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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秋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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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二年的夏秋交接之际,战火无声无息地开始蔓延,它像是从地狱引来的烈火,迅速地将本就不多的人类们焚烧殆尽。远在扶桑的斋藤一家人也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影响,街边的售货机开始吐不出来东西,不管如何敲打都无济于事。超市里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连最常见的海苔和梅子干都断了货。

    博雅听说是阿历克谢挑起了战争,并且临阵脱逃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这一年来简直就是靠着阿历克谢和他的逐日派活下去的,那些新颖的理念,那些自由的宣言,那些对未来的希冀,像是一针强心剂支撑着他在旧世界中存活。就是这样的一束光,一位他信任的领袖,居然干出了这种令人不齿之事,一夜之间,小伙子的信仰摇摇欲坠。

    更令人难过的是,斋藤次郎先生被征兵了,在不久前被送上了前线。

    自从父亲离开了家,母亲就如丢了魂魄般,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这是肯定的,斋藤次郎先生最不擅长的便是运动,他只是个坐在办公室里的文员,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和儿子一起打电动,却因为人类士兵的减少而被迫上了前线,与那样野蛮强悍的兽人士兵厮杀。

    果然,在来年的冬天,传来了父亲的死讯。那一段时间母亲简直是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他和妹妹也是愁绪万千。战争使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博雅终于开始思考这场战争的意义的是什么。

    他想了一天一夜,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场战争于人类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兽人上战场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战,然而那些被派上战场的人类呢?那些像他父亲那样的人类呢?他们又是为了谁而战?

    彼时的战场由兽人方做主导,指挥官亚历山大接手了阿历克谢留下的烂摊子,原本涣散的军心一下子凝聚了起来,接连打了好几次胜仗。于是博雅连夜收拾了行李,打算投靠这位靠谱的指挥官,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早日结束这荒唐的战争。

    他留下了一封短短的信,趁着母亲和妹妹都熟睡时,背着行囊离开了家。

    就在博雅推开门的那一刻,院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么晚了,你要干嘛?”

    博雅心里咯噔一下,自从父亲死后小幸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他几乎以为自家狸猫偷偷上战场去了。

    “我问你呢,你大半夜要去哪儿?”见博雅没有回答,小幸不满地在院子嚷嚷开了。

    “嘘!你小声点!”博雅慌忙捏住了小幸长长的嘴巴:“吵醒了妈妈我就哪也去不了了!”

    被捏住嘴筒的小幸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博雅这才将她松开。被松开之后她又立刻开始发问,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小了很多:“你到底要去哪儿?”

    “我要去前线啦。”

    “你也被征兵了吗?像斋藤先生那样?”

    “不,我是自愿的,”博雅暂时放下了包袱,和小幸一起坐到了门廊上,静静地晒月亮:“我会加入兽人的队伍,等到战争结束就回来了。”

    “真的吗?”听了这话,小幸显得忧心忡忡:“斋藤先生也是这样说,但他再也没回来,对吧?我想他一定死在了战场上,我虽然傻,但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的。”

    博雅没话说了,小幸的话将他噎了一下,他犹豫了起来。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如果他死掉了,那她该有多伤心啊。

    小幸像是看出了博雅的惆怅,她忽然站直身体,从腰侧的浓密的长毛里掏着什么,不一会儿短手一伸,居然从毛里拽出了一个面具。她把那张歪歪斜斜的面具塞到了博雅的手里:“如果你要走的话,就把它也带上吧。”

    “为什么呢?”博雅将那张面具举到半空中,能看到面具的颜色都还没有涂匀,依稀能辨别出那是狸猫的图案:“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能保佑旅人平安的狸猫面具吗?”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小幸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但是她伸出了小爪子,握着了恋人的手:“你的生日在春天,本来我想把这张面具再做精细一点送给你,可是来不及啦。你要活着回来啊,等到夏天,我们一起去看花火大会,智子阿姨已经在给我做浴衣了!”

    听到小幸这样说,博雅笑弯了眼睛,自从去年他带小幸偷偷去了一次花火大会之后,她就对路过姑娘好看的浴衣念念不忘。于是他将面具郑重地放到了包裹里,俯下身子,捧起了恋人的脸,与她鼻尖碰鼻尖。

    “我会活着回来的,我向你承诺。”在月光的见证下,少年许下诺言:“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到那个时候,就没人能阻止我们了。”

    迟钝如小幸,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博雅回来之后世人就会接纳他们了。只是听说博雅要娶她,就乐得合不拢嘴,长了那么大她只学会了两种情绪,那就是喜悦和哀愁,这对于一个不爱社交的狸猫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得到了承诺的小幸不再留恋,在片刻的温存后,她主动地摇摇头,离开了恋人的掌心。博雅也没有再做停留,他咬咬牙背上了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离开了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第二天,当智子打开房门,看到了儿子留下的信,当即晕厥了过去。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咲也阅读了那封信,她不敢相信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哥哥居然上了战场,而且还是站到了兽人的队伍中,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要知道正是那些兽人杀死了父亲啊!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博雅,就算智子醒来后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就好像这个不孝的孩子从来不存在一样。丈夫的死让她郁郁寡欢,儿子又投靠了杀害父亲的敌人,这让女人的生活近乎崩溃。好在咲是个好孩子,坚强的她扛起了生活的重任,她的学校早在战争的炮火中停课了,于是她便在当地的便利店找了个活儿干,虽然工资不算高,但也能养活一家三口。

    自从博雅走了之后,小幸便很少再偷偷出门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家里陪着智子。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丈夫的死将女人灵魂中的一半抽出,儿子的离去又抽走了她的另一半。

    祸不单行,就在小家庭被经营得几乎要重新走上正轨时,在一天的晚上,本该下班的咲迟迟没有回家。几个小时之后,从街上传来了女孩的死讯。

    听街上的人说,女孩是在下班时为了避让玩耍的小孩子,才掉进了湍急的河水里,等到岸上的人发现时已经溺水身亡了。

    葬礼上,智子像是木偶般瘫坐在女儿的牌位前,在一年之内,她失去了丈夫和女儿,儿子也不知所踪。至此,原本幸福的小家分崩离析,过去所有的快乐此时都化为刀刃,一刀刀割的智子近乎要窒息。

    她在女儿的灵位前枯坐一夜,第二天,前来送饭的小幸发现智子晕倒在蒲团上,可怜的女人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如果说丈夫和儿子接连的离去带走了女人的灵魂,那么女儿的离世则带走了智子的健康。苏醒后,智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是奄奄一息了,更令人担忧的是,她开始神志不清了。

    小幸虽然愚笨,但动物天生能预知死亡,她能嗅出智子的时日不多了。

    这也难怪,女人每天以泪洗面,忧郁不堪,看见门前飘落的花瓣都会哭泣,又怎么会生出求生之意呢。几个星期下来,即使小幸每天都体贴地照顾着她,但女人还是如泄了气的气球般消瘦了下去,整日对着空气谈天说地。

    看着将自己养大的母亲变成现在这般凄惨的模样,小幸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一个雨夜里,她看着落满地的残樱,又看了看屋内熟睡着的母亲。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无师自通般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落叶,顶到了头上,双手合十,脑海中不断想着斋藤咲的模样。

    不一会儿,一股热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站在雨中的狸猫有了变化。她身上长长的毛开始褪去,露出了少女白皙的皮肤,四肢开始生长,变成了人类修长的手和脚,瀑布般浓密的头发披在身后,一双哀伤的杏眼被雨淋了个湿透。

    愚钝的狸猫经过了死亡,爱恋,离别后,终于变得稍稍聪慧了起来,为了拯救养育她的人类母亲,她放弃了变成美艳的女人或者是不老的少女,幻化成了陪自己长大的人类姐姐的模样,来陪伴恩人最后一程。

    次日清晨,智子睁开眼,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床,坐到了餐桌前。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死活回想不起昨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时,她的女儿咲端着一盘厚蛋烧,放到了她的面前:“妈妈,先吃早饭吧。”

    “你……你是……”智子哑然,她依稀记得,女儿似乎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听到母亲这样问,斋藤咲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脸上挂了个仿佛带了面具似的笑容:“怎么了妈妈,我是咲啊,我是你的女儿咲啊!”

    “哦,你看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智子笑了笑,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自己面前的早餐。刚吃了几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小幸那孩子,今天怎么没来吃饭啊?”

    “小幸吗?”斋藤咲的眼睛又转了几圈:“妈妈,你又精神错乱了,那只狸猫在我小的时候就死掉了啊。你忘了吗,你把它抱回来没几天,它不吃也不喝,把自己给饿死了。”

    “是……是这样吗?”智子迷茫地瞪着眼睛,末了自嘲地摇摇头,她也知道自己的现在的记性像是一团浆糊,既然女儿是这样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于是她不再说话,专心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那份早餐。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年,又是落樱时节,斋藤咲和母亲端着茶在庭院里赏樱。其实这个时候的智子已经无法站立了,她坐在轮椅上,由女儿推着在庭院前的长廊上,看着落樱缤纷。

    “真是快啊,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许久不说话的智子突然开口,她望着院子里的那颗樱花树,整个人容光焕发:“你还记得吗,有一年的秋天,博雅闹着要吃樱饼,我便让他去院子里搜集。结果这孩子嫌落在地上的花瓣不干净,非要爬到树上去摘,结果手一滑,居然从树上掉了下来。还好我们家的那只大狸猫跑得快,接住了他,才没让那孩子摔断手臂。只是可怜了那只狸猫,差点被博雅压成了饼子,好几天走路站都站不直呢。”

    斋藤咲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是博雅八九岁的时候的事情了,连她都记不太清了,真不知道智子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坐在轮椅上的智子也笑了两声,突然抬起了爪子一般枯瘦的手,搭在了咲的手背上:“孩子啊,你就要出嫁了,母亲还没为你缝好嫁衣,你会怨恨我吗?”

    “妈妈这是哪里的话,你将我养育成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因为一件嫁衣去怨恨你呢?况且,我哪里有心上人啊。”

    智子笑了笑,或是自嘲,或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她闭了闭眼,对女儿说:“我记得你哥哥床头柜里,放着一本大相册,你把它拿过来吧,我想再看看你们小时候的样子。”

    咲不明白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还是照做了。她将母亲独自留在庭院里,自己从博雅房间的床头里翻出那本旧相册,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智子还坐在那张轮椅上,她似乎是睡着了一般,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闭上了一眼。庭院的落花落了她满身,咲连忙用手将那些恼人的花瓣拂去,在触碰到母亲脸颊的时候,她才发现智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呼吸。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小幸手中的大相册猛地掉落在地上,风儿将书页吹拂,定格在了最开始的那一页。

    那是年轻的女人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狸猫,她穿着碎花裙子,在初秋的季节里稍显寒冷。她用两只手将那只胖狸猫抱起,与小家伙对视,笑的眉眼弯弯。

    许久之后,柴崎幸发出了一声哽咽,她抚落头顶的树叶,重新变做了狸猫,滑进了智子的怀里。

    在离别前,在落入尘土前,趁着记忆还未消逝之前,就让我最后一次,再做一回您的女儿吧。

    柴崎幸这样想着,在人类母亲的臂弯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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