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晋江正版
暑假之后, 林语周末继续来清洗和整理新的碎瓷片。
这次她的眉眼明显自信了许多,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化了淡妆, 整个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凭借着这两个月兼职和暑假实习赚的钱, 她成功给自己换了新手机和新电脑, 还有之前在橱柜里看到的连衣裙,也咬牙买了下来。
林语本来长得就不差,身量高挑,瓜子脸、细长眉, 一双杏眸又大又圆, 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百合。
只是以前的她特别不自信,举止带着一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也没有心思打扮自己, 隐在人群中一眼都看不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仅有了令人羡慕的收入,还由于工作出色,获得了云舟和实习领导的赞扬和鼓励,从此心里便有了底气。
在她刚换新手机的时候,舍友们各种冷嘲热讽。
“哟, 换新手机了。”
“这个牌子不怎么样, 耗电很快, 最多能用两年,不如xx。”
“又出去打工?累不累啊。”
然而看到她没过多久又换了新电脑的时候,几人看她的眼神便带上了嫉妒和酸味。
林语隐隐听到她们讨论, “她哪里来这么多钱啊?”
“换了手机又换电脑, 打工这么赚钱?!”
“我爸妈一个月才给我1600块生活费, 多要一点都不给,现在物价这么高,哪里够啊。”
林语不由得笑了笑。
此时再看往常让她无比羡慕的舍友们,突然感觉也不过如此。
在她们还在跟父母要钱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独自承担各种花费了。
实习公司对自己非常满意,在六个实习生中只留下了她一个,等到明年毕业会直接上岗。
林语非常感谢云舟这位老板兼小学弟,是他给自己带来了自信。
若不是这个兼职帮她开阔了眼界并带来了信心,她也不会拿到这个工作机会。
想到这里,林语工作得更卖力了。
她没有什么特长,只能靠努力工作来回报对方。
云舟每周六上午跟着陆深学习瓷器纹饰及色彩的搭配,下午在烧制的素胎上尝试着作色,周日则修复新寄来的碎瓷片,如此周而复始。
随着熟练度的提高,他调配粘合剂、粘接碎瓷片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以往调配黏合剂至少要配制一个上午,比例需要来回斟酌,增增减减,才能调配出对应的黏合剂。
而现在,倘若釉色不复杂,只要半个小时就能调配出来。
他再也不用翻阅以前记录下来的材料比例和注意事项,所有配比全部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不需要回想就能翻找出来,每个步骤游刃有余。
对于色彩的敏感度,更是达到让陆深都佩服的程度。
在自然光下调配的釉料看几眼就能发现是浓了还是淡了,并且迅速调整青花的色泽和配比,往往三五次之内就能调制出相应的釉色。
当然这些色彩仅限于青花和单色釉,但这种能力除了日复一日的经验之外,还有天分,是很多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又有天赋,又勤奋,还懂得运用各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几乎可以肯定,少年今后一定会成为华国知名的瓷器修复大师!
有句话说得好,找对方法比努力更重要。
无论是满屋子的碎瓷片还是邀请自己这个老师来教授,都足以说明少年的机敏和毅力。
哪怕是一块朽木,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靠数量来堆起来,比题海战术更有效率。
更何况,少年和朽木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一块璞玉,只要雕琢好了,必将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堪称无价之宝。
时光荏苒,又是大半年过去。
云舟在素胎上练习好了之后,开始着手修复第一件粉彩瓷器。
粉彩绘画时用玻璃白打底,色彩柔和、丰富,运用‘渲染技法’使得色彩有明显的过渡,因此也被叫做‘软彩’。
而五彩以平涂为主,色泽比较硬朗,不进行渲染,没有浓淡之分,被称为‘硬彩’。1
从色彩的复杂程度来看,粉彩的修复难度更大。
他手里拿的是在一只清乾隆的‘粉彩梅花纹碗’,以粉彩装饰,绘制两只怒放的梅花,枝干以浅灰色彩料绘制,粗壮遒劲,枝头上的梅花白里透红,色泽柔和,美不胜收。
拼凑而成的八片碎瓷片已经完整的粘接并打了底子,顶部缺了口沿的部分也用打样膏制作的模具固定好,并补配了缺口部分,只剩下作色。
这件瓷器虽然是粉彩,但相对容易一些,作色的部分只有外壁上一截枝条和一朵盛开的梅花。
如果是上次的那只‘粉彩过枝福寿双全八桃五蝠盘’就太难了,运用了‘过枝’技法,内外都要修复,并且保证色泽、延伸的角度完全一致,凭他现在的能力肯定做不到。
这次的修复需要调配四种釉料,白色、浅棕色、深红、粉红,在喷色的时候还要注意过渡,实在不容易。
在冯大师的指导下,云舟牢牢记住了各种釉色配比,用调配好的釉彩在素胎上先尝试了一下。
同时请陆深讲解了运笔技巧与色彩的渲染搭配,练习了数次之后才开始上釉。
可即使如此,他也花了整整两天才作色完毕,中途差点因为紧张而失误,幸好很快圆了回来,却留下了一点瑕疵。
这件瓷器修复得并不算完美。
云舟知道自己还需要练习,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同样适用于瓷器修复。
冯大师过来看过几次,无比震惊于自己这个徒弟的学习进度。
修复好的青花瓷和单色釉瓷器在多宝阁排了整整两排,至少有四五十件,甚至还有如将军罐这样的大器型!
作为瓷器修复大师,他知道这种大器型不好修复,难度是小器型的数倍。
但凡有任何一片碎瓷片处理得不好便会前功尽弃,只能从头再来。
冯大师学习瓷器修复的过程十分漫长,前几年只能学着辨认碎瓷片、了解各类瓷器的特性,跟在师傅后面打打下手,清洗、整理一些残器。
想单独修复瓷器,门儿都没有。
再后来,才开始拼对、粘连最简单的小器型单色釉瓷器,先拿一些烧坏了的练手,熟悉了才慢慢开始修复真正的瓷器,大器型都是要放在后面的。
老师傅可舍不得把大器型的瓷器交给学徒去修复,修坏了怎么办,这可是精细的手艺活,不能砸了招牌。
看到这件修复完成的清康熙缠枝莲纹青花将军罐,冯大师眼中带了几分讶异,对于云舟修复瓷器的速度打从心底感到震惊。
小徒弟才跟着他学习了一年多,却顶得上旁人五六年的功夫!
“冯大师,您看看我修复的瓷器还有什么问题?”云舟双眸晶亮地期待着华国第一修复大师的指导。
“小舟,这些都是?”冯大师飞快扫了一眼,仅凭肉眼是看不出一丁点问题的。
“从这里、到这里,都是。”
云舟莹白的指尖划过长长一排瓷器,“这一排是补配过的。”
冯大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补配和作色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他要仔细检查一下。
他拿出那只修复好的青花将军罐用手电筒照着一点点的瞧,翻来覆去的看。
只见釉面光洁如玉,触手平滑细腻,青花发色艳丽,无论是外壁还是内里都见不到任何瑕疵,根本想象不出这是一件修复的瓷器。
即使没有自己在旁指导,少年也做到了无痕修复!
“好,很好!”
冯大师表情十分欣慰,他的无痕修复技艺终于后继有人了。
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小徒弟必能独当一面,成为华国知名的瓷器修复大师。
“都是老师教得好。”云舟浅浅一笑,露出腮边两个小小的酒窝。
他说的确实不错,若非冯大师指导,他连入门都摸不到。除了冯大师,世界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到这样的无痕修复。
冯大师最近一年一直致力于研究汝瓷配方,有了窑工的记录之后,他几乎将那本薄薄的册子翻烂了,同时心里也有了一些眉目。
虽然上面记录得不全,但一些烧造方法和材料用法却是之前从未想过的,为汝瓷釉料配方提供了新的思路。
经过和几位老家伙日夜不停的探讨,他不断地拼凑和删改,目前得出的配方至少有90以上的可能性。
现在云舟的技艺也成熟了,正是修复这件汝窑天青釉洗的时候。
周末,工作室。
现在是3月份,温度回暖,气候适宜。
特地找了一个大晴天,于中午采光最好的时候,少年在冯大师的指导下准备进行汝瓷修复的最后一个步骤——作色。
将室内温度调整到20c,相对湿度控制在60左右,云舟换上工作服和工作鞋,带上防护口罩进入了无尘室。
手里的汝窑天青釉洗已经完全拼接好,腻子也被填平,基本看不到缝隙,但是对着光能发现瓷器表面一道道还未填补完全的釉色,和旁边温润如玉的天青釉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配方已经看过了,之前的思路有一些问题,我们现在重新调配。”冯大师面色严肃,“比例一定要格外注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是。”云舟同样肃着声音,取来精度极高的电子秤,将一份份材料称重,分别放置在玻璃器皿中,液体材料还要考虑挂壁的那部分。
将所有材料按照比例配比好之后,把它们混合在一起,生成对应的釉色。
随着釉料的轻轻晃动,看起来没有交集的材料在玛瑙石的作用下发生了反应,如碧玉般的色泽逐渐凸显出来。
釉汁莹亮、有如堆脂,釉料好似融了脂膏,质感绝佳;又好似荡了波光,光华内敛,正应了‘雨过天晴云破处’这句话。
“冯大师,我们调配成功了——”
云舟微微睁大了双眸,一眼就看出了这次调配的釉色与之前的区别,那种‘似玉非玉而胜似玉’的质感、如雨后碧空一般的颜色,是任何一种釉料都无法比拟的。
“确实成功了。”
看着这青翠莹润的色泽,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冯大师激动地声音都变了,却尽量压抑内心的兴奋之情,“咱们要稳着点,要上釉了。”
“好的,冯大师。”云舟拿开口罩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克制住激动的心情。
釉色好不容易调制好,一定不能毁在最后一步上。
将调制好的天青釉料放入料壶,少年手中握着喷笔,在其他的汝窑碎片上试色,不停做着对比。
等到喷出的釉料浓度和汝瓷的颜色完全看不出分别时,才重新将料壶填满,在这只珍贵的汝窑天青釉洗表面喷釉。
在上釉的时候,云舟的心跳声格外剧烈,神情紧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稳健,沿着缝隙处一层一层的上釉,均匀而平缓,而且分寸把握得极好,没有超出一点范围,像是用尺子规划好一般。
这种功力与他这段时间不停修复瓷器、并且频繁地在素胎上作色分不开。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成长了太多太多,足以被称作修复大师了。
一道道缝隙在稳健的动作下被彻底填平,覆盖之后的釉色青翠莹润,如雨后碧空,与周围的釉色浑然一体,不见修复痕迹。
云舟稍稍松了一口气,将稀释后的釉料从较远的距离浅浅一喷,使得色泽过渡得更加自然。
做完这些,少年的后背都湿透了,立即转过头拿下口罩大口的呼吸着。
冯大师从刚才便没有出声,害怕打扰到对方,此时看着恢复如初的汝窑天青釉洗,胸口满满涨涨,万般情绪萦绕心头,眼里不由得泛起了泪光。
有多年夙愿达成的喜悦,有经历了各种失败后终于修复成功的激动,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其中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悟性高又勤奋的好弟子,令他格外欣慰。
“修复得很好。”冯大师用冰凉的手拍了拍云舟的肩膀,“很厉害,一次成功。”
“太好了!”云舟喜不自胜,双眸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拿起修复完成的汝窑天青釉洗放在阳光下仔细查看。
只见在自然光的照射下,碗口大小的瓷器通体施釉,釉面散发着青翠莹润的光泽,釉质细腻肥润、色如碧玉,浑然天成,不见一丝瑕疵。
好似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窑工们经过七十二道复杂的工序,开窑后将这只汝窑天青釉洗刚拿出来一般。
云舟看过后,冯大师同样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珍贵的汝窑瓷器,“下面的支钉痕就不修复了,保持原貌即可。
不仅具有历史意义,也能说明来源。”
云舟弯着眼睛赞同:“好。”
汝官窑烧造采取的是匣钵装烧的方式,一匣一钵。
底部用垫圈和支钉支烧,烧好后会留下几个芝麻大小的椭圆形支钉痕,这也是辨别汝瓷真假的一个方法。
这件汝瓷便是烧造时支钉没有架好,导致底部的痕迹略深,露出了一点香灰色的胎,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被打碎掩埋。
而汝窑太过珍贵,其数量及器型均有记录在册,仿制者层出不穷,贸然出现一只新的天青釉洗很难取信于人。
留下没烧好的支钉痕不仅是为了研究,更是真品的证明,加上汝瓷碎片是在嘉禾拍卖会上拍到的,来源详实,相当于做了背书,不怕有人怀疑。
这件修复好的汝瓷被云舟珍而重之的放在多宝阁最中心的位置。
这是他目前收藏的所有瓷器中价值最高的一个,虽然比不上拍卖行价值23亿的那件天价汝瓷,但两者的差距也不会太大。
无论是从汝官窑的稀缺性还是修复的完美程度,都足以说明它的价值。
而下面的支钉痕只是小瑕疵,无伤大雅,纵然按折半来算,这件瓷器的价值也过亿了。
云舟记得当时购买这些汝窑瓷片一共花费300多万(含佣金),还是徐老爷子帮忙支付的。
对他来说,相当于白得了一件珍贵的汝瓷,简直不要太划算。
“小舟,你有了这件藏品,说一句大收藏家也不为过啊。”冯大师感慨,“多少顶级收藏家都收不到一件汝官窑,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即使是他,穷尽一生也没有碰到过一件汝窑,更何况是别人。
他又打量了一下多宝阁上琳琅满目的瓷器,语气泛酸,“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你这里的瓷器件件都是精品,就算没有那件汝瓷,也当得上大收藏家这个称号。”
唐邢窑菱花形洗、北宋汝窑天青釉洗、钧窑水仙花盆、南宋银兔毫束口盏、龙泉窑青釉鸟食罐、元青花玉壶春瓶、明洪武釉里红玉壶春瓶、明永乐甜白釉高足碗、明宣德青花
这、这怎么全都是官窑精品啊?!
冯大师眼都瞪大了,上次只是检查了一下修复的瓷器,没仔细看。现在一看,这怎么回事,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官窑精品?
要是有其他收藏家在这儿,恐怕真的要羡慕嫉妒死了。
旁人收集一辈子瓷器,都赶不上这个年轻人收集两年的藏品,件件都是精品不说,还有汝窑、钧窑、元青花这种罕见瓷器!
饶是冯大师这种顶级收藏大师都面露恍惚之色,他收藏了一辈子古玩,藏品有数千件,但真正价值百万以上的也不过一百多件而已。
可是现在,单他看到的这些,几乎都是百万级别的,还有千万的,过亿的——
他忍不住有点怀疑鬼生,这足足抵得上自己半辈子的收藏了。
再往下看,呼,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不少民窑瓷器的。
不过看到那个青花将军罐的时候,他眉心一跳,不对,这还是价值百万以上的瓷器啊!!
万幸的是,后面的瓷器就没有这么夸张了,从几万到十几万的都有,避免了冯大师因为太过震惊而精神恍惚的命运。
当看到中间一排时,冯大师好奇的看着那块擦开了一道口子的乌鸦皮田,倒吸一口凉气,“这该不会是田黄石里最上等的田黄冻石吧?”
云舟点了点头,“是的。”
冯大师:“”
他又飘到旁边,看到了那对如凝脂般细腻的大雁,嗓音发颤,“这、这,别告诉我这是用羊脂白玉籽料雕成的!”
云舟想到了北寂,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您说得没错。”
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