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狗咬狗
马儿疾驰两天一夜,在落黑时抵达了沂州。
这一路上,祁邈心中不安的念头愈发强烈,原本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但当他一路上都没能见到押人回京的秦布时,已经能确定预感要成真了。
暮色四合,一行人下了官道,悄无声息地来到沂州城外,祁邈道:“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城查看。”
亲卫一听就慌了:“公子,主子吩咐了,不能让您一个人行动。”
祁邈:“……”
亲卫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将主子的原话搬出来:“主子说了,您若是出了一丁点差错,我等都要提头去见。”
祁邈沉声道:“你们是王爷派来协助我的,若是不肯配合大可现在就回京,也省的在这碍我手脚。”
几个亲卫一听这哪成,他们一为保护沈公子,二为接应秦哥,现在回去算是什么事?
祁邈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心中已有动摇,于是打一棍子又给一颗糖:“放心,我未必会出差错,若真出了差错,大不了……”
亲卫:在王爷面前为我们求个情?
祁邈:“和你们一起提头去见。”
亲卫:“……”
亲卫:“……”
亲卫:“……”
实不相瞒,我们不太想。
祁邈一句话让气氛松快不少,几人关系也拉近了。
他这才道:“行了,我现在要去查看,你们要么在这等着接应要么回京。”
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在祁邈的软硬兼施下他们只好答应,在城外隐蔽搭了帐篷,原地待命。
祁邈在马蹄上绑了棉布,而后骑马从城后荒野中接近,靠近后将马儿拴在草丛茂密的地方,捏着它耳朵道:“乖乖吃草,等我回来。”
马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祁邈便当它是同意了,转身靠近城墙。
祁邈沿着城墙找到了一棵树,而后纵身一跃,在树干上一个借力就翻到了城墙上。
此时已是夤夜,城内是一处空无一人的街巷,只能听到远处更夫的打更声。祁邈没有犹豫,纵身跃下,而后去了江回舟给他的崔府的地址。
此人名为崔吟,是崔氏里不入流的一支,十几年前来到沂州安顿,做些排版印刷的生意,家里有几间铺子,吃喝无愁。
崔吟娶了沂州当地的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育有一儿两女。夫妻和睦,吃喝不愁,儿女双全,真真是羡煞旁人。
祁邈思忖间已经来到了崔府前,只见崔府大门紧闭,里面黑灯瞎火,寂寥无声。祁邈眸子微眯,明明看上去毫无异样,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紧绷感,就像关闭城门的边疆要塞,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更夫的声音接近了,祁邈绕到墙后,矫捷地翻了进去,正落在后院的花园之中。
黑夜里的崔府很是安静,檐角上的貔貅沉浸在夜色中,双眸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夜空。
祁邈四处游走,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根据一般院落的构筑习惯找到了崔吟的院子。
他这才发现崔吟的院子外面围了十几个壮汉,在黑夜中瞪大了眸子,随时戒备着。
祁邈唇角一勾,心想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那些壮汉原本是码头上做苦力的,前几天突然被这崔老爷找了来,让他们看院子。他们原本有点迟疑,但一听价钱立马就同意了,做起事来也是尽心尽责,一个个眼珠子睁得圆溜溜的,将周围的动静尽数收进眼里。
突然,一个壮汉眼前黑影一闪,一阵风从他旁边过去。他立刻戒备,却发现周遭什么都没有。
谨慎起见,他戳了戳其他人:“你们看到黑影没有?”
“哪来的黑影,发癔症呢你。”
壮汉抿抿唇,只好闭了嘴,他大概是真眼花了吧。
祁邈进了院子,发现里面的主卧亮着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幽微着,像是地狱里来的鬼火一样。
……也是难为崔吟能找到这么暗的烛火。
祁邈蹲下/身,沿着房门靠近,就听到了里面细微的声响。
房内崔夫人嗫嚅道:“怎么办?万一他们真来抓我们怎么办?袅袅、娜娜还没嫁人,小虎还这么小,……”
崔夫人说着细声哽咽起来。
崔吟则粗声道:“妇人之见,他们的手哪有这么长!再说了,当初我答应干这事,就不怕哪一天被拖出去砍头。”
崔夫人呜咽道:“那你还娶我做什么?你死了我陪着你,孩子们还这么小,你让他们怎么办?……你个自私鬼。”
崔吟扣下了秦布等人,原本就正七上八下着,成宿成宿的失眠,现在这娘们哭哭唧唧的,也来烦他。他当即就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我自私?这么多年你们娘几个吃香的喝辣的,出门仆人跟着,金银珠宝戴着,不是我,你们能享上这样的福?你看看这沂州,除了我谁能让你们享这样的福?”
崔夫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稍稍收了眼泪道:“我不后悔嫁给你,就算要砍头我也认了,我只是放不下那几个孩子。”
崔吟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以为我就能放得下?我已经找好了关系,明儿一早就送你们娘几个去蜀地,躲躲风头。”
“我不走,”崔夫人道:“我哪也不去,我陪着你,是死是活都陪着你。”
“你陪着我?你陪着我那几个孩子怎么办?”
一句诘问让崔夫人哑口无言,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子女,她哪边都放不下。
“行了,你留下又能怎样,无非是多死一个,让三个孩子白白受人欺负。”崔吟叹着气道:“你能看好他们几个我就放心了,尤其是小虎,那可是我崔家的独子。”
崔夫人又抽噎着,里面传来窸窣声,似乎是崔吟将崔夫人抱进了怀里。
过了许久崔夫人才停止啜泣,仍抱着一丝期待道:“老爷,你把密室里的那几个人放了,他们是不是就放过我们了?”
崔吟声音冷了冷:“放了他们,让他们去通风报信好来抓我吗?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崔夫人埋首在崔吟怀里,又开始小声哽咽起来。
祁邈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他摩挲着指尖,看来秦布就在这院子里了。
可按理说,以秦布几人的身手,崔吟倒也真不一定能奈何他们。而且按秦布送回的消息,他们已经和沂州刺史配合控制了局面,很快就会将崔吟等人带回。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沂州刺史也是崔斯年的人,秦布这才失了手被困于此。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委屈秦布一下,让他在这多待几日了。
祁邈呵了口热气,孤身一人远在他乡,没来由怀念起了前几天的岁月静好。
大抵人都是这样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过,再放手时就会浑身不自在,就像心口被人割下一块一般。
祁邈正在冷风中对着湛蓝色的夜空感叹人生时突然听到了细微的盔甲碰撞声。
他凝神去听,发现有一队人正在包围崔府,而且听声音,应当是官兵。
院子外的壮汉们还丝毫没有察觉,如前几晚一样站着岗。
祁邈翻身上了屋顶,在屋脊后趴下,和夜色融为一体。
院墙外的声音变小,而后在崔府外亮起了火把,一群官兵猛然撞开门,强悍地冲进了沉睡中的崔府,往崔吟的院子横冲直撞而来。
很多人都被惊醒了,一开门却被刀架上,再一看来的是官兵,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瘦高,身着官服,自带官场老油子气质。祁邈定睛一看,正是沂州刺史司徒仪。
司徒仪没有丝毫迟疑,一挥手,所有人就往崔吟的院落冲过来。
壮汉们终于反应过来,叫喊了一声就拿出崔吟给他们配的刀。这动静也终于惊动了房内的崔吟和崔夫人,两人先是一惊,而后匆忙携手出来查看。
壮汉们原本拿钱办事,管来的是谁办了就成,但一看来的是官兵就怂了,腿一软,纷纷扔了刀跪下。
崔吟和崔夫人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场景,他一看到是司徒仪就愣了:“你做什么?!”
司徒仪冷冷道:“草民崔吟瞒报铁矿,私自开采,扣押朝廷要员,来人,给本官把人拿下!”
立刻有人上前捉人,崔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司徒仪黑吃黑。他采铁矿那事是崔斯年授意,司徒仪平日里也没少帮衬,前几日还是司徒仪告诉他秦布等人的行踪,他才能将人扣下。
原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想到不过几日,司徒仪就急着将他推出去好择干净自己!
崔吟威胁道:“司徒仪,你敢抓我?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敢说出去……”
司徒仪烦躁地摆摆手:“把他的嘴堵上。”
当即有人上前,把一块破布塞进崔吟口中。
“唔唔唔……”
崔吟不肯认命,死命地挣扎却也是徒劳。
绑了崔家夫妇,司徒仪道:“来人,给本官搜,将京城来的大人救出来!”
祁邈在暗处观察着一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司徒仪找出了秦布之后怎么做呢?秦布只要一审崔吟他做的那些事就兜不住了,可若是……祁邈的目光陡然落在崔吟身上。
只见崔吟神色痛苦,拼命挣扎着,却被人死死按住。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恐惧至极,情绪太激烈了,根本不合常理。
祁邈看向他口中的白布,突然想明白了,那上面有东西!
他没在官场待过,低估了司徒仪的卑劣,没料到司徒仪居然敢直接对崔吟下手。
祁邈一跃而下,在众人反应不及时落到崔吟身旁,拿出他家口中的白布,又一把拉住此人后退。
他行动利落,等司徒仪和官兵反应过来的时候,祁邈已经拉着崔吟退到了一旁,并放出了一颗信号弹。
信号弹在夜空中炸起,城外的亲卫立刻骑马往沂州城跑。
司徒仪见势不妙,一不做二不休:“这是崔吟的同伙,一并拿下!”
“慢着!”祁邈拿出江回舟给他的令牌:“本官是摄政王派来的钦差,来查崔吟一案。”
官兵们一听摄政王名号哪里还敢动,司徒仪也跟着偃旗息鼓。他心脏跳的飞快,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而后拿出平生最大的勇气喊道:“那令牌是假的,他居然敢冒充钦差大臣,给本官拿下!死伤不论!”
官兵们一听是假的,再看祁邈也确实不像钦差大臣,又纷纷握起兵器上前。
祁邈啧了一声,还真是低估了这群人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