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大当家
这是一个身材十分普通的男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粗旧短衫，身上也没有过多别的装饰，就像码头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搬运工人，扔进人群中第二眼就再也不看不到的那种。
但男子又异常醒目，因为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以中间为间隔，戴了半张铜制的黑色面具。
面具表面也没有什么标志，就普通得同它的主人一样，像是铁匠铺中的匠人随手拿了一块铜片过来打造制作而成，粗糙又敷衍。
面具在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青绿色，想来这块面具也应该被其主人戴过多年。
而男子另外半张露在外面的脸也很普通，与俊秀或者好看扯不上关系，但也不算难看，就属于那种每天会在街上擦肩而过遇见的路人面容。
这全身上下除了一张铜制面具就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普通男子，真的就是这山寨中的大当家吗？
沈绾笛的心里浮现疑惑。
她真的很难将这个男子同山羊胡口中所说一言不发就侵占并且放火焚烧他们山寨的山匪头子联系在一起。
大当家将目光落在人群中，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微微一弯，眼尾的皱纹和面颊上的沟壑都露了出来。看其模样，应该比周边的光头等人都要大上不少，大概有四五十岁。
“我记得你。”
大当家的视线聚集在一个人身上：“就在那天的山上。”
周围的人都顺着前者的视线看过去，山羊胡站在原地，面色僵硬，他试图想要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博一个大当家的好印象。
但是在众人的视线中，大家只看到山羊胡在开始的僵硬之后，他整个人的身体就开始轻微地抖动，而后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脊背躬成一只蜷缩的虾，声音也颤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大当家，是……是的。”
只有山羊胡知道，自己现在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如果说褚昀降的视线像是一支疾驰过来正中人心口的利箭的话，那大当家给山羊胡的感觉，就像是你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中，朝你四面八方涌来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你只能感受着自己肺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少而没有丝毫的办法。
那种看似毫无任何进攻性、但是最后却铺天盖地把你淹没的压迫感，让人从内心都感到深深的战栗。
大当家往人群方向走了两步，语气多了几分好奇。
“我记得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怎么如今却又突然主动前来投奔？”
大当家说记得他，但山羊胡却印象中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戴着半张面具的奇怪男人，他就像是完全地隐入了那天侵占山匪的人群中，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山羊胡一边在头脑里疯狂回忆之前是否有得罪过眼前这个男子，一边结结巴巴地将之前在前滩同光头说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大当家听完之后，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们是被官府追赶得走投无路了，所以才想着来投奔我的？”
山羊胡紧张得汗流浃背，努力稳住心神，这才勉强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之……之前是因为觉得我们本事太差，根本不配进入大当家您的山寨中。但是如今因为官府的原因，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想着过来叨扰您。”
“望您开恩，收下我们这帮兄弟吧！我们……我们一定会努力替大当家您做事的！”
洼地上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甚至可以听得见山羊胡因为害怕而上下两排牙齿不断打颤碰撞发出的细碎声音。
正当众人都以为大当家不会说话的时候，后者却突然开口了。
“你能带着自己手下这些兄弟主动过来投奔，我自然是欢迎的。”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大当家居然直接爽快地答应了山羊胡的请求，同意了他带他身后一群人来加入自己。
山羊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这就答应了？
难道这么简单地就完成了赵统领给他的任务吗？
山羊胡只负责能够带着身后这群人潜伏进前滩的山匪中，至于后面官府要怎么从其中找到和获取他们想要的信息，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了。
所以，就在山羊胡都已经打算开口感谢大当家的时候，大当家又继续说道。
“只不过，我怎么不知道，这巡抚的公子，何时也来做山匪了？”
语气轻描淡写，但话中的信息却像是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开。
光头男甚至直接将大刀从背后抽出，牢牢握在手上，那般凶残的模样像是就等着大当家一声令下，就打算直接将许瑞一刀拿下。
山羊胡还试图装傻，狡辩两句。
“大、大当家，您说什么巡抚公子，我怎么听不懂啊？”
“难道你不认识巡抚的公子吗？”
大当家的口吻一直都带着一丝戏谑，就像是在同自己的好友聊天一般，只是这话中的内容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寒。
“前几日你不是才在驿站中抢劫关押了他吗？怎么这几日就已经忘记了。”
山羊胡一直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此刻在听了大当家说的话之后，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面前的泥泞土地中。
一直躲藏在人群中的沈绾笛心中也是一惊。
大当家这句话就已经表明，他其实一直都在注意着浔州城内的动静，所以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况且，他还点出了许瑞就在人群中。
这下事情变得更难办了。
山羊胡没有回答，大当家似乎也并不介意，而是将视线一转，又落在了人群中的另一个地方，口吻算得上是温和，甚至有两分长辈对待小辈的宠溺。
“巡抚公子，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里见面。”
那光头男提着大刀就打算顺着大当家的视线将所谓的巡抚公子给揪出来，但大当家却伸手阻拦了他，示意后者站在原地，而后还是朝着人群中的那个方向开口。
“巡抚公……啊，许公子，倘若你要是真与这些山匪同流合污，那你亲爹，许威许大人，不得活活被气死在官府中？”
被大当家的目光牢牢锁定的许瑞，此刻面容血色褪尽，白得同河滩周围的芦苇须没有任何区别。
他被吓得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当家，已经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诶呀。”
大当家见许瑞这幅反应，似是有些懊悔：“应当是我外表的问题，吓到许少爷了。”
“不过许少爷，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
“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同这群山匪一起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