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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卷一百零一章:狂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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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静止了。

    陈翘楚悚然抬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停滞,犹如定格,足以让她看清很多很多。

    她看见了身边独龙哥惶急的神情,有人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给你关上门的同时,多半会给你留一扇窗子,五感之中损失一感的人,其它感官多半会强上许多。因此,独龙哥虽然双目已盲,但在这一刻,却是第一时间转头过来的,他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的对着陈翘楚的身后,焦急而又惶恐。

    我背后,我背后有什么?陈翘楚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可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任由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头扭向后方。

    陈翘楚的余光闪动,还看见了身边帮众们脸上的焦躁、恐惧和难以置信,逐渐合围的悍卒们,带给他们极大的心理压力,陈翘楚知道,在那些狼筅、长枪、大刀、盾牌的配合下,个人武力对战局的影响将会变得极小,平日里用来区分实力地位的黄带、紫带、黑带……会在军队的战阵下变得平等,平等的给予他们死亡,无一例外。

    我……我是要输了么?陈翘楚的神情也同样难以置信,她不明白,这十五年来她步步小心,把江岳帮盘根错节的关系延展到了湘州的每一个角落,凭什么就因为这区区一战,就大厦将倾、再无翻身之地?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这绝不可能!这群懦夫,平日里个个耀武扬威,想不到真正遇见挫折,就都变成软脚虾了,哼!一群废物,被人吓成这个样子,我要你们有何用?

    陈翘楚的目光越过身边的各色帮众,在人群中精准的锁定了一条红腰带,那是双刀虎。双刀虎领命去诛杀柳李二人,可在这一刻竟突然转过了头来,望向自己,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面色剧变。

    阳子那么急躁,阿虎也在看我,他俩究竟在看什么呢?呼……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就好像如芒在背似的。

    “如芒在背,如芒在背……”陈翘楚心中默默念叨这个词语,突然全身一震,呼吸在一瞬间停止,喉头哽住,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从远方的岳阳楼开始,黑暗逐渐的席卷而至,死寂与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陈翘楚的整个世界,大雾消失了,岳阳楼消失了,冲杀下楼的柳李二人、发起冲击的军伍悍卒、满地四散的狼藉、双刀虎即将爆发出的震怒、帮众们脸上的惊诧、还有合身向自己扑过来的独龙哥……这一切景象一件一件的在陈翘楚眼中消失,陈翘楚的世界瞬间变成一道虚无的黑暗。

    所有嘈杂的声音也一道一道的被剔除,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陈翘楚胸口那砰砰的心跳,寂静之中,孤独的心跳声如同打雷——砰、砰砰、砰砰砰……就像在做着什么倒计时。

    陈翘楚几乎能透过衣裳和皮肉,清晰的看清心脏的每一根脉络和血管,而且她知道,能看清这一切的,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人。

    那个在我背后的人,他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了我这颗心脏,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拔出剑,刺下去。

    我要死了……不!不!我不能死!

    求生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大,陈翘楚紧咬牙关,拼命想要挣脱那已经套在脖颈上的无常钩锁,她想起了自己地位低微时受到的不公、屈辱和欺凌,那些无耻的、道貌岸然的、人面兽心的禽兽……起初,陈翘楚痛恨他们、厌恶他们、恨不得杀光他们。可在她第一次拥有了权力之后,她突然发现,那些人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她那时才突然明白,原来“尊重”的反义词不根本不是“轻贱”,而是“弱小”。

    因为弱小,所以没有力量,没有力量,就要卑躬屈膝,唯有强大之人才能有尊严。当明白这个道理之后,陈翘楚发现世界开始变得不同,当她亮出自己的爪牙,拼命的去掠夺、征服和践踏,那些漫天扑来的谩骂与指责,简直轻如鸿毛,再也不能对她的心性产生任何影响,她煞有其事的听着,再看看自己手中越发壮大的资源和人脉,随后便轻蔑的笑了,甚至连一句反驳和嘲讽都欠奉。

    与当初那个备受冷眼的女水匪不同,她现在成为了整个湘州的地下主宰,也成了整个湘州染血最多的禽兽,成为了她当初最厌恶的人,甚至还犹有过之。

    所以陈翘楚不想死,她还没有尝够权力的滋味,她的诸多野心还没有实现,当无常前来索命之时,她恨不得将地府都给毁掉。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陈翘楚想起了这句诗,胸中抱负和求生本能无限的壮大,挣扎的力量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可下一刻,她的心跳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那滔天的痛苦瞬间让她痛哭流涕,似乎是在责备她,那只无形大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的心脏捏炸。

    “啊啊啊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陈翘楚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可她知道,这绝不是无用功,因为在这声无声呐喊后,那只无形大手瞬间便消失了,她七窍流出鲜血,满脸皆是不安和畏惧,那无形大手的一捏,已让她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吓得肝胆俱裂!

    就在此刻,咔嚓一声,破碎的声音响起,她的感官在一瞬间回归。

    “刷——”剑刃落下。

    “呃啊!”惨叫声响起。

    “扑通——”陈翘楚倒地。

    “奸贼!”双刀虎的虎吼声如同雷霆霹雳!

    陈翘楚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是独龙哥那对空洞洞的眼眶,自己被独龙哥压在身下,慌张急切的神情仍停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变化,好像是被焊上了一块面具。

    陈翘楚却知道,独龙哥在最后一刻,扑倒了自己,替自己挡住了那追魂夺魄的一剑,仅仅一剑,便在瞬间断绝了他的生机,他死亡的速度,已远远快过了感到痛苦的速度。

    独龙哥全身好像一摊烂泥一般融在了陈翘楚身上,七窍之中、奇经八脉、周身三百六十一大穴,都在这一刻骤然炸裂,鲜血泼了陈翘楚满身,滚烫而炽热,她伸出手想抓住独龙哥,却只抓住了一身血衣和支离破碎的肉糜……

    陈翘楚呆住,僵硬的仰起头,望见了一张脸,瓜子脸,垂龙须,五官英俊,一对狐媚眼中,透露出不甘和惋惜。陈翘楚望见江笑书,心中就骤然一抽,那双无形的大手再次攥住她的心脏,让她不自觉的颤栗,肝胆俱裂。

    “奸贼!纳命来!”头顶一暗,双刀虎已飞扑而至,双刀闪烁,朝江笑书头顶直劈而下,杀气腾腾。

    江笑书再次惋惜的看了一眼陈翘楚,随后举剑一点,身形便已飘飞而退,随后身形在原地一闪,竟这样消失在了重重包围之中,再也不见半点踪迹,若非双刀虎一脚踢开一众高手,持刀追赶而出,碎成肉糜的独龙哥还压在陈翘楚身上,众人简直要以为江笑书没有来过……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陈翘楚看来简直漫长极了,似乎经过了几十年一般,那种孤独、无助和恐惧,几乎快将她逼疯。可实际上,从江笑书现身、出手再撤退,总共也不过两三息时间而已。因此直到这一刻,身边的江岳帮众们才有了反应:

    “啊!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偷袭?”“偷袭?谁偷袭?”“刚刚有道白影闪动,难道是我看错了?”“天呐!帮主!帮主你怎么了……”

    帮众们七手八脚的将陈翘楚扶了起来,却被陈翘楚用力一挣,尽数震开,她瞪着帮众,尖声叫道:

    “滚开!全滚开!三丈以外!”

    众人大吃一惊,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陈翘楚这才俯下身来,褪下长袍,双膝跪地,颤抖着双手,将那些地上的碎块包了起来,她一面收拣,一面痛哭,简直悲怆到了极处。

    曾经四红带仍存之时,陈翘楚曾在心中对他们作了评定——她最信任心思简单的双刀虎,最欣赏才思敏捷的吴公子,与一同奋斗拼搏多年的伟爷交情最深,四人之中她最不喜的,便是独龙哥。只因独龙哥独爱钱财,胸无大志,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屑。

    可她没想到,恰恰便是独龙哥救下了自己的一命,江笑书那神鬼莫测的一剑刺来之时,若不是身旁的独龙哥将自己扑倒,并用身躯挡住了攻击,那现在成为一堆肉糜的,就是自己了。

    陈翘楚哭泣着,恐惧、惭愧、失去爱将的痛苦、对前路的迷茫……这一切糅合在一处,令她不能自己。

    “大姐,”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后心,却是双刀虎回来了,只见他脸色阴沉,轻声道:

    “大姐,敌人已围上来了。”

    陈翘楚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

    “江笑书呢?”

    “属下无能,让他混入人群逃走了。”双刀虎惭愧的低下头,他自认自己功夫不逊于江笑书,可奈何江笑书轻功实在太过高超,快若飞鸟,灵动似鱼,在人群中左钻右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只得空手而回。

    陈翘楚望着独龙哥的尸骨,又看向四周围上来的军伍悍卒,顿时一凛——全帮上下的存亡,都在我一人身上,我若悲伤失态,导致全军覆灭,到时我可连哭坟之人都没有了!

    陈翘楚将那堆尸骨放好,随后嚯的起身,大声道:

    “所有人听令,集中力量,每十人一队,力拒来犯之敌!束手就擒,只会死路一条,唯有奋力抵抗,等到总舵的援兵赶来,就是这群贼子的死期!”

    “是!”帮主铿锵有力的话自然给了众人极大鼓舞,他们纷纷挺起刀剑,朝悍卒们杀去。

    “啊!师兄,你快看,”人群之中,柳伶薇与李光昴已杀了下来,柳伶薇远远望着安然无恙的陈翘楚,不由得一惊:

    “江笑书竟没能斩了她!”

    李光昴沉声道:

    “应当是他身边心腹舍命相救,这才逃过一劫……”

    “哼!”一道怒喝突然响起,随后便有一道身影拦在了二人身前,正是双刀虎,他目光森森,杀气腾腾:

    “你们很会猜啊?要不要猜猜,你们还有多久会死?”

    “师妹,替我掠阵!”噌一声长剑出鞘,李光昴越阵而出,寒光一闪,便点向了双刀虎的眉心。

    双刀虎空有一身武艺,却在先前无一处能得以施展,胸中早已憋了一口怨气,此时见李光昴攻来,他二话不说,挺起双刀便是一迎,当的一声刀剑相交,李光昴只觉得胸口一热,一个筋斗便翻了出去,腾腾腾连退三步,气息还未调匀,面前便是风声袭来,双刀又至,他提剑一封,随后一脚腾空而起,直袭双刀虎腰间,双刀虎侧身闪开,又是一刀劈来,二人你来我往,转瞬间拆了几十招,翻翻滚滚斗了起来。

    就在此时,江岳帮众也与围上来的悍卒撞在了一处,悍卒们皆摆出一个奇怪的阵势,狼筅兵在前,狼筅一撑,长达丈余,江岳帮众的刀剑与之一比,简直短得好像稚童的玩具,非但不能伤敌,反倒被狼筅挂住衣衫皮肉,或是锁住兵刃,瞬间受制。

    武功稍高之人,便准备绕开狼筅,从侧面突击,可奔到侧面时,迎接他们的只有坚实的大盾以及盾后的长枪,好像一只大刺猬,令人望而生畏。

    当然也有人想到了丢暗器,他们心中思恃——方才暗器齐射,被李光昴用奇异功夫反激而回,可你们这群悍卒,总不能个个都会“海纳百川”的功夫,能如法炮制,将我们的暗器反掷吧?

    他们猜的不错,悍卒们虽然勇烈,却绝非什么武林高手,若单个拿出来,大多只有江岳帮黄带高手的武艺,比之紫带高手都逊色几分,更别提那些高深莫测的黑带了。所以他们并不会“海纳百川”,甚至很多人连怎么接暗器都不会。

    他们只有弩箭和标枪。

    在江岳帮众高手还未发出暗器时,弩箭和标枪就已从狼筅兵、盾兵的背后射出来了,众高手忙不迭的躲避,可他们四散而走,哪里有什么章法,要么互相绊扯,或是装了个满怀,面对飞射的弩箭标枪,个个手忙脚乱,能保住性命便不错了,又哪里有功夫腾出手脚射暗器?

    被十余名手下围在中心的陈翘楚见状,不由得暗叫不妙,随后她转过头,焦急的朝一个方向看去。

    此处大乱已经这么久了,为何直到现在,还不见总舵援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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