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邢意（5）
浴室里仍有朦胧胧的雾气，只裹着条浴巾的纪笙抱臂靠着浴室门框，崩起个臭脸，斜眼瞅着正在维修花洒的邢意。
“既然不好用，扔了就是还修什么修！”
邢意手上一顿，瞥了眼还攀在纪笙小腿上的一团泡沫，犹豫着小声说：“可是纪先生，你还没洗好……晚上也不好找修理工。”
言下之意，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不管邢意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纪笙是这么理解的。于是脸色更难看，皮肤上没冲干净的沐浴液也黏黏糊糊，身上心上都很不舒坦。
“那你快点！”
邢意闻言果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也不知道怎么捣鼓的，没几分钟，不出水的花洒终于喷出汹涌的水滴，一下子淋了邢意一脸。
纪笙登时就舒服了，嘴角上扬：“好了？”
邢意扯了张毛巾擦脸：“可以用了，那我出去了。”
不出去，难不成你还想待在这里？纪笙冷哼一声，重重地摔上门。
接下来花洒十分争气，纪笙又从头到脚舒舒服服洗了二十来分钟，没出现任何故障。
走出浴室的时候，客厅里安安静静，仅有沙发旁的落地灯还晕着昏黄的暖色。
纪笙莫名地走过去，眸光随暖光落在一张俊逸的面庞上，照出格外温煦的弧度。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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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被褥里有一种阳光与薰衣草的混合气息，纪笙的这一觉睡得格外好，睁开眼睛时，已是天光大亮。
敲门声轻轻响起，纪笙转动眼珠随意地抬起，没搭理。过了几秒钟后，叩门声又响了起来，这下纪笙不耐烦了，猛地翻身坐起。
薄被被他暴力掀开在一边，只见他的身上正穿着那套买小的浅蓝色睡衣，整齐又贴合，可谓非常合身，简直就跟专门为他买的一样。
只不过，这也从侧面体现了一个问题，纪笙比邢意矮。
这几年霸总们内卷得厉害，身高、长相、财富值，连带手里的黑卡数量，各方面都越来越卷了。
纪笙身高185，在霸总们普遍190cm往上的身高对比下，的确不太够看。好在他自我感觉还不错，从来没想过让系统给他“长高”一下。
某人执着不已的敲门声又钻进耳朵，纪笙横眉竖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猛地拉开卧室门，冷眼瞪着邢意：“你催命呢！”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门框，相距不足10厘米，纪笙可以直观感受自己与邢意的身高差距。而且两人穿的拖鞋相同，睡衣相同，一大一小，对比非常强烈。
纪笙的视线从邢意鲜嫩白净的锁骨处扫过，不屑地挑了挑眉，后撤半步，拉开了令人呼吸不畅的距离。
比不过人家年轻，他还可以比比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魅力！
纪笙这般想，于是很快调整出一副泰然镇定的表情，单手松松地倚着门框，淡声问：“有事吗？”
短短转瞬之间，一个人的变化竟能如此巨大，直弄得邢意一头雾水。
他看了眼纪笙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神情微妙地说：“纪先生，您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了。刚才响了，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话说得平铺直叙，不见丝毫起伏。
纪笙“哦”了一声，接过手机，低头查看。
邢意没走，仍旧盯着那撮随着纪笙晃脑袋而弹跳的头发，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纪笙抬头质问，邢意赶忙将抬到半空的手放下，他真是疯了，居然想去摸老虎的头发！
邢意不着痕迹地摸了下门框，用于缓解心中的诧异，同时不卑不亢地直视纪笙：“我敲了十分钟的门。”
“……”纪笙一愣，脸色微变，嘴硬道：“哼，你就不能大声些？”
说着长腿一迈，故意撞上邢意的肩膀，一边向客厅走去，一边嘟哝：“真是耽误事，又笨又木……”
或许有权有势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吧，邢意揉了揉肩膀，走入被人霸占了一整晚的卧室。
他像一个客人退房后进屋清扫的佣人，一点点整理着凌乱不堪的房间。
他也搞不懂怎么短短七八个小时，原来整洁的卧室就能变成这副认不出原貌的样子，墙上的装饰画歪了，书桌上的花瓶倒了，干花的碎瓣洒了一桌，整齐放置在书桌上的几本书全不见了。
仔细找找，一本在床头柜，一本摊开掉在地板上，还有一本……整理被褥的时候才找到。
至于其他混乱的情况，不足言表。
等到邢意将卧室整理好，已是二十分钟之后。走出客厅，纪笙占据着大半个沙发，像个地主老太爷似的，皱眉不满地瞅着邢意：“我饿了。”
一日三餐，少一顿都不行。纪笙毫无作为客人的自觉性，不仅如此，使唤邢意还愈发熟练。
“好。”邢意点点头，立马走向厨房，走到一半，转头对纪笙说：”对了，纪先生您的衣服已经全部洗净烘好了，放在卧室里，内衣是……手洗的。”
他怕纪笙在意，特意强调了这一句。
“嗯。”
此时纪笙的手机恰好响了，他目光立马被上面的内容吸引过去，对于邢意的话，似乎并不在意。
邢意观察两眼，没有再说，转身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他一手扶着冰箱门框，一边歪出半边身子问还认真看着手机纪笙：“纪先生，今天吃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一抹胜券在握的自信微笑自纪笙嘴角浮起，他抬头回应，眸光灼亮。
“都可以。”
话是对邢意说的，笑脸也对着他。
而这笑容不同以往，逆着窗帘缝隙透过的一缕微光，傲气，自信，夹杂几许错觉般的温柔。
邢意心尖陡然颤了颤。
他下意识垂下眼帘，调整这份突如其来的别样情绪。
再抬眼时，惹人心乱的那个人早已收回视线，他才勉强恢复如常。
十几分钟后，两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端上了餐桌。
纪笙从卧室走出，已换上昨日的那套衣服，头发一丝不苟，衣料平整，顷刻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份严肃冷漠又悉数回来。
回来的，还有叫人畏惧的距离感。
纪笙早闻着味了，不待邢意招呼已经坐到餐桌边，接过邢意递来的筷子，尝了一口。
“好吃！没想到你煮面的手艺也挺好的。”这话带着夸奖，但又有点酸酸的意味。
邢意归置了下桌面的酱油瓶，坐到纪笙对面，腼腆地笑了笑：“您喜欢就好。”
纪笙吃完面，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这次他没有如昨日那般不知节制，只是吃了个七八分饱，其实主要是邢意煮的份量本来就不多。
又喝了两口水润嗓子，纪笙将手机立起放到正低头慢慢吃面的邢意面前，屏幕正对他，说：“你看，小林那边拿到完整的监控视频了。”
由于手机搁得太近，邢意抬眼时根本看不清手机上的画面，反而被这突然的情况惊了一下，弄得半口面条呛在嘴巴里。
霎时，脸色一变，捂着嘴巴冲向卫生间。很快水声混杂着剧烈的咳嗽声传到纪笙耳中，他扭头望着卫生间的方向，难得地露出几分歉意。
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怎么知道这人胆子这么小！
等到邢意重新坐到纪笙对面时，脸颊鼻尖全都红了，眼中盈满湿湿的水气，好像哭过一样。
看他这副惨状，纪笙很是过意不去，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只好将本来就属于邢意的那杯白开水往前推了推，闷闷地说：“喝点水。”
声音之小，非一般人听不见。
邢意似乎听见了，拿起水杯抿了一口，丝毫不提刚才的意外，直接将话题转到了监控上，“既然完整的监控找到了，那是不是可以证明……”
他眼底的水雾已经收敛，喉咙却还发痒，缓了缓说：“那就可以证明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纪笙最是见不得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打断道：“什么叫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根本就不关你的事，是那几个混混蓄意挑事。”
“可是我也动了手。”
纪笙将手机拍向桌面砸出一声脆响：“闭嘴！你知道你那晚最大的错是什么吗？”
邢意不解，泛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比当事人还要气愤的纪笙，听他恶狠狠地说：“你错在下手太轻！倘若是我，嗯……这里是法治社会，那我保管让他们在医院躺个十年半载！”
“对待坏人，没有必要手下留情！懂吗？”
邢意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微闪，“听说那三人现在还在医院，一个腿骨骨折，一个手臂骨折，一个脖子……没个大半年出不了院。这样，还不狠吗？”
“嗯……”纪笙琢磨着，瞥了眼邢意眼尾的伤，冷哼一声，“他们哪比得上你。算了，到时候我让陈律师出马，保管一分医药费都不用赔，该让这些人知道有些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对了，公关部那边已经将对面先动手的视频发到了网上，现在舆论的导向完全变了，再发酵几个小时，你就到微博上发个声。不用卖惨，陈述实情就好。”
纪笙将公关部那边给的办法转告邢意，然而等了老半天，邢意一点反应都没有。转头一看，这人不知怎么回事，又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他们哪比得上你。
每一个字，这句话反复回荡在邢意的耳中、脑中，一遍遍敲打他跃动的心脏，久久不散。
纪笙收回视线，撇撇嘴，骂了句：“神经病！”
由于事件反转，蹲守在邢意家门口的记者们纷纷散去，如今这个瓜差不多瓜熟蒂落，已经失去了继续开发的价值，于是转向其他更为挑动神经的新闻上面。
午后的小区门口仍有两三个不甘心的记者，林昭将情况汇报给纪笙，纪笙看了看时间，加之此时早已吃饱喝足，便打算离开。
他起身路过餐桌，停住脚步，轻叩木纹桌面。
“有什么事联系林昭，先把伤养好。我之前答应捧你的事，不会改变。”
听见纪笙要走，邢意所有的神魂霎时归拢，霍然站起身：“那……纪先生，我送送你！”
“不用了。”纪笙走到门边，“对了，你屋里的侦探小说挺有趣的，就是太烧脑，不够刺激。”
这就是你老把人家卧室弄乱的原因吗？
邢意：“……？”
给这么一打岔，等邢意反应过来的时候，早没了纪笙的身影。他赶紧冲出门，电梯的数字越来越小，而另一辆电梯停在25楼一动不动，邢意想了两秒，索性直接走楼梯。
一路从12楼奔到一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那辆“库里南”还停在小区旁的马路边，那个人高贵优雅的身影也从一片绿茵之间映入眼帘。
他直勾勾地望着步履沉稳走向汽车的纪笙。
张张嘴，没有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下来，更不知道喊住那个人应该说些什么，只好隔着小区铁栏杆上繁茂盛开的朵朵粉白蔷薇，静静注视着那个人，直至汽车扬长而去。
邢意落寞地转身，表情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可怜忧郁。
宛如失恋。
而那花团锦簇的蔷薇花下，相机快门“咔咔”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