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夫君,动手吧
人群中有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后面便冒出更多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是却延绵不断。
“对啊。”
“大当家都说了,快答应啊。”
“就是,何必让大家都提心吊胆呢?”
“大当家又没说要她的命,况且持刀的那个还是她的夫君,那有什么害怕的?”
瘦猴很明显也想跟着身边的人起哄,却被站在身边的山羊胡狠狠地踩了一脚脚背,示意让他住嘴。
山羊胡扫了一眼沈绾笛那边,视线在某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持刀男子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又看向躁动不安的人群,心里默默为那些开口催促的人点了根蜡烛。
想必他们应该是不知道,那看着就像是个柔弱书生的男子,可比眼前这个大当家要恐怖得多。
面对周身源源不断的催促声,沈绾笛抬起头,面颊隽秀清丽,苍白得连皮肤下面细小的血管都能看见。
此刻站在人群中的她,脆弱得像是雪地里被冰冻住的花,路人稍微一不注意踩过去,便带着冰渣被一同混在泥土里。
沈绾笛睁大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瞳孔是茶黄的琥珀色,倒映着每个催促她的人的脸。
她眨了眨眼睛,眼睫微颤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有些松怔,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处于众矢之的。
众人看到沈绾笛这般柔弱又害怕,心中的恻隐之心突又冒出了一点。
他们为何非要逼迫这样一个看模样甚至还有几分稚嫩的女子呢?
难道就应该大当家没有选择被刺人是自己,所以在侥幸之余就已经开始当起了看客吗?
甚至因为害怕那女子不愿意答应大当家的要求而激怒后者,从而迁怒于他们,所以众人才选择开口催促。
只要那一刀不是刺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便毫不在意。
但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他们有开口催促女子答应的勇气和决心,却没有朝大当家反驳。
明明沈绾笛才是同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所谓同伴,他们现在却一致都偏向于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大当家。
而这样开口催促沈绾笛的他们,同大当家周围那些压迫人群的山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群中催促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最后的消失。
方才还开口说话的那些人,现在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同看向人群的沈绾笛对视。
他们既不敢反对大当家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也不敢自告奋勇替沈绾笛一个弱女子来受褚昀降这一刀。
所以众人能做的,便只是尽可能地做一只缩头的鹌鹑。
他们不敢抬头,生怕看见那被推进火坑的女子眼神中的失望和控诉。
但事实上,沈绾笛却根本没有把众人放在心上。
自大当家将那把刀递给褚昀降,褚昀降被迫必须拿着的时候,沈绾笛就已经想好了。
褚昀降的这一刀,由她来承受。
首先,大当家的要求不能不做到,否则他们便无法进入前滩的山匪窝中,既完不成赵统领交付的任务,同时也不能确定这群山匪究竟是不是陷害褚昀降的帮凶之一。
其次,倘若褚昀降动手的话,无论人群中受伤的是谁,那人肯定或多或少都会对褚昀降心存怨恨。毕竟这支队伍只不过是赵统领用钱财而聚拢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没有任何交集,更别谈什么被刺了还能原谅的情谊在。
但是沈绾笛心里明白,自己不会。
她清楚地知道褚昀降为了能够洗刷自己身上谋逆的冤名究竟做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今日又是花费了多少工夫才换来一个接触到山匪的机会。
所以在大当家说出让她做那个被刺者的时候,沈绾笛的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照自己预料中的进行。
况且,那山匪中的大当家说的是让褚昀降刺她一刀,但怎么刺却未曾提过,那她会不会受伤,还另当别论。
沈绾笛在低头时,已经在心中设想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解决方法。
不过……
既然做戏,那就要做全套。
那是在她小时候,沈三在戏班子里偷学唱戏时曾跟她说过的。
而现在,沈绾笛所要演的,便应该是一个柔弱而空有皮囊的女子,在众人不合理的要求下仙台崩溃,从而只能依赖自己的夫君,被迫同意大当家提出的要求,做那个让自己夫君动手刺一刀的人。
所以沈绾笛在复又抬起脸之后,便是饰演的这样一个柔弱又无能的女子,毫无任何话语权,就像是巨浪中的小船,被众人一句又一句的舆论压力而倾覆在海浪中。
只是在扮演柔弱和无用上,她却一点经验都没有。
毕竟沈绾笛身为沈府六小姐,在整个汴梁城不说只手遮天,但是那也是横着走的,更别说家中还有一个极为宠溺自己的兄长和姐姐,性子越发的骄横和刁蛮。
在还没有碰到晦气的褚宵辰之前,她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柔弱和无用根本就不会在沈家六小姐身上出现。
所以现在突然要沈绾笛假扮成柔弱女子的模样,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破绽,容易引起怀疑。
等等,说到无用……
沈绾笛突然就想到了现如今一直伪装着自己柔弱书生人设的褚昀降的表情和动作,心里便突然有了几分领悟。
她学着褚昀降这几日一贯喜欢用的动作,眼角微微下垂,再配上微微有些抬高的上眼睑,给人一种无害又纯真的感觉,像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
等到现在这种表情维持一阵子之后,再眨眨眼,眼神转换,带着不知所措和深深的忧伤。
果然,在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之后,周围人群的声音便彻底消失。
看来自己唱戏也是有天赋的。
等这次事情结束回程之后,一定要去跟三哥好好说道说道!
沈绾笛在心中夸奖了自己一番,然后估摸着现在这个表情铺垫得已经够久,应该差不多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在众人的视野中。
人们就看见,站在人群中,本就看上去已经足够脆弱的女子在环顾一圈之后发现,竟然无人愿意帮助自己,原本灰败的面上露出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女子的眼眶中闪着点点细碎的水光,似是已经完全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认定了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局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转过身,正对着持刀的瘦削男子,艰难开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夫君,动手吧。”
一点泪痕划过她苍白的脸颊,而后滴落在泥泞的洼地上,消失不见。
洼地上,众人甚至连旁边河滩旁边潺潺流动的河水声音都已经听不见,耳边回响的全是那女子对自己夫君说的话。
“动手吧。”
那身为她的夫君,那个瘦削的男子,他又会怎么做呢?
沈绾笛噙满泪水的眼瞳同褚昀降对视上,透过朦胧而又模糊的视线,她只能依稀看见对方正在看着自己,但是却看不清其中神色。
早知道就不挤这么多泪水出来了。
沈绾笛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努力眨巴眼睛,想要让眼中蓄积的泪水滑落得更快一点,想要看清对面褚昀降的表情。
不行,她得赶紧让褚昀降明白自己的意思。
否则褚昀降若是真动了手,刺伤了她,那可怎么办?
毕竟这是在野外,又不是在医馆,能够立马就能得到最好的药物治疗。
更何况,谁愿意莫名其妙就平白无故地就挨一刀呢?
褚昀降此刻脸上也失去了之前一直维持的温润笑容,他眉眼沉沉,薄唇紧抿,嘴角向下,眼瞳中的墨色像是砚底化不开的墨,浓黑一片,让人分辨不清其中神色。
在众人视线的聚焦处,原本应该是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如今却刀剑相见,相顾无言。
就在沈绾笛的泪眼婆娑中,褚昀降慢慢抬起持着大刀的手,正当众人以为他就要按照大当家的要求那样,刺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妻子时,沈绾笛却率先意识到了不对劲。
褚昀降持刀手臂抬起的发力姿势有问题。
沈绾笛和褚昀降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对方有个小习惯,就不管手上拿的东西是游记等书籍亦或是茶杯碗筷等,他想要将其放置在身体一侧时,都会下意识地先控制手臂将东西抬到其合适的高度,而后大拇指微微用力,带动手上拿的物品有细微角度的翻转,而后再手臂发力,将物品放置身侧。
寻常人若是放东西,肯定就是随手一放,根本就不会管角度亦或正反什么的。
但大拇指用力带动物品导致角度有细微改变这一习惯,是褚昀降只有在将东西放置身侧时才有的特定动作,别的地方未曾出现过。
曾经沈绾笛也问过褚昀降为何会有这样的习惯,而褚昀降是这样回答她的。
“幼时在宫中学习书法,前来教导的那位书法大家是父皇最为欣赏的一位。”
“那位书法大家认为对于书法人来说,笔便是人的第三只手,无论何时都应当要注意,所以他格外看中自己所教学子在对于笔方面所下的心思,其中就包括在书法学习落笔后将笔放置身侧笔架上时的表现。”
“书法大家每周都会对所教学子进行一个学习表现的点评,而此点评是会呈递至父皇那。为了能够博取父皇的青睐,所以我竭力在书法的各方面都做到足够让书法大家所喜欢。”
“想来这个习惯应当是那个时候就养成的。”
在书法落笔后,将笔尖毛发理顺,挑选一个最为流畅和饱满的角度放在笔架上。
褚昀降如此百般费尽心思,也不过只是为了能够让书法大家在每周呈递给景明帝的点评中多几句关于自己的赞美。
“那结果呢?”
屋外暮色将至,房间内已经点起了明黄的烛火。
沈绾笛手肘撑在桌上,洁白细腻的手掌托住自己的下巴,看向木桌对面的褚昀降。
“结果……”
褚昀降将视线依旧放在手中的游记上,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第一周我的表现确实让书法大家很是喜欢,他也在点评中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夸奖我的话,但最终父皇却对此直接略过,只字未提。”
“而从第一周的点评中,书法大家不难看出父皇对我的冷淡,所以之后每次点评也都只是将我一笔带过,未再提及过。”
沈绾笛默然。
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父皇的一句赞赏或一个肯定,他便愿意强行改变了自己的习惯。
那个时候在书桌前苦练书法又小心翼翼的褚昀降,也不过只是一个渴望能够感受父爱的小孩罢了。
视线又回到洼地上。
若是褚昀降真的打算直接持刀刺伤她的话,那只需要举起而后手臂用力就可以了。
但是沈绾笛眼睁睁地看着褚昀降持刀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握着刀柄的大拇指微微用力,而后刀身的角度有了一个细小的改变。
等等,这样的动作改变……
沈绾笛可以很肯定,接下来褚昀降的动作,绝对不会是持刀往前平刺,而是手臂用力持刀往旁边一劈!
他接受大当家提出的想身边的人刺一刀的血腥考验,但是他不遵循大当家所指定的被刺人——沈绾笛。
而褚昀降现在身边,除了还傻愣在地上的许瑞之外,便不再有任何一个人。
褚昀降这一刀若劈下去,必定是会劈在许瑞身上!
许瑞一个被吓傻的富家少爷,根本不懂得怎么规避伤害,这里又是荒郊野外,那些山匪要是不提供药粉的话,前者一定会因为褚昀降这一刀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视子如命的许威和好友赵统领,不可能放过褚昀降。
所以褚昀降这一刀,绝对不能劈在许瑞身上!
褚昀降持刀的手正好举到一个适合的高度,正当他准备发力,将刀往身侧一劈的时候。
他就看见面前面色苍白、脸上还挂着条条泪痕的沈绾笛突然往他这里走了两步,而后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头靠在前者看似瘦弱实则异常坚实的胸膛上,语气哽咽。
“夫君,我怕痛,你轻点。”
闻着一直萦绕在鼻尖淡淡的檀木香,沈绾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来得及。
沈绾笛已经看透了褚昀降的下一步动作,但是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阻止褚昀降,所以情急之下只能当做是自己害怕痛,所以这才突然冲过去,按住褚昀降的手。
在围观人群的视野中,大家看到的都是在听到沈绾笛说的话之后,褚昀降便毫不犹豫地抬手,看那模样像是直接了当地想给面前女子来个痛快。
但沈绾笛临阵时突然害怕,所以才会出现上面这一幕。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发现褚昀降实则是想让身侧的许瑞当那个挨刀的倒霉蛋。
“还动不动手了?”
光头在大当家的身后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们大当家站在这里,不是看你们唱戏的。”
“若你们真的想要加入我们山寨,那就拿出你们的诚意!”
“大当家可是说了的,让你刺那小娘们儿一刀!是个男人就别磨磨叽叽的,不然你们谁都别想加入我们山寨!”
站在光头前面的大当家虽然没有开口,但面上的表情也显出了几分不耐。
不能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