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老天眷顾
“你的意思是，这驿站里面的三个人，是等着今天晚上对我们下手？”
“嗯。”
褚昀降声音淡淡，眼中锐利的寒光一闪而过。
“尽管这条官道偏僻又狭小，确实很少有过路的行脚商，但也不能确保一定不会有人来。”
“我想，那三人毕竟不敢在白天动手，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饭菜中下的蒙汗药都是剂量较小的。”
“剂量较少的蒙汗药并不会一下子使人晕倒，而是让人感到头脑昏沉，萎靡不振。而对于长途跋涉的行商人来说，睡觉就是最快补充体力和精力的途径。而那个时候，正是这三人动手的好时机。”
“所以我猜测，今晚那三人一定会来我们的房间。”
听了褚昀降的描述，沈绾笛上下打量了一下前者，发现他目光清明，说话有条不紊，口齿清晰，完全就不像受到任何影响的样子。
“你……”
沈绾笛有些疑惑，要不是当时她确定那些饭菜中被下了蒙汗药，就以褚昀降现在这个状态，谁能看得出来他是中毒的人？
“我没事。”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褚昀降的视线落在房间的虚空一处。
“因为体质原因，我对一般的毒物都有较强的抵抗性，所以方才食用的那些膳食对我来说没有影响。”
说这段话的时候，端坐在茶几前的褚昀降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相关的事情。
可沈绾笛身为大夫，自然是明白褚昀降刚刚那段话背后的含义。
说到底，每个人自出生之后，尽管有强有弱，但大部分人的身体素质都大同小异，不可能存在什么话本中的百毒不侵之体。
所谓对毒物的抵抗力强弱，不过是因为长时间地接触某一毒物，身体为了能够存活下来，而自发性地形成一种自适应习惯的保护机制。
沈绾笛的目光落在褚昀降瘦削流畅的侧脸上，后者眼睑微垂，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带动一室的烛火，似扑火之蝶。
如果褚昀降真如自己之前所说的那般，一般的毒物对他影响都不大的话。那就证明，在褚昀降过往的二十多年中，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都身处被各种毒物包围的环境中。
沈绾笛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她明白，被毒物侵蚀的人体究竟有多么痛苦。
就像是强行将一个暴怒的野兽塞进你的血脉和筋肉中，让它在你体内肆意地破坏和蹂躏。
你会感觉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就像是被囚禁在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囚牢中，身旁空无一人，你只能听见自己从血肉里面渗出的呻吟和哀嚎，无休无止。
在与毒物的搏斗中，你的结局只有两个，不是生，就是死。
很显然，褚昀降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了下来。
而正是因为如此，沈绾笛这才想明白，为何褚昀降当初会因为她那一纸退回的婚书而中毒吐血，元气大伤。
不仅是因为褚宵辰借她之手，在婚书上下了剧毒。更因为褚昀降之前体内已经暗藏了多种毒物，而新毒物将其旧毒物引出，所以才会这样那么严重，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
至于褚昀降为什么体内会有那么多种毒素……
不用褚昀降明说，沈绾笛也能知道。
褚昀降是皇子，在还没有赐封为王爷的时候，都是生活在皇宫中，一个吃人都吐不出半根骨头的地方。
噼啪——
一只飞虫撞上烛火，发出爆裂的声音，打破客房内的寂静。
“我以为……”
沈绾笛看着面前穿着麻布长衫、面容平静的男子，语气有些艰涩，慢慢说道。
“你贵为皇子，不说一步登天，但至少也能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地长大。”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十多年前小小的褚昀降是怎么靠着自己在阴暗的皇宫中苟延残喘、小心蛰伏成长至如今这般天之骄子的模样。
“都过去了。”
褚昀降的嗓音淡淡的，绕着明亮燃烧的烛火盘旋而上，而后消散在房间中。
事实上，在幼年时，褚昀降曾多次都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他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安静地躺在一个角落里，无病无痛地悄悄死去。
所以当被人合力推下池塘后，褚昀降并没有挣扎，而是放任自己逐渐沉沦。
至少池塘里很安静，没有父皇母妃的责骂冷落、没有同窗的排挤嘲讽、没有下人的背后议论……
他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任凭肺部中的空气逐渐减少。
直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破开水面，抓住他的手奋力往上游动的时候。
褚昀降突然就又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而现在，在幼时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
褚昀降抬眸看着沈绾笛，烛火下的女子面容盖着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眉眼清丽而温柔。
“如今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他不在乎自己的过去有多艰难亦或多悲惨。
如今他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便已是老天眷顾。
沈绾笛神色有些怔然，褚昀降眼中复杂沉重的情绪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为了不想让客房中的氛围变得更为沉重，褚昀降在说完上面的话之后，便继续说道。
“歇息吧。”
“我们若一直亮着房间烛火，他们应当会有所警觉。”
“好。”
沈绾笛应声看向房间中的床，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愣住。
等等，这房间，就一个床啊……
还没等褚昀降说话，沈绾笛就直接开口。
“褚昀降，你睡。”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放在其上面、两端相靠在一起的布枕上移开，语气中也多了些不自然和尴尬。
“我今日在马车上休息过，一点也不累。”
话音刚落，沈绾笛就感觉到一阵倦意涌了上来，她控制不住、却又不想让褚昀降发现，借着站起来的姿势，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
可即便如此，她却依旧还是要坚持将自己下面要说的话说完。
“晚上我会守夜，你不用担心。”
褚昀降的眉梢微微上挑了几分，之前说到关于自己身上毒物这样重要的事情都面无表情毫不关心的他，此刻却因为沈绾笛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有所改变。
明明已经极为困倦、却依旧要嘴硬的沈绾笛，在他看来，尤为的可爱。
“不用。”
褚昀降从桌前站起来，主动走到房屋中间的屏风后面。
他过于了解沈绾笛倔强且坚持的性子，所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式。
“我不困，所以你先睡。”
“倘若我累了，便唤你起来守夜，如此交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