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师徒话别
离沧澜国都城外五十里处的群山之中,有一处奇观,可谓是巧夺天工:一叶瀑布从半山腰飞流而下,如蛟龙出海,呼啸怒号,引得无数人叹为观止,更有个别骚人雅客就山脚下建一处木屋,整日畅游于山水之间,好不快活,或有无数江湖奇人隐居于此,乍一看去只是砍材挑水的老农,但稍微有点眼力之人便会发现他们步履轻盈,山路上行走也如履平地。
刚过严冬,冰雪初融,自是引得不少人前来观景,也正是谈论江湖见闻的好时节。
若是常客,你就会发现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身着蓝衣,手拿一把水墨折扇,虽说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但那双眼睛确实异常明亮,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一位长相颇为清秀的佳公子。
瀑布十里开外的那件竹舍便是他的居所,每日他都会在竹舍前摆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来上一壶清茶,面向桌子的右侧放着方寸大小的醒木,手拿一把折扇,大谈近来江湖琐事,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当然,他讲的也无非是些江湖小事,若是有人想买消息,管你是要杀人放火还是偷鸡摸狗,只要付得起银子,准保消息准确无误,金额自然是论人论事而定;这样的赚钱渠道定然是有风险的,但是有江湖却不能缺少这样的异士,此人便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知天下”,本命蓝歌子。
日复一日,茶客们或站着,或坐着,又或是倚在结实的翠竹干上,耳边听着蓝歌子用一张“巧嘴”演绎着一出出淋漓尽致的江湖趣事,好不惬意。
今日,依旧可以听见包打听侃侃而谈,此刻他正谈到近日又有人想攀上盘龙山的怪事。
只见他将手中折扇别在腰间,一口饮下一杯还在冒着“烟”的龙井,“啪”的一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四面顿时鸦雀无声。
见茶客们的一双双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这才说道:“各位想必也听说近日又有人妄图想攀上盘龙山顶的事,各位对这事早已是见怪不怪,蓝某亦是如此,可是今日这事儿,还真值得说上一说”。
话音刚落,围坐的茶客们轰然炸开了,纷纷交头接耳,猜测此次莫非与以往不同?
其中一茶客对此嗤之以鼻:“知天下,这事咱们见怪不怪了,哪有什么新鲜劲儿可言,你倒说说此次有何不同?也让咱们瞧瞧你说的到底是不是值得朋友们一听?”
“此言甚是!”
“是啊!”
“前辈,您倒是说说。”
“蓝兄,你就莫要再卖关子啦!”
蓝歌子拿起醒木往桌上一拍:啪!
“大家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咱们沧澜国的四皇子听闻咱们这盘龙山上有位白衣仙女儿,更听说有人就见过,几经打听,就想来会会佳人。”
说道此处,话音一顿:“这不,昨日太阳还没露脸呢!这位心急的四皇子带着几个侍卫便来到了盘龙山,听说这位四皇子功夫倒是不错的,年少时没少请江湖志士教他功夫,话说这四皇子快到午时的时候已经爬上了半山腰。”
一憨厚的青年男子急声道:“诶,蓝老头儿,你就直接说吧,到底那四皇子有没有见着仙女啊?”
“嘿,你这小伙子挺心急的啊,活该你见不到仙女,哈哈哈哈,不过你倒是挺直爽,比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可有趣多啦,你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正值午时三刻的时候,那些侍卫们只听得“砰”地一声,循声望去,只看得瀑布下有一只四脚朝天的怪物,你们说那是谁?不就是咱们仓澜国无比英明神武的四皇子嘛,哈哈哈”
“定是这样的结果,肯定上不了山顶的。”一白衣少年摇头说道,显然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已经是屡见不鲜。
“是啊,都是午时三刻掉下来的,估计是仙女儿告戒咱们去也是送死呢!”只听得一灰衣少年嗤笑道。
“恩恩,确是如此,确是如此!”白衣少年点头,继而说道:“蓝先生,以往咱们问你是否见到过仙女儿,你从不否认,咱们大伙儿问你,你也一再推脱,今日咱们大伙儿可不放过你,你倒说说你一年前见到那个仙女儿的事如何?咱们看不见,听听也是好的啊!”
白衣少年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骚动,你一言,我一语:
“是啊是啊。”
“说得对,蓝先生不否认自己见过仙女儿就给咱们讲讲又有何妨?”
“就是,难道蓝先生也是糊弄大伙儿,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仙女儿,大家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蓝歌子见今日大家是铁定要问出个子丑丁卯来,心里寻思:那日高人救自己性命的时候就告诫过自己,若是有朝一日透露了此人的行踪,恐怕自己小命儿不保;当日自己身中剧毒,被人追杀,幸亏得到盘龙山高人相救,自己是决然不能恩将仇报的。
都说无巧不成书,那日自己满身狼狈回来恰巧被在座的那位白衣少年撞见,那白衣少年好奇心极强,一再询问自己为何如此狼狈,恰巧近几年江湖一直流传这盘龙山顶有仙女的谣传,为了不暴露恩人行踪,索性就说自己遇到山贼为仙女所救,那白衣少年生性憨厚,倒也信了自己的胡话,哪知这少年不止好奇心重,而且还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主,这不,整个盘龙山的人都认为自己见到了仙女儿。
真做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不如今日就半真半假的说上一说,如此一来既不暴露恩人行踪,又圆了众人心中的疑问,岂不是一箭双雕?
“啪”的一声将手折扇一合:“好,看来各位今日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那我蓝某人就来说上一说,只愿仙女不要怪罪才是!”
…………
密林深处,一青衣男子听到此处,心下惊疑不定,侧身恭敬道:“主子,你说真有仙女儿吗?他们说得那么玄乎。”
白衣男子眉峰微挑,眼中露出丝丝笑意,未曾言语,转身离去。
青衣男子紧随其后,心下疑惑不已:若真如那蓝歌子所言,四皇子竟为了一莫须有的谣传上山寻找那所谓的仙女,不仅求而不得,更是伤了金枝玉叶之身,若不出意外,只怕明日圣上便会派人调查此事,这般差事恐怕又会落到主人头上,按理说主子不可能不知,可主子为何毫无反应呢?
主仆二人片刻消失在刚刚站着的绿竹上,人已走,绿竹依然如初,竟无一丝踩踏过的痕迹。
盘龙山顶,依旧是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似裹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山洞之内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清丽的声音:“卿儿,我原本以为会注定孤独的在这峰顶上度过余生,却没想到上天将你送到我这儿;曾经繁华种种彷如昨日,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决定将自己埋葬在这冷清的雪峰之上,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的,可是活着真的好辛苦,我害怕活着,活得愈久,往日种种愈加清晰,每日都要经历他离开时的伤痛,越是安静,就越是心痛,竟不想上天如此垂怜,还有你陪着我,这些年我不是一个人!你说是不是他心疼我,才让你来这里陪我呢?”。
女子绝色容颜依旧,只是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一双明媚的眸子承载了一世的痴缠,木然的望着洞口,似乎她痴恋的人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少女见女子一脸痴迷的望着洞口,淡漠的眸子顺着女子的视线望去,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冷的寒风从洞口溜进来,却并不让人感觉到冷,或许是因为人的心比这漫天冰雪更冷,她收回自己的视线,抬头望着女子苍白而绝色的容颜,轻声道:“师父,也许您说得对,是师公害怕你孤单,所以让卿儿来陪您,这何尝不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让我遇见师父,我即刻下山,寻来那位神医,师父定会无碍”。
女子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好笑的扯了扯嘴角:“那个老顽童整天像只猴子,指不定在哪儿呢,你别蹲在地上了,地上凉,来,到为师身边来坐着,跟师父好好说说话。”
少女安静的起身坐到女子身侧,双手放在膝盖上,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青葱般的玉指握得发白,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师父,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几经辗转思量,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子见到自己的宝贝徒儿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心疼却也无奈,这孩子一直都是淡然的,似乎没有任何事值得她为此停驻,这些年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却从未提过想要下山去,若是其他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定然是希望踏入江湖,循迹天下,而她总是这样淡淡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作为师父的她知道,外表表现得越坚强内心就有多脆弱,此刻的卿儿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茫然失措,又毫不在意今后归向何处。若是自己有一天不在了,那么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世界该如何寻找她存在的另一个理由?想到此处,一滴晶莹顺着女子眼角滑落。
女子的眼泪拉回了少女的思绪,从袖中掏出袖中的丝巾轻轻的擦拭女子鬓角的湿润,轻声道:“师父,你很想师公么?”。
女子闻此颔首笑道:“是啊,我想你师公了,很想很想。”
少女勾唇道:“能被师父所爱的男子,定然是时间最优秀的男子。”
女子但笑不语,接着道:“卿儿,从在峰顶救下你的那天开始,至今有六个年头了吧!那时候你还是十一岁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成了大姑娘了,真快啊!”
少女听着师父这样一说才惊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从来到这里开始,自己再也没有留意时间的去留,陪着师父,任时间匆匆而过,理了理膝盖处的褶皱答道:“是呢,师父,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可以活过来。”。
女子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感叹道:“卿儿,可有想过,下山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少女愣了愣神,随后笑道:“师父,卿儿,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女子眉目含笑:“你这丫头,咳咳咳咳咳。”
少女急忙起身倒了一杯雪山清露递给女子,女子接过杯子,继续道:“卿儿,以前种种都忘了吧,这里会是一个好的开始;为师不担心你在江湖如何自处,江湖再险恶,我也相信我的乖徒儿能应付;为师唯一担心的是你的终生大事,你这样的样貌,这样的气度,到底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的徒儿呢!”
少女轻声笑道:“师父,该忘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该忘的也似乎找不到痕迹,姻缘一事,一切随缘,我并不苛求。”
女子摇头道:“哎,就是你这个性子我才担心哪!”
少女故作轻松,狡黠一笑:“师父,您放心吧,如果有一天卿儿能找到共度一生之人,您说,凭着卿儿的能力还能让他乖乖跑掉么?”
女子释然:“你这样说,为师就放心了啊!卿儿,去把为师梳妆台上的那个盒子取过来。”
“是,师父”
少女起身去取东西,在她转身那刻,仿若她并未发现女子用丝巾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同样,女子也并未发现少女转身之后明眸之中的绝望与悲凉;又或许,她们都知道彼此的心境,只是宁愿将这份害怕失去的恐惧深深埋葬。
少女收敛好心绪,捧着盒子来到女子身边坐下:“师父,是这个盒子吗?”。
女子并没有接过锦盒,神色严肃的望着少女:“卿儿,你的身手,江湖上恐怕少有敌手,你知道这并不是好事,凤鸣七绝是我凤家绝学,如今有了传人,我已经没有遗憾,今日,你便下山去吧!你手中的锦盒到了太阳落山之时再打开,切记。”
少女听到这话,单薄的身形微微一颤,望着面前的女子,声音依旧淡漠,却与以往有丝不同:“师父,卿儿现在还不能下山”。
女子转过头,似乎并未发现语气中的异样,语气比平日里多了些强硬的味道:“为师只想静静的等着你师公来接我,而我并不想任何人破坏这份安然,即使你是为师疼爱的徒儿,你,明白吗?”
少女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师父,终究是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徒儿拜别师父”。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无光,可是她必须离开,这是师父的心愿,师父怕是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才急着让自己下山,这么多年的相处,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母女,师父定然想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安安静静的,带着往日一切美好的回忆去陪师公,这是师父最后的愿望,如何忍心打扰?
君非卿戴上面纱顺着盘龙山盘旋而下,今日离去,恐再无相见之日,耳边除了风声便是竹林发出的“沙沙”声,莫名的让人心生怅惘,今日的夕阳分外红艳,似染了鲜血,急不可耐的往山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