题。
“听说嘉星要和你解约？”
其实也不算瞎扯，几日前听林昭提起，他就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邢意回神，眉宇间染了两分愁绪，点头道：“嗯，是有这个意思。今天康姐，我的经纪人跟我说了这事，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还做什么心理准备，解约不是正好。”纪笙傲气地扬了扬眉，“嘉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公司，出了名的霸王条款，你当初怕是被人坑了吧。”
邢意不知道当时算不算被坑，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拿得出的学历，找不到好的工作。对于那时的他，进入娱乐圈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根本不懂什么是霸王合同。
后来懂了，却也晚了。
纪笙瞧了眼邢意这不争气的模样，也不指望他大骂前东家了。现在还不是前东家，不过马上就是了。
“舒伯，”纪笙扬起脖子喊，“劳烦您把书房的合同拿来。”
合同？
邢意听到这两个字眼，眼睛大睁，惊讶胜过喜悦。
傻帽！
纪笙心里暗骂一句，不看傻愣的邢意，等舒伯把合同拿来，直接递给他：“给你一分钟，随便看看，看了赶紧签字。”
邢意接过合同时双手颤抖，握笔时更是抖得厉害。正如纪笙吩咐的，他根本就没看里面的内容，翻到签字那页，闭眼吁出一口气，随后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纪笙轻笑着说。
邢意淡笑着，眼眸发着润泽的柔光：“纪先生，我不怕的。”
又是这副无畏纯然的样子。
纪笙扯起嘴角，冷哼一声：“知道了，你不怕。这几天好好在家待着，你和嘉星解约的事，云天这边的法务部会处理，你安心在家就是。”
说罢他又嫌人烦，挥挥手：“舒伯，赶紧带他出去，看着这人我脑壳疼。”
舒伯一脸笑意：“是。邢少爷，跟我走吧，大少爷许是困了，这个时候他都要小睡一会的。”
就你话多！
纪笙转过脸，懒得搭理这一老一少。
穿过回廊天井，一室木香不改，回时的路却比来时短了很多，几乎眨眼间，邢意就站到了熙攘的古街老巷里。
舒伯递出一张卡片样式的东西，邢意以为是名片，随手接过，看见上面一串数字时，才发现这是一张银行卡。
“这是大少爷给你的，里面有五十万。”舒伯微笑着，不带分毫鄙夷轻视，反而像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者，“每个月的固定工资是十万，以后拍戏上节目的分红另算。大少爷还说，若是有临时需要钱的时候，一百万以内可以直接找林昭预支，不过要从后面的分红里扣除。”
那银行卡卡面满是喜庆的红色，中间专门印着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牛。
舒伯看了一眼：“大少爷说，红色吉利，牛年一定牛气冲天，图个好兆头。”
分明只是一张轻飘飘的卡，风若是大些都能把它吹走，邢意却觉得手上千钧重，如果不捏紧，攥住，它就会长脚跑了。
忽然眼热发酸，他刚忙调整视线，望向舒伯身后的纪家大宅门。
一想到那个人还在里面，一想到来时的烦恼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便有种想不顾一切奔进去再看看那人的冲动，什么都不说，只看一眼。
可是，他盯着那门看了很久，始终没有迈出一步，半步也没有。
“舒伯，谢谢你。我……我过几日再来给纪先生包饺子。”邢意丢下这句话，像是逃离一般步入熙攘的人群中。
步履匆匆，取出黑色口罩带上，只露出一双不知因何而泛起红晕的耳朵。
“这个小邢，还说让老赵送他回去，怎么就走了。”舒伯摇摇头，“罢了，好歹卡是收了。”
对于邢意收卡收得毫不犹豫这一点，纪笙压根不觉得这人爱钱或者势利，反而认为这是识时务的表现，坦率不虚伪，赚钱嘛，不寒碜。
-
这两日的景城艳阳高照，空气中多了些燥热感，看来前几日的阴雨便是夏日赶来的前奏。
邢意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站在嘉星经纪公司的大门口，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一个小时前，他终于和嘉星解除了合同，过程不大愉快，办理合同事宜的人从头到尾没拿好脸色对他，但碍于“云天”这棵大树在，嘉星的人也没有多加为难。
至于云天那边是如何与嘉星交涉的，邢意不清楚，但临走前听康梅丽话里含沙射影的意思来看，云天应该花了不少钱。
几百万，还是千万？
邢意不敢想究竟花了多少钱，他怕自己还不上，不仅是还不上这些钱，更怕愧对那个人给予的信任和栽培。
起初他想着是，陪陪那个人，换取一些可能的机会，也许就是多参加两个节目，或者去有点名气的剧里出演个男五六七号。
从来不敢妄想自己能够成为“云天”旗下的艺人。
况且自己的脸。
“小哥，去哪儿？”忽然一辆出租车停在邢意面前，面容和善的司机大叔摇下车窗，偏头喊他。
司机们拉客时大多如此，邢意并不意外，略微一想，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去南里街。”
司机大叔一脚踩上油门，兜起的清风吹拂在邢意的脸上，顿时带来阵阵凉爽。
“南里街可热闹了，那儿好吃好玩的可不少。”司机大叔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开始瞎猜，“小伙子，看你这样子，该是去约会吧。我稍微开快点，可别让女朋友等着急了。”
……女朋友？
司机大叔说话自带三分笑意，邢意不由得跟着勾起嘴角，心里暗暗轻言着“女朋友”三个字，再想起那人惯常的严肃表情，“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真真是哪哪都不搭！
“诶！”司机大叔又瞅他一眼，“这就对了。笑出来就好了，定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吧，看你刚刚闷闷不乐的。”
许是清风正好，又或者司机大叔看起来颇具亲和力，邢意忽然很想说说心里的想法，哪怕这个人只是一个偶然遇到的话多的热心大叔。
“其实他很久没有理我了。”
“哎呀！这可要不得啊，那你主动联系过她吗？”
“我发过微信，但他没有回过，一条都没有。”
“哎呀呀！这可难办了，那你主动给她打电话呀。”
“……”邢意沉默几秒，“打电话的话，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敢。”
司机大叔被这话噎了一下：“那这女孩子脾气可不好，你这么个大小伙都怕她。要不，咱换一个吧，我有一个侄女，今年刚大学毕业……”
两人鸡同鸭讲，邢意默默听司机大叔给自己做媒，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这时出租车拐进了南里街前的大街，稳稳停下，邢意忽地眉头一动，望着热闹熙攘的街口，鬼使神差地说：“其实，我去见的不是女朋友。”
司机大叔：“……咦？”
“我见的是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