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棕熊回家
说到这里,男人的嘴唇开始颤抖,豆大的泪珠从蓝得惊人的眼睛中滚了出来。奥列格的身躯不自觉地发起了抖,这些记忆无异于是他的一道伤疤,将这些讲出来就像是把那伤口翻开割掉腐烂的肉,用最烈的酒和最粗暴的手法处理伤口。那些眼泪滴在地上,是赏金猎人午夜梦回时深深的愧疚,也是对妹妹思念成疾的具象化。
他把脸埋在手掌间,指头无意识地扣着自己头顶的两道疤痕,似乎想把自己灰暗的那一段过去从身体上抠去。
乔榆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厌恶自己的好奇心,她有猜到papa的过去会很悲伤,但却没想到会那样残忍。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再也顾不上赏金猎人是否会werwer大叫,冲上去掰开奥列格的手,拥住了他的大脑袋。
这一次,奥列格破天荒地没有排斥,或许与孤独和寒冷相伴多年的他正需要这样一个值得依赖的、温暖的怀抱。总之,他抬起了颤抖的手,回抱住了乔榆的腰身。
“哭吧,papa,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乔榆抚摸着奥列格毛茸茸的后脑勺:“我知道你隐忍了太多年了,今天就尽管哭吧。”
然而奥列格却猛地抬起了脑袋,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红晕立刻是爬上了他的脸。他轻轻推了一把小姑娘,将对方按回了卡座上:“哦,得了吧,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才不是死了老公的寡妇。”
他这样说着,用手指粗暴地擦去乔榆脸上的泪水:“你又在哭什么?”
“只要是个人在听到这样的事迹后,都会忍不住痛哭的好吧!”乔榆拍开奥列格在她脸上作恶的手,大声抽了抽鼻子,难过的摊在了座位上。
奥列格倒是很快的把心情收拾好了,用脚尖踢了踢小姑娘的小腿:“我还没说完呢。”
“啊,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又要忍不住哭出来啦!”乔榆捂住了自己人的耳朵,但脑袋上的大耳朵仍机灵的往前伸着,仿佛在说:“多讲点她不爱听我爱听!”
于是奥列格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再做下去就没有那么难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们把我的尸体带回去改造了,切掉了我兽人的那部分,把我包装成了一个战争机器。是的,虽然他们对我洗了脑,但有时候意识也会回归到我自己的身躯内。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知道自己被做成了什么样的怪物,也知道自己杀了哪些同胞。多讽刺啊,我的那些兄弟们怎么也想不到,昔日带他们闹革命的长官居然成了挥向他们的镰刀。”奥列格说到这里,狠狠的搓了搓脸,故作轻松的呼出了一口气:“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们解除了对我的控制,把我们这些半机械人赶出了荣耀之手的总部。谢天谢地,我在恢复自我意识之后患上了战后ptsd,把战时的记忆忘了个干净,”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至少我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我带出来的兄弟死在我的铁手里,也回忆不起他们临时前看到我面容的表情,我很庆幸我自己得了这种病,所以我从未找过医生,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上半夜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乔榆可笑不出来,她紧紧的盯着奥列格眼下的乌青,怀疑这家伙从荣耀之手出来之后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而奥列格无视了女孩炙热的目光,仍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一路漂泊,做过流浪汉,也重操旧业打过黑拳。天哪,那一段时光真是阴暗,有时候被噩梦惊醒后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最后有一天,我厌倦了在一个地方待上两天就离开的日子,于是我把打黑拳攒下的钱拿出来,在弗洛伦斯租了间房子长住了下来。你知道的,为了防止荣耀之手再找上门破坏我安逸的日子,我挖掉了后颈处的控制定位器,找了个赏金猎人的话。而且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名字,这样我就不会总是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你现在把积攒多年的往事说出来了,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是不是感觉压在身上的重担一下子消失了?”乔榆试探着问。
奥列格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如是说道:“没有。我只感觉有些反胃,可能是吃撑了吧。”
乔榆气得想在奥列格的肩膀上揍一拳,这家伙老是在这种气氛下阴阳怪气。她盯着papa项间的军牌,缓缓道:“既然你对我说了那么多,你也一定理解了萨沙叔叔的用意,对吧?”
“什么用意,我完全不知道。”奥列格继续翻着眼睛装傻充愣。
“天哪!你不要再装出一副自己很蠢的样子了!”乔榆真的往奥列格的肩头锤了一拳:“经过你这样一说我完全明白了,萨沙叔叔是出于愧疚,才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大一个局,绕了那么多弯弯,就是想让你从弗洛伦斯的小蜗居中走出来,看一看你亲手创造出的新世界!然后顺便回到自己的家乡,我觉得那里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你!”
“等等,愧疚?他为什么要愧疚?”这下奥列格是真的不明白了。
乔榆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料到papa居然到现在还没看出亚历山大一开始的意图,她迟疑着,最后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嗯……其实就是……萨沙叔叔一开始利用了你,让你去替他冲锋陷阵,换句话说,你就是萨沙叔叔的替身。但他没想到这个决定居然牵扯到了你无辜的妹妹,还……还导致了她的死亡。我想萨沙叔叔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陷入了深深的愧疚,然后……”
“不不不。”奥列格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从旁边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浓浓的热茶:“萨沙才没有利用我,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俩是知己,是一拍即合的伙伴!”
“嗯……”乔榆抿起了嘴,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给奥列格留有一丝幻想比较好,万一她把话说得太明白,怪脾气的熊又开始werwer大骂了该怎么办。于是她附和地点了点头:“是啊,或许是我想岔了吧……不过,我们还是要回熊壤镇一趟,对吧?”
奥列格端茶杯的手猛地一抖,热茶泼了他一腿。好在他的腿是金属做的,不然这一下可要烫出几个大水泡来了!
乔榆吓了一跳,她有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奥列格是因为不想回家所以故意往自己腿上泼热水的,她急急忙忙地找补:“那我们暂时……”
然而奥列格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乔榆的话。他放下茶杯,目光坚定地像是做了一个不得了的决定:“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熊壤镇。”
“你……”这回轮到乔榆迟疑了,她打量着奥列格微微颤抖的手,不确定是否真的要回到那地方。
“我想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应付得来。”赏金猎人是何等的敏锐,他立刻就意识到小姑娘在盯着自己颤抖的那只人手看,于是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把手藏到了兜里。
乔榆被他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逗乐了,她轻轻笑了两声,从一旁的座位上拿起一开始奥列格摘下的面罩,重新戴在了男人略显沧桑的脸上:“没关系的papa,你不想面对的话,就尽管藏在壳子后面好了,有我保护你呢。”
奥列格轻轻笑了两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好,那我就全靠你了。”
气氛一下子变的奇怪了起来,两人不自觉的对视着,然后同时打了个激灵,又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
“哎呀,这屋里的空气真是热死了,我要开窗透一透气!”乔榆夸张的用手扇着风,随便编了个借口离开了卡座。
而奥列格也很识趣的跳到了驾驶位上:“我来开车吧,争取明天早晨到达熊壤镇。”
于是两人再次上路了,乔榆坐在副驾驶上,脸颊依旧烫的要命,她真的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让寒冷的风吹拂到自己的脸上,赋予自己清醒的头脑。
她和奥列格是没有结果的,这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在旅途刚开始的时候,乔榆不可避免地对奥列格产生了爱慕,当然了,没有人会不爱奥列格的。他高大强壮,做事认真,稳重靠谱,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生出了一种勇气,一种要努力活下去向这样美好的人奔去的动力。乔榆也不例外,她正值恋爱的年纪,当然会爱上这样一位英雄。
但当旅途推进,她也看出了自己和奥列格之间深深的沟壑,明白了两人就算在一起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首先是他们的年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当奥列格开始组织游行的时候,乔榆才刚刚出生呢!而且奥列格是个虔诚的信徒,就算沦落到了弗洛伦斯下城区的小破屋里,他也会在早晨坐到餐桌前做祷告。相比之下乔榆就显得放肆了很多,她没有任何信仰,也完全不理解有时候男人老旧的做派。
他们两人,一个是旧时代的举旗手,一个是新时代的传火者。奥列格经历过风风雨雨后需要一个温暖的小家来暖一暖身子,而乔榆刚刚才看过世界的辽阔,她有着满心的壮志,正要从papa的臂弯中飞出,到外面闯荡一番自己的事业。
于是小姑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情愫都藏到了心里。她不再期盼做奥列格的爱人了,因为现在的奥列格对于她来说,比爱情更深刻,比亲情更浓厚。
奥列格被乔榆突如其来的叹气搞得莫名其妙,他一向搞不懂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小姑娘红晕还未退却的脸,试探着问:“你不是还在生气吧?你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什么?”奥列格说话有时候总是喜欢嘟嘟囔囔,带着沉眠之地特有的口音,走神的乔榆更难辨别他在说些什么了。她翻着眼睛把赏金猎人刚刚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轻轻笑了起来:“当然没有了papa,我没有生气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噢,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乔榆用手撑住了脑袋,看着被车灯照亮的雪地,缓缓道:“我想我可能不再渴望一个家了,也不想要过上以前的那种生活了。”
“为什么?”奥列格不解道:“萨沙在终点等着你,你还记得吗?”
“不,我不是说要退出旅行的意思。”乔榆好脾气地解释道:“正相反,我想要继承你的衣钵,为兽人大解放做努力。”
“什么?!”奥列格叫了起来,他惊恐地看了一眼乔榆,像是对方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骂人话:“可是,兽人们早解放了啊!”
“是的,兽人们解放了,但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吧,有些城市对兽人仍然不友好,甚至有些兽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兽人贩子,依旧有战争贩子,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我们的和平就像是摞起来的麻将牌一般摇摇欲坠。”乔榆平静地说着,她瞥到了奥列格脸上的表情,又急忙道:“我不是在说你的大游行无用,正是你开创了这个先河,唤醒了兽人们的自我意识,我才能生活在这样的新世界啊。可是你想啊,世界上总有太阳照不到的角落,就算向日葵再努力,也无法得到太阳的光辉,对不对?”
奥列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办?”
“我没有具体的计划,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但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努力,将这个新世界变的更好,总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人,不管是人类还是兽人还是半机械人都能共处,不会再有人带着歧视的眼光看待他人,也不会有人因为长了毛茸茸的尾巴或者是钢铁做的肢体而遭受不公平的对待了!”
“是个很好的愿望。”听完了小姑娘的心声,奥列格欣慰的伸手揉乱了她的头毛:“不过这可是个大工程,你到底从哪里学的如此理想主义了?”
“哈?”乔榆抱起了臂膀,上下打量着奥列格,哼哼了起来。
答案几乎是光着身子在大家面前跳舞了,于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