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烈烈商师颇谋壮之
按照攸侯雍的吩咐,几个仆役用干净的布帕塞住夷女嘴巴,一行人径直赶往暮歌东门,从码头乘小船到达邢丘。
无论刺杀这件事的真相为何,暮歌城肯定是不宜久留的,然而攸雍并没有直接回到奄阳。
首先,攸侯想继续微服私访,亲身了解王畿的民情。
其次,他当初走的一步闲棋,导致他现在不能直接带着夷女进入攸原地界,除非自报身份——
宗祐元年,攸雍颁布法令:已经身在攸原的七夷,在编列其坊籍、确定分配住房地址之后,凡是要出入奄阳以及其他城邑的,一律需要每天申报去向。
若是某个坊、某个里突然有夷人没点上名,必须彻底查明其踪影,否则坊正、里正以及整个里的邻居住户,都要一并受罚。
基于以上前提,七夷的基本人身权利,同样得到保障。禁止对夷人动用任何私刑,若有违反者,不论贵贱嫡庶,一律立刻关押到牢狱,由攸雍亲自处理。
因此,现在带着夷女的攸雍不能回攸原,一回去自己就要被关起来;相津也不能去,因为那里是专门遣返王畿逃亡奴隶的地方,他去了,人家就会盘问这名夷女的真正主人。
到时候若是露出破绽,自己会被“礼送回府”,至于夷女,那就由相津的士卒们接管了。
国都亳(bo)攸,那就更加不可能去,因此,攸喜的终老之地邢丘,就成为攸侯雍一行人的必然选择。
攸雍刚进得邢丘的攸氏府邸,吩咐家仆把夷女押下去好生看管,随即就收到从前线传来的战报。
按照当初三尹一致同意的、十二臣僚负责留守王畿和攸原的办事规矩,本来这些通报的木简,应该直接送到奄阳。
然而那十二个人精,无不是在小处见缝插针的主。既然邢丘也有攸侯的府邸,而且还能实际管事,何必派人跑那么远?木简咱就搁邢丘,你们自己送完那“最后一里路”去吧!
如此一来,这些人反而正好便宜了攸雍,省得他还要另外再派人打探消息。
原来,在攸雍回到王畿之际,牟(mu)颇已经带着一众将士,乘船分批横渡位于龅(bāo)地和弓方之间的海峡。
南征军从弓方海滨登陆后,牟颇并没有急于领兵攻打弓方各部落的主要营地,而是在海边先后筑起三座营寨,并且派出斥候,详细侦察附近的山林。
不仅如此,牟颇甚至下令两万余名将士持续狩猎以及捕鱼,大有一副打算就地建立几座新城的样子。
如此举动,自然很快受到繁(po)呇(mèn)的质疑,毕竟如今驻守在逢津,负责筹备军粮的人,就是身为左尹的繁国舅。
“上尹、右尹:两位已经深入夷地,却迟迟不愿进剿弓方、椒方、俑方以及苋(xiàn)方,如此空耗大邑商的兵粮,这实在是灭亡国家的举动啊。
当年大相国得到先公授命,率领王师东迁神土大陆,这才挽救了社稷。大相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您们难道就忍心败坏掉他的成果吗?”
牟颇按照攸侯雍之前的指示,让随军小史用攸侯的口吻回信道:
“左尹:孤知道汝留守后方,筹措兵粮甚为不易,然而弓方这里的风土,完全不同于攸岭以东的荒野。
孤就算想尽快结束战事,难道就忍心让我们大邑商的将士,遭受惨重的伤亡吗?
六夷虽然伎俩略胜于七夷,终究只是不懂得冶炼青铜的夷类,有什么值得孤惧怕的呢?孤真正担心的事情,是山林里面的浓厚瘴气啊。
这里的山地,里面的树木长得非常茂盛,足以挡住整片天空,遮掉全部阳光。
如果孤轻率下令将士们砍伐草木前进,每十个士兵,就必定会有两个人饱受蚊虫之苦,另外两人遭到毒蛇咬伤,其余四人因为瘴气的荼毒而吐泻不止,还有一个不小心被各种带刺的草木扎伤。
这样的军队就算能够抵达弓方营地,又能战胜多少夷人呢?因此,孤才要将两万余士兵留在海滨,让他们狩猎和打鱼以增强体力,使他们逐渐适应夷地的风土。
等到稳操胜算,孤就一举率领军队前进,像是高天原之役这样的战功,到时候难道孤不能再立他十个八个吗?”
实际的情况,当然并没有这封回信里面所说的那么夸张,不过这属于攸雍一以贯之的写信风格,他牟颇要是改得平实些,反而成为破绽。
牟颇的计划,总的来说仍然是稳扎稳打。
如今他虽然率领两万余名大邑商士兵,顺利登陆西部海岸,然而墨西哥高原的地形并不简单。
一旦稍不注意,因为自然因素而耽误行军进度,甚至把这些夷人推往东边,到时候再想要擒获大量俘虏就很困难了。
另一边厢,看过“攸侯回信”的繁呇则是哈哈大笑,然后就让人继续把军粮送去逢津码头,不断装上往来于此的各条木船,运往前方营寨。
通过战报而了解到以上这一切的攸雍,不禁松了口气。
牟颇跟他不同,之前并没有实际的战斗经验。如今牟颇深入夷地却不贪功冒进,这是很难得的定力,六夷的实力并不足惧,神土大陆的复杂风土才是更关键的,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
当然,牟颇这样打硬仗,其实也有点呆板,如果是攸雍本人亲自指挥,这时候肯定会设法绕到苋方的身后,上来就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攸雍早在出征之初,就把一大批小疾臣和夷巫都配置到南征军。士兵们的健康状况确实很关键,但捕捉战机同样重要。
平时把那些医者用丰厚的俸禄养着,就是为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力,保证将士不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突然拉胯。
不过,既然攸雍拍板,让牟颇实际指挥这场战争的后半段,他本人始终对牟颇的表现充满期待——
汝,可是飞廉的小儿子,孤的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