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奸佞
一连四天,祁邈都在摄政王府住着,江回舟白日里除了中午会离开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和他在一起。平日里什么也不做,除了带着他吃喝玩乐就是泡在厨房,亲手为他做各种东西吃。
初四这天晚上,江回舟在厨房里用一个木桶腌螃蟹,这螃蟹是他重价买来,准备清蒸给祁邈尝尝。
祁邈正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目光在木桶里张牙舞爪的螃蟹和江回舟专注的神情之中转换着,突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念头来。
好像自从十岁那年双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过过这么松快的日子了。和江回舟腻在一起的这几天,回忆起来竟像是在做梦一样。
江回舟突然抬头,精准捕捉到他的目光,而后对他一笑。
祁邈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屋外,却是不自觉咧开了唇角。
这份难得的宁静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因崔斯年的到来。
崔太傅因为上次之事生了多日的闷气,打定主意除非祁邈来主动找他道歉,表示以后会和江回舟断干净,否则他绝不原谅。
但太傅大人刀子嘴豆腐心,一听说沈林晚不堪其扰怒而出走却又被江回舟带回摄政王府,而后一连几日风平浪静,他终于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地来了摄政王府,决定将自己的学生捞出来。
“王爷,还在会客厅,说不见到沈公子决不罢休。”
江回舟看祁邈,祁邈耸肩。
祁邈道:“目前来看,我是得跟他走一趟了,否则剧情不连贯,说不过去。”
江回舟没法,只好脱掉身上的围裙,把手上粘上的调料洗掉,道:“我先去同他吵一吵,你再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祁邈一人,他用手指戳了戳往外爬的螃蟹:“你也知道他很喜欢沈林晚对不对?”
小螃蟹举起蟹爪想要夹人,祁邈轻松躲过,又在它的硬壳上戳了一下。
螃蟹:“……”
祁邈戳着它道:“可你知道沈林晚又是谁吗?”
沈林晚将他困在京城,引他去查铁矿,又和背后之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究竟是谁?又想要做什么?
还有苏览,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江回舟当摄政王多年,在大晋几乎可以一手遮天,他这么在意沈林晚,必定暗中调查过。
原本祁邈以为江回舟既然没什么异样,沈林晚应当是没问题的,现在想来江回舟也可能查出了问题,但色令智昏,他选择了包庇。
那天在翰林院,江回舟突然对他发难,逼问宣平侯府之事,也证明了江回舟已经发觉沈林晚背后的小动作,只是不太确定沈林晚究竟做了什么。
祁邈轻叹一口气:“就是这样还要喜欢,真是情圣呢。”
“你说是不是?”祁邈又戳了几下螃蟹,却见那只螃蟹已经不动了——不知何时断了气。
其余的螃蟹纷纷爬开,不想被殃及。
祁邈:“……”螃蟹都不待见。
他起身往前厅走,假装小螃蟹是被酒呛死的。
会客厅里,江回舟和崔斯年已经开启了一轮拉锯战,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坐下耗了起来。
祁邈进入会客厅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对崔斯年拱手:“先生怎么来了?”
崔斯年冷哼:“若不是为了你,老夫会来这么个晦气的地方?!”
江回舟带着淡淡的笑意:“太傅这话就不对了,本王这晦气的地方也不盼着您登门。”
“少阴阳怪气,别以为老夫真怕了你。”
江回舟:“人你也见着了,在我府上好端端的,这下总该走了吧,不送。”
崔斯年看向祁邈:“跟我回去,待在这里像个什么样子?你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了?还记得何为寡廉鲜耻吗?!”
又是被崔太傅支配的恐惧,祁邈恍惚想起崔斯年每年在朝堂上带领一群读书人怼他的盛况。
祁邈清了清嗓子,埋头道:“是摄政王绑住我手脚,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许我出来。”
江回舟:“哈?”
崔斯年气得站了起来:“他绑住你手脚?还做什么了?!你给老夫说清楚!”
祁邈:“还要扒我衣服,被我严词拒绝……”
“别说了!”崔斯年气急:“江回舟,你居然这么不要脸!”
莫名背了锅的摄政王:“崔太傅,注意措辞。怎么也是读书……”
崔斯年一把掀了面前的杯子,朝江回舟劈头盖脸砸去,多亏祁邈反应过,眼疾手快地将江回舟拉起来。
那杯子连带着里面的茶水砸在江回舟原本的座椅上,哗啦一声碎了个稀巴烂。
江回舟确认祁邈没有被误伤,这才道:“崔太傅,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就过分了,日后还让人怎么想读书人。”
崔斯年胸膛剧烈起伏着,怒喝道:“沈林晚,你给我过来?!”
再闹下去真的就很难收场了,祁邈正欲过去却被江回舟按住挡在身后:“崔太傅,你是三朝元老,受尽天下读书人的推崇,也正因如此,这些年无论你如何出格本王都未和你计较,但今日,你属实过分了。”
祁邈拉了拉他,示意不可意气用事,江回舟反握住他的手,对崔斯年沉声道:“他不过是你的学生,和谁相交、住在何处与你无关,你没有资格管他,更没有资格训斥乃至于羞辱。”
祁邈心想:“完了,忽略了这货是个情圣,早知道就不该挑事。”
崔斯年道:“林晚,你自己说,老夫该不该管你?”
江回舟也看向他,祁邈心道该不该好像都不对,只好含糊道:“先生说得对。”
崔斯年:“知道老夫说得对还不和我走?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做的事有多荒唐,名声都毁完了!”
江回舟脸上的不高兴已经很明显了,祁邈在他说话间按住他肩膀,对崔斯年道:“先生说得对,我这便搬出摄政王府。”
崔斯年冷哼一声,这才算满意,末了又对江回舟道:“摄政王年已而立,还是少些歪门邪道,早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得好。”
祁邈眼看着江回舟脸色变黑,连忙拉着人往外走:“我先去收拾东西。”
祁邈拉着江回舟跑到小花园里,把他往假石后面一推,这才敢看他那沉得能拧出水来的脸色。大概是在高位久了,江回舟一沉下脸就自带威压,空气都跟着凝固起来。
江回舟垂着眼眸道:“你也觉得我歪门邪道,应该找个女子成婚、生子?”
难为祁邈对着他这样的脸色还能笑出来:“我可没说。”虽然沈林晚大概率也这么觉得。
江回舟:“那你为何急匆匆……”
祁邈在他脸上迅速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般,却让江回舟心神大乱,怒火也七零八落,散进了空气里。
祁邈笑道:“都说了我没有,你还这么冤枉我。”
江回舟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看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原谅你了。”祁邈顿了顿又道:“我该走了。”
江回舟这才放开他,斟酌片刻道:“你现在是如何想我的?”他原本不会抱有什么幻想,可方才祁邈的主动让他心中又燃起一点希望。
祁邈装傻充愣:“什么怎么看,我走了!”
他说完就逃一般地走了。
“哎……”江回舟原地,失神地摸了一下脸颊:那这个又该怎么算?
祁邈和苏览一同上了崔斯年的马车,缓缓驶离了摄政王府。
江回舟一个人回了空荡荡的厨房,见螃蟹都死了一只,心中不由得更堵了。
祁邈道:“先生,在前面路口放我下去就好。”
崔斯年白他一眼:“怎么?还准备背着我和那江回舟鬼混?”
祁邈皮笑肉不笑:“哪有的事,你看我像断袖?”
他说完就心虚地想起自己亲江回舟的那一下,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亲上去了,现在想想实在荒唐。
坐在角落里的苏览精准捕捉到他脸上的心虚,无声询问他用自家公子的身体做什么了。
祁邈回一个要你管的嚣张表情。
这时崔斯年悠悠开口:“林晚,你从前不在京中,对许多肮脏事情并不知晓,也不知轻重。那江回舟确实是长得俊美无俦,若是有心什么人他都能哄到手。可江回舟此人,实在是心狠手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十成十的一个奸佞之人。”
祁邈心道你们还经常说我狼子野心,担心我带兵反了呢。
崔斯年见他明显不信,便挥手让苏览出去,这才道:“太上皇和先帝、以及太后的死,他都脱不了干系,弑父弑母弑兄之人,如何信得过?”
太上皇明德帝,是江回舟的父亲,似乎身子一直不太好,后来在五十岁时猝然病逝。
明德帝驾崩,长子即位,也就是江回舟的大哥。按照御医说的,先帝身强力壮,是长命之兆。
后来祁邈去了北疆,没两年就听说先帝驾崩,太后悲恸,随之西去。幼帝登基,而江回舟则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先帝去时年仅三十五,祁邈也不是没怀疑过,但他一直不太相信,总觉得江回舟能当上摄政王必定是使了手段的,但不至于真的杀了先帝和太后。
可如今从亲历者口中得到印证,便大大增加了可信度。
更何况,崔斯年历经三朝,无妻无子,一心只有大晋、正统,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只怕没人会不信。
崔斯年又道:“先帝驾崩那一晚曾传江回舟进宫,而后陛下、太后相继去世,又将皇位留给一个幼子。
当初我们这群老匹夫不愿相信,就去逼迫他给个说法,谁知他竟用武力弹压,之后更是将我们这些老臣贬得贬,杀得杀。
朝中大臣换过一批,如今还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只剩老夫一个了。”
祁邈道:“可若说他弑母弑兄是为了夺权,那弑父又是为何?”
崔斯年:“何须理由,他心肠狠毒,枉顾天理人伦,简直牲畜不如。在位多年,每每胡闹如此,就连大晋的名声也被他祸害了,如今又闹着改律法,要让男子同男子成婚,简直胡来,荒唐至极!”
祁邈总觉得这事情不对,尽管崔斯年经历了这些,可他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唉!”崔斯年重重叹了口气:“我老了,奈何不了他,但功过自有人说,他敢做出如此之事,就要被计入史册,骂名千古,遗臭万年!”
崔斯年掷地有声,仿若已经看到了江回舟的悲惨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