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夕阳像是软趴趴的荷包蛋一般挂在天空,下课铃声叮叮地响起来,紧接着孩子们像是被关了三十天没吃过饭的野兽那样从校园门口冲了出来,嘻嘻哈哈的往家跑。
方涵走在田埂上,愁眉苦脸地踢踢踏踏踩着泥,甩的一裤子都是泥点子,不过她从来不会因为弄脏衣物而烦恼,毕竟她的妈妈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令她不开心的是今天是老师布置了太多的作业,而晚上要放动画片的大结局了,她一点都不想写作业。
她慢悠悠的晃着,想着要编出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在明天查作业的时候蒙混过关,一大群高年级的孩子突然从她身后呼啦啦地冲了出去,将她撞了个大马趴。
小小的女孩哇的一声摔在田埂上,滚了一身的泥巴,她嘴一咧就要哭,但注意力很快被前面的那群人吸引住了,她认出了那群人里有住村东边的大头。大头是村里的孩子王,他总能找到些有趣的事情打发时间,所以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小跟班。现在那些小孩子似乎又找到了很好的消遣,他们将一个穿着灰扑扑衬衣、头上顶着尖尖耳朵的小孩围了起来。
小方涵听家里面的大人说过,这种长得像人却有着动物特征的物种叫兽人,是由动物和人类杂交生出来的。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兽人,小家伙顾不得再哭了,连忙爬起来跑过去。
等到走近了,方涵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那些孩子并不是在和这个新来的兽人小孩玩闹,而是用最刻薄的语言去嘲笑侮辱她。
“我老汉说,兽人是人和动物一块睡觉生出来的杂种。”大头对小孩的黑黄相接的耳朵指指点点:“你是个啥子杂交出来的杂种嘛,你老汉又是跟啥子动物一块睡觉了?”
女孩子都比男孩早熟,就算方涵再幼稚也能听出这是骂人话,她要是这样对别人说话,她妈早就大嘴巴子抡圆了扇她了。
但灰衬衫小孩一点都不怯懦,脸上无悲无喜,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是脆生生的好听,但说出来的话可一点都不中听:“狗日的龟儿子,老子的老汉睡了你妈!”
随着小孩开口说话,方涵这才知道头发剪得呲溜溜的小孩居然是个姑娘,她掂着脚尖在那群孩子的后面,想把那个兽人小孩的模样看得更清楚。
大头显然是个高攻低防的货色,被小姑娘这样一骂,再加上周围伙伴嘻嘻哈哈的笑声,立刻恼羞成怒,仗着自己长得高,一把将小姑娘推到了田地里。
方涵一下捂住了嘴,她不敢相信滚了那么多圈该有多疼,但那小孩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脆弱。灰衣服小孩从泥地里爬起来,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她走到人群中,突然开始像狗甩水一般将身上的泥甩出去,雨点子一般都落到了围观小孩的身上,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这还不算完,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她冲过去一把逮住大头的肩膀,张开嘴狠狠的咬上了他的脸,再松口时,倒霉孩子的黑脸蛋上多了两排快要滴血的牙印。
“啊!你属狗的啊!你等着,我要告我妈去!”大头捂住脸,哇哇大哭,一扭头跑走了。
“告啊告啊!老子不怕你!”小姑娘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说着最嚣张的话:“老子就是狗,你们再不走,老子把你们都咬死!”
小孩子都怕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一窝蜂做鸟兽散了,只有方涵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灰衣服女孩瞅见了她,以为她也是来欺负自己的,呲出了一口大白牙吓唬她:“你还站着干嘛,不怕我咬死你,小屁孩滚回家吃奶去。”
方涵被她这样一吓,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哭,立刻张大嘴号啕了起来。
巧的是方涵她妈刚刚好从村头打酱油回来,见自己家姑娘的鼻涕都哭得掉到嘴里了,以为受了什么欺负。她四下里看了看,只看到灰衣服小孩站在闺女旁边,认定了肯定是这小崽子欺负了自家孩子。于是她把酱油一扔,踩着粗跟小皮鞋踢踏踢踏走了过去,在小孩逃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再腾出一只手给姑娘擦鼻涕。
“咋了幺儿,她把你咋了嘛!”方涵她妈急得一头汗。
“是东边村里的大头,他推我了!”方涵看到妈妈更委屈了,鼻涕混杂着眼泪一块淌。被方涵妈抓住的灰衣服小孩惊讶地瞥了她一眼,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替自己打掩护。
她不知道的是,方涵真的只是路过,也真的是被那个大头推倒的。
方涵妈知道错怪人了,立刻将手放开,再去端详被她逮住的那个孩子,咦了一声:“这不是上星期搬来的老韩家的闺女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孩没做声,远远地能听到一个女人悲凉的声音在呼喊:“胜男——胜男——”小孩的耳朵一抖,扭头就往家的方向跑。
“哎,这小孩……”方涵妈想着都是邻居,她也顺路把这小孩送回家,正好也打点打点邻里关系,谁知道这孩子说不清的古怪,连姨都不叫一声转头就跑。
她感叹着,又慌忙回头把自家小孩抱到怀里仔仔细细检查着:“幺儿,伤着哪没?”
“我没事。”方涵哭够了,用手背把鼻涕一抹,往裤子上蹭了个干净:“,妈,杂种是啥子意思嘛?”
“你听谁说的?有人这样骂你了?”
“没有,我听大头这样说那个小孩。”方涵眼巴巴地望着妈妈:“杂种到底是撒子意思嘛?”
方涵妈朝着口无遮拦的闺女头上抽了一巴掌:“不是啥好词,你敢这样说她老子给你一耳屎!”
“哎呀,我晓得了嘛!”方涵揉了揉脑袋:“妈,我想吃米粉。”
“吃吃吃,我看你长得像米粉,放学不回家瞎晃个啥子嘛!”方涵妈拎着闺女的袖子把她往家拽。
到了晚上,隔壁开始热闹了起来,先是大头他妈领着大头到隔壁闹事,在人家家门口撒泼打滚,非要老韩家给她儿子个交代。泼妇嗓子格外响亮,引得邻里街坊纷纷出门观看。
大头妈显然是横行霸道惯了,她伸着粗短的胖手指指着韩家夫妻的鼻子,嘴里从娘骂到了祖宗十八辈。当韩家夫妻想要还一句嘴时,她就往地上一躺,两只死鱼眼一翻,嘴里一口一个哎呦我的娘。
方涵就站在门口跟着她妈一起看热闹,她端着碗大口嗦粉,眼睛瞟着刚刚那个灰衣服小孩。小孩就站在她妈妈的旁边,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大妈和嗷嗷哭的大头,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
最后韩家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跺了跺脚:“你说,你想要我们怎么办?”
“赔钱!你闺女把我幺儿的脸咬穿了,必须要赔钱!”大头妈一听韩家爸爸松了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口价五十万,只要现金。”
看热闹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头妈可真能狮子大开口,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儿子脸上顶多破了层皮,根本没她说的那样严重。
她话音刚落,韩家夫妻的脸立刻白了,他们刚刚从外地搬到这个村子,光是租个毛坯房都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又哪里会有天文数字一样的五十万?
“我拿不出来这个钱,能不能再商量一下?”韩爸爸搓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实在不行,我能帮你们家收收庄稼……”
“现在庄稼都用机器收了,哪还用得上你们?再说你这样的谁敢要,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狂犬病?”大头妈嫌弃地把嘴一撇,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假装要打电话:“好哇,这钱你要是不赔,咱就让警察来把你闺女抓走好了,反正长大了也是枪毙的货色!”
提到警察,韩家夫妇的脸一下子白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兽人被关进了监狱不死也要玩个半残。他们才不管你是大人小孩,是不是真的犯了罪,只要你头顶长着耳朵,脸上带着胡须,都会统统绑走。
韩爸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着眼睛的女儿,把牙一咬,伸手从门旁边抄起扫帚就往自己女儿身上揍,他一边揍一边骂,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大头妈的原谅,仿佛那些骂人话讲出来,村民们就不再对他们一家的身份抱有歧视。
“你个短命娃贱皮子,老子生你就是让你给老子惹祸迈,”韩爸爸恶狠狠的一下下把扫帚抽在自己姑娘身上,力道像是在打自己的杀父仇人:“看老子今天啷个收拾你个赔钱货!”
方涵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手一抖把碗摔了,裹了辣椒红艳艳的米粉撒了一地。她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腿,看隔壁凶神恶煞的叔叔打那个叫胜男的孩子。
起先,那孩子的脸上还是一副爹死不哭娘死不疼的表情,她咬着嘴唇,忍受着来自父亲的怒骂和殴打。但很快,她这种态度就惹毛了自己的父亲。韩家爸爸见打了那么久姑娘一滴泪都没掉,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急了眼开始死命去掐小孩的脖子,吓得韩家妈妈抱住了丈夫的腿,嘶声裂肺的哭着,不停说着求饶话。
但自始至终,那个叫胜男的孩子都没有吭一声,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被自己的父亲掐到喘不上气,小脸憋得通红,只是临了闭上了眼睛。方涵很清楚地看到,在女孩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的眼角划过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方涵妈和方涵爸再也看不下去,慌忙开始拉架。这个时候村里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好像刚刚看得津津有味的不是他们一样。
这边的大头妈见讨不到什么好处,又怕韩家爸爸真的把闺女掐死。死个杂种崽子事小,到时候出了人命再影响了自己儿子以后考公可就是大事了。于是她顺着方涵妈给的台阶就下了,领着儿子趾高气扬地走了。
那边人刚走,韩家爸爸将扫帚一扔,和妻子抱着闺女哭得泣不成声:“胜男,你老汉对不起你啊,我也不想打你,可咱们家真的拿不出那五十万啊!”
小孩的脸上仍是冷冷清清,半点看不出快被掐死的狼狈。她的背挺的笔直,用脆生生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不叫胜男,我叫韩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