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逼宫二合一
二人被士卒拉开后,逐渐恢复了冷静。
李定国余怒未消,雷跃龙也无颜在呆在晋王府,直接拂袖而去。
二人虽然都气极了对方,但都抱着一颗相忍为国的心里,默契的将此事封锁。
回到家中,雷跃龙破天荒的闭门不出,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内。
李定国则让所有知情的士卒不准透露半点消息出去,否则军法从事。冷静下来后,李定国下意识想召金维新前来商议,但是听说其人病了,便送了些药过去,就此揭过此事。
另一边丁继善去送礼倒是顺风顺水,因为演武放水,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那些武将觉得有人赶着上趟来送礼,还能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事情办得顺利,他本想回来向雷跃龙炫耀一番,却没想都连门都没得见。
丁继善虽然不死心,但是瞧见雷跃龙那模样,知道八成是没说的通,于是便自告奋勇去拜访李定国,没想到李定国听闻是说此事,根本不给他多少时间辩解,半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将他哄了出来。
比之对待雷跃龙那是大大的不如。
丁继善不像雷跃龙那般刚烈,可不敢惹怒李定国,被惺惺赶出门后,站在晋王府前久久不愿离去。
晋王轻之,视之如草芥。
本以为事情会在这种暗流涌动中渡过,但是距离演武前一天,风波到底还是发生了。
李定国决定增兵曲靖的消息在文武百官中遭到了小范围的泄露,不少耿直的大臣都找机会,面呈皇帝,希望朱肆和李定国稳字当先,切勿弄险。
他们都觉得能挣到这个局面,已经是祖宗保佑,天意成全,千万不要因为贪功冒进,错失好局。
朱肆一开始还耐心表明此计划不一定实行,一切都还要看新军练的怎么样,能否承担保卫昆明的重任再说。
但是这些大臣那里相信新军有什么战斗力,极力阻止,不少人把头都磕破了也要让朱肆收回成命。
随着劝谏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风潮,朱肆也越发的严肃了。
计划还没实施,就大面积泄露的风险。
往轻了说这是百官不信任以晋王为首的武将班子。
往重了说这是滋敌卖国。
于是朱肆立马就很严肃将所有知道内情的文臣召集起来训话。
照明殿内,君臣对持。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逼宫不成?”朱肆的话不可谓不重。
群臣不动如山,颇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概,雷跃龙一马当先说道:“老臣不敢!唯有一片赤诚,不愿看见江山倾覆!”
朱肆一阵皱眉,数了数在场的人。
“二十八个人!一个个都是大明忠臣,都是这般想的?”
噗通,话音刚落,二十八人齐齐跪地,姿态看似卑微,实则强势:“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本来都打算私下劝谏,但是既然陛下召见,所幸就按照进殿之前的勾连,直接死谏。
听到这些话,朱肆差点被气笑了,怒目道:“尔等是以为朕轻佻,不以江山为重?”
雷跃龙听后,没有退缩,抬头争辩道:“家国一体,朕即天下!陛下若是抱着这番念头,臣等无话可说。”
“那为何逼宫?”朱肆脸上看不出喜恶。
“因为有人壮胆!”
说这话的人不是雷跃龙,而是让人十分意外的丁继善。
朱肆轻笑道:“你为当朝首辅,能为你壮胆的有谁?莫不是要说晋王吧!我倒要听听,到底是哪路神仙。”
丁继善面色如水:“自然是陛下!”
朱肆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我?”
“正是陛下!”
朱肆继而怒笑:“那你们说说,朕是如何为你们壮胆的!”
丁继善望了望左右的同僚,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时常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臣信奉此言,故而有胆!”
朱肆听到忍不住拍掌大笑,听不出什么情绪,连说了几个好。
“你们有此觉悟,朕心甚慰!”
“王全福,找几个翰林进来,将这些话记录在案!”
翰林院就在昭明殿不远,很快,三个翰林就被喊了进来。
“此话乃是至理,虽然有可能误伤朕,但朕依旧会一字不改!”
“你们说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那么朕问你们,你们能代表天下人吗?”
朱肆话一问出,在场众人当场舌结,按照这套话术,连天子都代表不了天下人,他们这些人何德何能能够代表天下。
“臣等自然不能代表天下,也不是想着代表天下,只是希望天子兼听则明,不要听信那些武将一家之言!”
这种艰难的时候,当然是雷跃龙顶在最前面。
而后他语气一软,又委婉说道:“天子圣明英武,一片仁德之心,同甘共苦,上下皆服。大明只需时日,励精图治,便可慢慢收复河山,臣等就是不明白,明明一片坦途,陛下为何非要弄险!”
“若是晋王执意如此,以天子之明,晋王之忠,陛下您要是反对,晋王也不会公然抗命!”
朱肆听后直摇头:“阁老这话,混淆概念,劝谏之事,在你等分内,朕不会如此生气。但是你们错就错在不守本分,甚至串联党羽,妄图逼宫!”
“比如宫彝!魏中原等等,你们本无权知晓,此事便不再你们职责范围内,如此逼迫,可知罪?”
宫彝等二十余人,齐齐跪地:“陛下若能收回成命,臣等甘愿伏诛!”
“朕不会一怒掀起大狱,但是也不会因为法不责众,坐视尔等一错再错!”朱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宫彝也是一身傲骨,之前都敢公然抗命,现在觉得为国为民,自然是当仁不让。
“臣等何错,请陛下指出!”
如此悖逆的话,朱肆反而平静了下来,今日不让这些人心服口服,看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说了,若是孤抱着朕即国家的念头,做那独夫民贼,你们定然不会有此胆量。你们今日能到此地,抱着必死的决心,是因为那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吧。”
群臣默声,深以为然。
朱肆大袖一挥,端坐在龙椅之上:“此话乃是我说,此题也应当我解。”
“你们听好了,天下既然是天下的天下,那么国之大事,自然需要天下人的首肯。但是人无定样,也无常情。要想决定事情,自然需要以少服多。”
“那么是否意味着眼下之事,甚至包括所有家国大事,都应让天下人,天下所有臣民百姓一一表决,诸位觉得然否?”
此话说完,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不是因为这事震耳欲聋,而是过于离谱。
且不说千古未曾听闻,天下与民共治天下,单说大小决议,甚至军国大事都需要一一表决,浪费时间不说,所有计划岂不是会被敌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国家还怎么治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群臣的骚动,朱肆看在眼里,继而说道:“诸位是不是此事过于离谱?”
“朕也觉得如此!”
“天下人各有职责,各有权利。大小事务让百姓一一表决,即显得拖沓,有显得愚蠢。军国大事,战场形势,瞬息变化,不是小民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种事情需要专业的人,也就是有武略出众的人一言而觉!”
“而咱们大明,可有谁觉得自己的武略胜过晋王?胜过他麾下的将士!你们觉得百姓愚昧不堪,何曾想过,在晋王眼中,在朕眼中,你们与百姓何异?”
“推而及之,在这件事情上,除了内阁,你们没有权力知晓,更没有权力劝谏。”
朱肆的话久久飘荡在照明殿内。
皇帝不论其他,直接从专业性上否决了这次劝谏的正当性。
朱肆见群臣哑然,口服心不服,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平心而论,国事讨论,朕何曾堵塞言路?但是军国大事,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更为重要的事,此事还未有定论,朕说过要等演武结束,难道你们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难道你们以为在这种事情上朕会和晋王弄虚作假?”
群臣再度默然,未有言说,但这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就是不信新军有战斗力,你能怎样?
朱肆见之,无力的沉肩。
“我知你们不信,但朕还不能灰心,也不能赖皮,必须要让你们信服,此乃天子之难。战场凶险,从来没有什么十成把握,能够有五六成已经是天时地利了。”
“若是新军成型,能够代替老兵驻守昆明,晋王腾出手来能厄住鞑子咽喉,江南半壁震动,日月光复便不再是梦!”
群臣再度默然。
朱肆见后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啦,能够以此死谏,没有一味媚上,朕心底还是高兴的。但是你们还不够!才学不够,见识不够!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朕才学同样欠佳,唯有见识能够立于山巅。”
“你们都说半月之军,练不成什么气候,且观明日成败再说。”
“但是在此之前!泄露之人不得不罚!”
朱肆骤然严厉。
群臣也早有预料。
朱肆盯着雷跃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一时有些为难。
然而出人意料,站出来的是丁继善。
朱肆讶然。
丁继善微笑:“陛下可能没想到是臣吧!”
朱肆恍然。
“是啊!都说首辅滑不留手,没想到也能为国死谏。你可知道将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丁继善深吸了口气:“无论是泄密还是逼宫,罪同谋反,按律夷其三族!”
朱肆沉默,久久才出言:“按照新律,国法再无连诛,最高斩首即可!”
丁继善叩首:“臣,愿服王法!”
看着一个幡然悔悟,改过自新的人慷慨赴死,朱肆心中无限哀怜。
因为这样的死比鹅毛还轻。
他的死带来不了任何价值,也带来不了任何荣耀,甚至在日后看来可能极为可笑。
“丁首辅,朕不愿看着你的死毫无价值。朕暂时赊你几年光阴,让你看看这世界的变化。故而贬你为庶人,家产充公,但不禁科考!”
丁继善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轻飘飘的。
让人无力而迷芒。
他以为他为国为民,直言犯君,就算于事无补,但史书上也会有几笔着墨,也算不负此生。
但是皇上居然放过了他。
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大恩赐,还是最大的惩罚。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事已至此,丁继善叩首:“臣,谢主隆恩!”
朱肆摆手,无力道:“下去吧。”
丁继善当场脱下官服、官帽、官靴,孑然一身走出了皇宫。
他做个糊涂蛋,官员亨通,位列首辅。
但为国为民,据理力争,贬为白丁,这年,他五十有六。
朱肆看着这个背影,一时说不清悲喜。
只是在心中喃喃的念道。
但愿还能在新时代相见。
皇帝无限感慨。
群臣对此殊无情绪叹。
带头逼宫,天子没有一怒杀人,已经算得上天恩浩荡,谁也说不出个绝情寡义来。
再加上一句不禁科考,其实算是留有暗门。
说不定天子那天高兴,就重新起用。
所以完全没有兔死狐悲的感受。
甚至说的腹黑一点,也就是丁继善串联他们,这些官员才会临时答应逼宫。
丁继善当了这么多年的糊涂蛋,吉祥物,与所有人都没仇,但也就意味着与所有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逼宫一事,无论成败,牵头之人必死无疑,所幸牺牲的是丁继善,似乎无足轻重,大家也就欣然接受。
此事来势汹汹,但又草草收场,朱肆一阵索然,扔下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便离开了。
丁继善回家后,圣旨也就随之而来。
得知这个晴天霹雳,家眷子女顿时哭做一团,丁继善无甚表情,与其说是平静,到不如说木然。
“老爷,这是为何?你一向小心,怎么会恶了天子?”丁继善的夫人周氏哭的是欲死欲活。
丁继善任凭其哭闹,既不回应,也不制止。
不知过了许久,妻妾的眼泪大概哭干了,丁继善终于出声:“陛下已经将罪臣的家产充公。我已经不再是首辅,你们简单收拾一下,今晚就搬走。”
“可是老爷!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去哪里?”周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的慌乱无比。
“你们在或是在浣衣局做活、或是在御膳房做工,那里管人吃住,何愁生计?”
“咱们现在又不是内阁官眷,何须去哪里?”周氏对于每天都要去洗衣做饭本就大有怨言,现在自然忍不住嘲讽几句。
丁继善眼如死灰,无力的说道。
“你们若是想死,尽管在这件事情上使小性子。”
周氏被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想去锦儿哪里,她已经嫁人,我这戴罪之身,就不要祸及儿女了。”
丁继善说完,周氏顿时不哭了,似乎彻底认清了现实。
接着他又对着两门妾室说道:“如今我贬为庶民,按照大明律,是没资格纳妾的,我也养不起你们二人。如今我把你们身契烧了,还你们自由!”
两个妾室顿时哭的梨花带雨,指天发誓说这辈子跟定丁继善了。
丁继善哪里不知道他这两个妾室德性,直接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盘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着我首辅之身,百官之中多少有些香火钱。就算没有以往的权势,但是吃穿应该不愁,但是你们看见没有,从圣旨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那些昔日的同僚可曾有一个上门帮衬,都是住在一栋里,你们哭了半天,大家也无动于衷,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那两名妾身听后,脸色大变,这丁继善儿子死于战乱,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已经不是什么靠山,既然对方成全,不如就此离去。
两名妾室拜别了丁继善,闹出了好大动静。
雷跃龙等清静了一会,这才慢腾腾上楼,叩开了丁家的门,开门见山的说道:
“丁兄若不不嫌弃,家中有一书房,可供居住。”
丁继善苦笑道:“我这首辅一去,就先恭喜雷阁老了。”
雷跃龙面色一黑:“哪来这么多酸气。此次你不死,证明陛下心中还有你,不过是稍有挫折,何故做此姿态!”
丁继善本来有心反驳,但话到嘴边,就后悔了:“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兵丁送信,嗓门十分大,恨不得整座楼房都听得见。
“丁大人,我家国公有请。他说了昨日首辅馈赠的字画,他看不懂,不想家中子女也这般粗鄙,所以想聘请丁大人为西席先生,还请丁大人赏脸。”
丁继善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他这辈子的善缘居然落到了马宝这个杀胚身上,这份情还真算得上雪中送炭,他也不矜持,直接回话。
“待我收拾东西,这就前去。”
一辆马车就此公然从宰辅楼将人接走,惹得周围百姓非议。
朱肆于皇宫之中,锦衣卫自然分毫不差的将情形说给他听,听到是马宝这厮,朱肆嘴角不由的勾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