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聊

    此后休息室安静地出奇，只有段群讲题的声音。这人不满嘴跑火车时，看起来挺正经的。

    临近七点，剩下的英语和数学两张卷子可把段群愁死。

    他偏头看向季路桥:"哥们，要不你先走"

    季路桥:"……"

    "段哥哥，你帮我看看这里对不对!"小豆丁又把段群拉回去，接着两人又为某道题目吵得不可开交。

    季路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了几道题目，然后点开微信公众号，调出几篇英语外刊刷。

    三人在一片和谐中熬到晚上十点，楼上加班的陈家伟带了几份烧烤来慰问功臣。

    段群坐在冒着油渍的肉串前，面色疲惫十分困倦，就连声音都带着深深的困意:"陈哥，要说狠，还是你狠，几根烤串就骗了个补课老师。"

    陈家伟在旁检查作业，看起来很满意，回他:"又不是什么名牌老师，还得给你封个红包"

    "怎么说话呢"段群把烤串推到季路桥面前，示意他不用见外放开吃，"我好歹也是二中数一数二的优等生，难道不值钱你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母校知道吗？"

    "你真会往脸上贴金。"陈家伟评价。

    小豆丁安静如鸡，坐在季路桥旁边，一边砸吧着嘴吃东西，一边偷瞄旁边的帅气哥哥。

    小孩笑得像哈巴狗，估计是见着帅哥太开心。头一回见人吃东西还能这么赏心悦目，就论吃相，甩开某人十八条街。

    某人指得是段群。段群没吃两串，嘴巴一圈全是油，目光瞄到季路桥，问:"哥们，你成绩怎么样？"

    季路桥抿了抿嘴，全校倒数第一的回答，说出来有些烫嘴。

    "你瞎问什么呢，肯定比你好。"陈家伟日常热衷打击段群，"人家是一中的，你心里没点逼数？"

    "靠，一中怎么了"段群大口咬了块肉，"要不是我当年酒没醒，说不定也能考进去。"

    "你还好意思说"陈家伟冲着季路桥吐槽，"这家伙酒量极差，非得逞强，偏偏挑了个中考前晚上的时间喝，你说他是不是作死"

    季路桥干巴巴笑了笑。

    陈家伟也不需要互动，继续单方面吐槽:"还有啊，这家伙简直是局里的常客，我赶都赶不走。他爸妈不在家，家里就个老太太和个妹妹，他怕老人家担心，不让她来领人，回回就和我们干瞪眼熬到下班，七点放人这个规矩就是被他耗出来的。"

    季路桥带着礼貌的笑容，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段群的反击随着而来，他也对着季路桥吐槽:"你别看陈警官现在人模狗样，高中时期也是个刺头。不知怎么就这么和自己以前的职业这么过不去，我好歹是二中现任校霸，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前辈，就从没见过这么打击后辈的前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管季路桥愿不愿意听，全冲着他吐槽对方的囧事。

    "行吧，吃完了快点滚蛋。"陈家伟有些招架不住，终止话题。

    他这才记起正事，递了张表格给季路桥:"按照规矩，你把上面的信息简单填一下。

    季路桥点了点头，接过笔和本子。陈家伟此时心情不错，还能打趣几句:"今天第一次进局子吧，以前没见过你。"

    季路桥嗯了声。

    "说不定以后常来。"段群在旁积极搭话:"还是咱俩手拉手一起来的那种，陈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季路桥:"……"他觉得有必要和段群打一架，教教这家伙说话的基本礼仪。

    陈家伟不想和高中生斗嘴皮干脆看向季路桥，目光落在他持笔的手指上，称赞道:"小时候练过钢琴吧，这手真好看。"

    段群也凑过头来看:"嗯嗯。"

    季路桥被看得很不自在，匆匆填了表，拿起手机告辞。

    当然，段群和块死皮膏药，粘着一块出来了。

    两人并排走出局子，向城中心走去，这时万籁俱寂，沿途店铺紧闭店门，白日的喧嚣仿佛从未出现。

    二人走在十一点的街道上，段群有一搭没一搭的叨叨。

    路过一个小超市，他步子不由得放缓了。

    "以前这是个幼儿园，我就在这上的。"段群说。

    季路桥跟着他停下，配合地"嗯"了声。

    "听我奶说。"段群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我妈那会在家，天天下午放学接我回家，喏，看到那个水果店了吗？"

    季路桥眯了眯眼睛，看过去。

    "那时我坐在我妈自行车后座上"段群平静说"每每经过这家店，吵着闹着非得要买块西瓜才能走。"

    街道一片静谧，天上月亮隐藏在乌云之后，季路桥偏头看向旁人。段群的侧脸轮廓蒙着淡黄月光，少了白日的锋芒，反而稍显柔和。

    季路桥沉默着听完，轻声附和了句:"西瓜挺好吃吧？"

    "是啊。"段群轻笑一声，半响，喃喃道:"可惜隔了太久，我都记不清了。"

    季路桥没说话，等到段群回过神，才跟着他继续顺着街道走。

    走到十字路口，两人就该分道扬镳了。

    "这方向是一中吧？"段群收回目光，"你寄宿的"

    季路桥:"嗯"

    "周末不回家吗？这么晚能进学校？"段群问。

    季路桥张了张嘴，犹豫如何回答。

    "你走吧"段群突然明白似地道:"翻墙时小心点，拜拜。"

    段群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又补充:"走路快点，估计要下雨。"

    天上漆黑一片，连个星星都看不着。

    季路桥:"……"

    还真被他蒙对了。

    一中位于这条街道的尽头，越靠近学校，周边的居民楼越多，还有几座没完工的楼盘，但基本被家长预定完了。

    十一点，本该是个野猫都看不到的时间，季路桥却看见他家停在校门口的车。

    杨宥的车是红色的。她坐在驾驶位上，隔着玻璃看到远处的季路桥后，拉开车门下车。

    季路桥下意识转身走，却被杨宥一声怒吼喊住，随后手臂被她紧紧握住。

    杨宥积攒了几小时的怒火毫不掩饰表现出来:"你打架了？还进局子了"

    季路桥偏开头，不想说话。

    "胆子是真肥了是吧？"杨宥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季路桥皱起眉头，她呵斥道:"你说话啊！敢做不敢当？"

    季路桥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他压抑着情绪，直视着杨宥冷声道:"是，我打架了又怎么样。"

    杨宥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几个小时前就等在校门口，漫长的等待将她的怒火逐渐放大，言语上的训斥已经不能排泄她心中的愤怒了。

    "想打人是吧"季路桥嗤笑一声:"打吧，不用压着自己，反正你没少打。"

    清亮的巴掌声响彻黑夜。

    季路桥舌头抵了下腮帮子，嗤笑道:"打完了么？"

    杨宥的手悬在空中，双目一时全是茫然。愣怔一下，又铁青着脸:"跟妈妈回家!!"

    妈妈这两字讽刺得很，戳得季路桥哪哪都疼。他带着无所谓的笑容转身，没走几步，听见杨女士突然道:"你爸回来了，他让你回去。"

    上边飘起毛毛细雨，寒风夹杂着雨丝呼啸而过，明明是九月中旬，却冷得像深秋。

    季路桥转身上车，偏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杨城这几年发展很快，街道两岸多了很多超市服装店，但大多还是米粉店。很多小孩不喜欢在家吃早餐，整天嚷嚷着到外边吃米粉，但季路桥不喜欢，因为吃腻了。

    他家住得远，是栋三层的独立楼层，离学校有二十分钟车程，走路能走两个钟头，白天好歹还有公交车。

    杨宥的车停在门口，季路桥看了眼全黑的窗户，"他真回来了"

    杨宥收着车上的东西，一边飞快道:"他要是没回来，难道你现在回学校"

    季路桥看着她，发丝遮着他眼睛，带着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愤怒，"你骗我"

    "骗你怎么了？我是你妈，还不能骗你了"杨宥拎着包，打开车门下车，没好气催促:"还坐着干什么？等着我请你？"

    季路桥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对他妈不可理喻的无可奈何。

    他没有进家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后边的杨宥气得胸口疼:"你给我站住!这都几点了!下着雨的，你不要伞吗!"

    她喊了两嗓子，匆匆进屋拿雨伞，再出门时，季路桥已经走远了。

    凌晨的街道飘着冰冷的雨丝，道旁昏暗的路灯明明灭灭，颇有点鬼片的既视感。

    季路桥插着耳机走到一半，手机因电量耗竭关机了，他脚步不由得加快了点。

    等他回到学校，也不知是几点了，翻了个墙，摸进宿舍楼，掏出钥匙开门。里边四人床全部都是空的。林杰石骏周周都回家，陆展鹏那家伙看他爸妈的指令。

    季路桥把手机冲好电，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擦着头发在课桌前坐下，打开手机看消息。企鹅微信基本没人联系，有个红色软件的消息倒是99+。

    他前几年下载r软件，在里边注册了个答题账户，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钱，就是觉得从他妈手里拿生活费时，很压抑。

    杨宥性格一直都很火爆，没有丝毫女生的细腻，就算在家，也是教导主任的做派。从小就跟着她那些同事，给季路桥报了不少班，什么钢琴小提琴奥数美术，不管季路桥喜不喜欢，接不接受，时间允不允许，精力跟不跟得上，一通乱塞。

    他当时还小，也不怎么会拒绝。天天熬到深夜，愣是把学业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平衡掉。那会儿，母子俩相处还算和平。

    之后，可能是因为发生的事情，也可能是他叛逆期到了吧，反正两人话少了很多，季路桥也不怎么回家。毕竟两句话就能夹枪带棒讽刺起来，根本不能待在一起。

    他很少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头疼。

    季路桥拿着平板和手机上床，裹着被子答今天的题目，他白天在局子，把所有题都过了遍，现在用平板写解析，完事之后，截屏发过去就行。

    他客户还挺多，集中于初高中。问得都是些网上搜不到，学校内部出得原创题。其中有个id还特勤奋好学。

    这人的id是"好好学习"，问得题目也很新奇。有些是教材上的例题，有些是练习册的题目，多是些中高难度的题。

    但奇怪的是，明明自己有答案，还问，问得角度还特迷惑:"小老师，求问如何看破这一类型的所有题目。"

    其他人都是求解析，他这人，是拿着解析问本质，经常拉着季路桥探讨出题人的意图，能把季路桥问到半夜想撞墙。

    而且废话奇多。

    除此之外，是挺努力的，经常熬到晚上一点两点。

    但季路桥就他那些问题推测，感觉他不是那种特别牛逼的学霸，而且也没什么野心。

    今天问得题目挺奇怪，是张物理卷子，季路桥扫了一眼，全是竞赛题……

    难道基础题搞定了，向奥赛进军

    季路桥答完其他人的题目后，挑挑拣拣，挑出这人能力之外的题目，把解析发过去，做完一切之后，到凌晨三点了。

    他收起平板和手机，打算睡觉，但那边很快回复。

    【好好学习】:"小老师，你还没睡啊"

    【好好学习】:"熬夜不利于身体健康，就算我们还年轻也不能透支身体。你看啊，你每天多做几题，也赚不了几个钱，相反，日积月累……"

    季路桥:"……"

    这人习惯性地说了一大堆废话，才进入正题。

    【好好学习】:"选择题第三题，我能用能量守恒定律吗？非得用加速度，好麻烦。"

    季路桥:"你看看题目最后一行。"

    【好好学习】:"啊……这段摩擦未知啊……我太困了，没看见。"

    季路桥:"……"

    【好好学习】:"小老师，我没问题了，你要睡觉了吗？"

    季路桥:"马上。"

    【好好学习】:"行行，那你睡吧，我本来还有点些事情想和你分享的。"

    季路桥:"你说。"

    【好好学习】:"我今天吧，过得还挺充实的，虽然没有赚钱，但把一群为非作歹的家伙送进了局子。你不知道那些人平时有多横行霸道，警察对我感激得不行不行。对了，我还遇见了个大帅比，曾经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帅，结果……省略五百字。"

    季路桥:"……你很棒棒"

    【好好学习】:"警察也这么说。"

    【好好学习】:"哎，你睡了啊？……嗯嗯……是挺晚的，那我们明天继续，你睡吧，晚安"

    季路桥关上手机，往被窝里钻进去，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软件里的用户，天南地北的都有，而且，他也没有看人资料卡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