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见面
我明白。
对于他来说，皇帝是个很复杂的存在。一方面他是君晔的父亲，是从小到大唯一让君晔体会到来自亲人温暖的人，但另一方面，他也是伤杀害君晔母亲的凶手，而且他对君晔的这份爱也莫名的掺上了很多别的因素。
上一次连奕准备杀死皇帝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甚至通过刺激连奕动手杀了皇上，这样一石二鸟反而更加容易。
但是他却选择了阻止。我就知道他的内心很矛盾，如果皇帝一直这么沉睡，沉睡到死，那么他可以自欺欺人，说伤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已经死去，这样子他就不必让自己对皇帝动手，可若这个人醒了，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了。
“我从来没有想让这马车走的这样慢过，”君晔深深的叹了口气，我能听见他说话的尾音里带着一些颤抖:“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要如何面对。”
我们两个都希望马车慢一点，但实际情况是，马车今天比我印象中的哪一次都要快。
“殿下，小姐，到了。”
车厢外传来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君晔的手指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我转头看向他，他闭上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
他睁开眼，那双紫色的眼睛明亮的惊人。
“走吧。”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放开了我的手，我们一前一后的下去。
我抬起头，我们正站在皇上的寝宫门口，一众宗亲和侍卫满满当当的立在门口。
这是我第三次来的皇帝的寝宫，但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寝宫这么多人。
他们见到君晔下了马车，呼啦啦一下全部围了上来。
“殿下！你可来了！”
“殿下，果然是天佑我焰国！皇上终于醒了！”
“皇上最疼爱殿下，看到殿下如此出息，想必……”
“是啊，”君晔皮笑肉不笑的说:“之前不知道换了多少太医江湖郎中，都说皇上永远都醒不了，结果他居然醒了，我想问问，是哪位神医动的手啊。”
“这……”
“额……”
那些宗亲的表情有些尴尬，因为我记得霖潇曾经说过，当时为皇上请来各种江湖郎中神医等等的，正是这群宗亲。
“呵。”
君晔不再说话，抬脚就准备往殿中走去，我刚想跟上，一个宗亲直接拦在了我的面前。
“慢着，霖小姐，虽然你是霖大人的女儿，但这地方不是你能进去的。”
那个宗亲眯着眼睛看着我，我突然就认出来了，他正是那天在假山后说霖潇坏话的那个。
还没等我说话，君晔转身就走了过来，他用肩膀撞开那位宗亲，直接抓住我的手腕往他的身后一拉。
“她当然可以进去，”君晔冷着脸说道:“她要陪我进去。”
“殿下，你可是未来的太子，这怎么能……”一个宗亲站出来反对道。
“如果我有资格进去，那么她就有资格。”君晔斩钉截铁的说。
那位宗亲还想说什么，这时，另一个宗亲上来拉了他一把，对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这个宗亲只好心有不甘的退了下去。
在周围人神色各异的眼神之中，我和君晔昂首挺胸的走进寝殿里。
里面的太监和侍女比上次来增加了好几倍，看见我们进来了，纷纷行礼，君晔却没有心情同他们周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开。
走廊的尽头是那间睡着皇帝的房子，我感觉到君晔的脚步慢了下来。
“别怕。”我握紧了他的手，低声对他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抿着唇点点头。
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看到君晔过来，行了礼就给我们让开了。
“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君晔说:“我和皇上有话讲，别人不适合听。”
那是一个侍卫应了句是，然后轻轻的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三个太监和两个侍女走了出来。
“全部都退出去。”
那个侍卫低声命令道。
君晔拉住我的手，直接推开了那道门。
房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气，混杂着药物的味道，
床上坐着一具骷髅。
我当然知道那是个皇帝，而且他还有呼吸，但除了骷髅，我不知道用别的什么字形容他——好像一副蒙着人皮的骨架，那些尽职尽责的太监，在他醒来的时候应该就给他穿上了他平日的衣服，可是那种艳丽的明黄色却更加衬出了他缺乏生命力的身体，还有他那张灰白的脸。
长期的疾病已经完全掏空了他的肉体，突然的清醒也并没有增加几分活力。
一双原本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睛，当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们的时候，就好像死灰复燃一样，突然迸发出了一丝光亮。
有那么一瞬间，君晔平静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但那份痛苦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
“是……是晔儿……吗？”
他的声音很奇怪，就好像他的胸腔在拼命的吸入空气，但空气无法进入似的，伴随着这句话，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样。
君晔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忍不住轻轻的推了推他。
君晔这才向前走了一步，我连忙关上了门。
“我长大了。”
君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想起了皇帝已经卧床十几年，或许在他昏迷的时候，君晔才是一个小孩子，那他说这句话，意思是……要和皇帝叙旧吗？
皇帝向君晔突然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手臂的颜色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上面青筋暴起，看着有些可怕，君晔垂下眼，冷淡的看着那只手臂，然后缓缓的抬起手。
想阻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皇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就握住了君晔的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对比是如此鲜明，一个皮肤光滑，肌肤白净，骨节优美又充满力量，而另一只……就好像一直正在灿烂的盛开，而另一只正在步入死亡。
皇帝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痴迷的笑容，他颤颤巍巍的伸出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君晔的手，神经质般的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真好，真好，真健康啊……”
他嘴里喃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