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梦魇
等到猫萨沙读完了信,乔榆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愁眉不展来形容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向信任的萨沙叔叔居然将他们骗了个团团转。她转过头,想要问一问papa的意见,结果却发现奥列格涨红了脸,似乎是在憋笑。
“不是,你什么表情啊!”乔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手指狠狠戳了戳奥列格结实的大臂膀:“萨沙他把我们都骗了,你不难过?”
被乔榆戳弄了几下,奥列格再也忍不住了,他扬起头畅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萨沙的谎话而难过,相反地,他正开心得不得了。在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担心萨沙在那样严苛的战场上生存下来会像他一样,被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双重折磨着,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经过了那么多年,萨沙仍然是奥列格认识的那个阳光开朗的青年,他一如既往地机敏勇敢,喜欢四处远足旅行,甚至在来到扶桑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柴崎幸找了许多年的博雅,简直算得上的奇迹了。所以奥列格既为萨沙的情况松了一口气,又因为与这样聪明勇敢的人做了朋友而感到骄傲。
他把自己的理由解释给了乔榆听,小姑娘看他的眼神越发惊恐:“papa绝对是疯了……第一次见被人骗了还要夸对方彩虹屁的,太恐怖了。我原来以为我对萨沙叔叔的滤镜算是很深的了,没想到papa的滤镜比我还要深!”她看了看奥列格神采飞扬的两条眉毛,又看了看捧着桃酥大吃特吃的猫萨沙,无奈地扶住了脑袋:“好吧,看来你真的很爱萨沙叔叔。”
奥列格不可否置地耸了耸肩,把盘子收了收,趁着雨下得稍微小了一点,在夜色的掩护中重新起程。
或许是刚刚奥列格笑得太大声了,又或者是和猫萨沙抢吸尘器的时候牵动了伤口,他只开了一小会儿车就觉得头晕脑胀浑身发冷。为了大家的安全,他只好再次将车停下,嘱咐乔榆从车里拿出医疗箱。
在乔榆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奥列格先是量了量体温——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三十八度六,看来是伤口没有缝合好而导致的感染。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以后可不能再经常受伤了,他不是年轻小伙子了,自愈能力也没有从前好了。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的那一套礼义廉耻了,迅速将自己上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顿时乔榆和猫萨沙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天乔榆被奥列格推着攘着下山找医生去了,没了人督促的奥列格又急着做自己的事情,于是他只是匆匆接过乔榆为他拿的绷带团成一团塞在了伤口里面,如今过去了两天,未经任何消毒和缝合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炎了。
“停,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见乔榆和猫萨沙都把嘴巴张开了,奥列格及时掐住了他们的话头,摆了摆手:“没关系,你们去睡觉吧,我能处理好的。”
但是乔榆和猫萨沙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睡得着觉,奥列格见她俩执意不走,也不再去管了。他在医疗箱里翻翻找找,拎出用来缝伤口的针线,用酒精和火做了简单的消毒后,他便开始自己缝合伤口了。
奥列格单手给自己带上了医用手套,用手指将塞在伤口里的纱布揪了出来,有的纱布和肉长在了一起,他很有耐心地拎起匕首划开肌肉,将粘连的纱布与皮肉分开。总之,当他把所有的纱布都掏出来时,整个人简直像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乔榆在一旁为他打着灯照明,她和猫萨沙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为他分担一些痛苦。
奥列格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用双氧水和生理盐水仔仔细细地冲洗了伤口,将化脓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剜去,把那根粗大的针插进了皮肉里,开始缝合伤口。虽然坚强的赏金猎人一声不吭,但乔榆仍然能从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和颤抖的身躯中看出他此时正在忍受着煎熬。她又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医院包扎伤口时,她可是让医生给她打足了局部麻醉才允许他们缝合伤口的。
当奥列格缝好他前面的伤口时,他放下针线时眼前一黑,巨大的困倦将他包围住了,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今天这样沉过。但他不能倒下,当初博雅的那一刀可是捅穿了他的肩头,此时在他的后背,还有一个和前面同样糟糕的伤口。
奥列格将针线一股脑地塞到了乔榆的手里:“你来,你来缝。”
“什么?”乔榆被奥列格塞了一手的针线,那沾了血的小玩意似乎比烙铁还要烫手,她几乎是想要把那玩意扔出去了。但奥列格还在痛苦地哼哼着,乔榆吞了一口口水,赶鸭子上架地跪在了赏金猎人的背后,开始为他缝合剩下的伤口。
感受着脊背上传来的疼痛,他一点儿也没有埋怨女孩的笨手笨脚,相反地,他非常的庆幸。他庆幸着在这种时候还有一个人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也庆幸自己还能感觉到疼痛,只有感觉到痛,他才会觉得自己像是个活人。
等到乔榆把伤口缝合好后,猫萨沙几乎泣不成声了,因为怕自己的猫毛掉到伤口里,所以他从奥列格开始处理的时候就已经躲到上铺去了。
奥列格也知道自己的猫儿被吓到了,但现在的他连抬起眼皮都困难,更不可能绞尽脑汁说一些安慰的词了。于是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往前倒去。
一阵剧痛从肩头传来,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前胸后背都有伤口,不能平躺也不能翻身。
最会察言观色的乔榆发现了papa的异状,她费劲地脱掉奥列格的作战靴,在自己的腿上放了一片松软的枕头,让半昏迷状态的赏金猎人枕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样不论是翻身还是平躺都不会压到伤口。
“你……你先睡着,等稍微好些了我们再走。”乔榆朝猫萨沙招了招手,猫儿心领神会地将房车上的门锁好,拉了个软垫坐到门口充当保安。如今身后有着荣耀之手的追兵,他们不得不警惕一些。
奥列格累极了,他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那么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了,于是轻轻哼了一声,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他其实并不想睡觉,毕竟自从上路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晚上休息过了。但乔榆正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为他擦去额头的冷汗,那双手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在姑娘的温柔乡里,奥列格终于卸下了自己坚硬的外壳,沉沉睡去了。
梦境像是位亲密的老朋友,她如约地在奥列格睡着后悄然而至,这一次,他梦到了遥远的过去。
沉眠之地的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是开春之际,小男孩赤着一双熊爪子急匆匆地跑过泥泞的街道,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他一把推开木门,嚷嚷开了:“妈妈!妹妹在哪里?!”
“臭小子,吵什么呢。”从父亲圆润的嘴筒里说出来的话一向不算中听,但男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天底下第一好的父亲。他吐了吐舌头,为自己鲁莽的行为道歉。
“阿廖沙,快过来吧,来见一见你的小妹妹。”女人温柔的声音从帷幔后面传来,父亲鼓励似的拍了拍阿廖沙的肩膀,往他背后推了一把。
男孩得到了鼓励,迈开爪子朝着母亲走去,只见母亲的怀里抱着一坨小小的,正在蠕动着的被子。他凑上前,看到了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呜哇!好丑!”
熊爸爸在男孩头上敲了个爆栗:“说什么呢,我们米莎可是最标志的小姑娘了!你看看,她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阿廖沙撩起了妹妹的被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她没有动物的手和脚!只长了熊的尾巴和耳朵!”
“是了,”母亲笑着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阿廖沙的大脑袋:“这意味着米莎是兽人未来的希望呢!阿廖沙作为哥哥,要记得保护好妹妹哦!”
小小的男孩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妹妹是兽人的希望,但他听懂了后面的一句话,况且他也认为这样小的家伙是需要自己来保护的。于是阿廖沙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小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儿,在触碰到妹妹脸颊的那一刻,小小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
米莎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同时小嘴一张一合,能看到嘴里的舌头也不见了大半截。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那个婴儿像是真菌繁殖般开始膨胀,最后变为地上蠕动着的一团残破肢体。
她嘶吼着,尖叫着,没有了手和脚的躯体朝着奥列格蠕动。她张开嘴,用残破不堪的舌头质问道:“哥哥,为什么要投降?为什么不救救我?你不是个好哥哥,我恨你!我恨你!”
“不,不是这样的……”奥列格尖叫着,想要把满身血污的女孩从地上抱起来,却扑了个空。
周围景色再次变换,他又一次来到熟悉的废墟前,再次亲眼目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妹妹被子弹贯穿头颅,面目全非。
奥列格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抱住头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