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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八章 闻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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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一点朝阳洒下和煦,落在葳蕤的花瓣上,仿佛晓风中都遍满芳菲的气息。

    “这四序楼的楼前呀,最适合赏花了。”老伯说道。

    “老伯怎么不上楼呢?”

    老伯笑了笑,道:“我在京城卖炭十几年了,光是路过此地就有千百回。”

    “每一回都有人是笑着上楼,哭着下来的,我只要在楼边看看花就好了,何必自讨个没趣呢?”

    张奎仔细地瞧了瞧这座花楼,雕梁画栋栩栩,飞檐翘角高啄;楼中贵客满座,少有白丁。

    有书生倚栏观湖,风雅十足;又有舞妓伴歌翩翩,姿态万千。

    真是一副热闹的景象。他单以为老伯所道是戏言,对此置之一笑,却暗暗地记住了这个地方。

    张奎牵着马缓缓离去,他还要将喜事传达回去。

    这会,教坊的歌姬还在练词儿,悠扬婉转的曲调流入春日:“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他又如何能料到,新客常常,词非故、人依旧。

    多年之后,张奎已经不是第一次登楼了。

    彼时的他凭栏眺望,收得一副雁阵逐霞的景色,蓦然间有道倩影惊鸿落下,在楼前泛出漫天的桃花色。

    他怔怔地盯着那一幕,才想起金榜题名的那一日,也想到后来那个高雨靡靡的午后。

    暑气猖盛,人间总要有一场新雨消去火气,四序楼外雨似薄纱,将湖泊与莲花隐入一片朦胧。

    张奎独自凭栏,静静地观赏这场雨。他是来赴宴的,赴一场接风宴。

    宴会之初,高朋满座,举杯畅饮,相谈甚欢。他们汇聚于此,是为一大人接风洗尘。

    那位大人姓闻,名昭钧。因早年不满朝中结党营私的风气,以至于被排挤出了京城。

    尽管他身在江湖,才名依然享誉京华,每逢佳节就有他的诗词传入街巷,为人念诵。

    前阵子陛下读了他的文章,一时间龙颜大悦,又念起旧情,便下诏将他召回京中。

    于是,才有了这场接风宴。

    酒过三巡,张奎举杯问道:“枯木逢春乃人生一大幸事,闻大人此番入京。”

    “不知对满城文武有甚么想法?”

    闻仲瞧了瞧眼前人,他听说过这名后起之秀。

    曾有人将张奎锋芒毕露的事迹娓娓道来,惹得他连连惊叹,徒道是“后生可畏”。

    “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呀,今日我不谈朝事,只谈风月,还请陆尚书见谅。”闻仲答道。

    张奎微微错愕,未想到闻仲会有此答。

    他向来仰慕这位大人的风骨,自然知晓其性情高洁,空怀报国之情。

    而今难得面圣,怎会如此消颓?

    他沉下心,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聊起风月,自然是少不得四序楼,无数名妓汇聚于此,哪怕是千金买笑这种稀罕事,在这儿也变得屡见不鲜。

    但见有名歌伎娉婷行来,身着素衣,手抱琵琶,一只簪花别在发间,清香淡雅如一朵芙蓉。

    “此女真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闻仲点头赞赏道。

    “大人喜欢便好。”

    张奎随口应道。他素来不喜风尘之地的女子,即使是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终日徘徊于客人间,又能干净得到哪去?

    女子低眉颔首,应以微笑。她并未急着落座,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琵琶,为在座的几位客人一一斟酒。

    她素手作蝴蝶,在酒桌上翩然起舞,怎料失手将闻仲的酒杯打落在地。

    此番情景,寻常女妓早就花容失色,女子却是不慌不忙。

    镇定地叫人换去新盏,从容笑道:“英兰出身微寒,哪里见识过大人物的贵气,不曾想今日见了,竟一时失了方寸。”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闻仲见女子口齿伶俐,赞赏地抚须长笑。

    见此事了之,唤作英兰的女子继续倒酒,直至替张奎斟满。

    后者盯着杯中倒影,面容略显清癯,他自嘲笑道:“许是我贵气不足,才能安稳地喝上一杯酒。”

    英兰反应机敏,迅速道:“先前那位大人温润如玉,贵气内敛,已是令英兰手忙脚乱。”

    “而您风华正茂,贵气逼人,却是教英兰的手脚都不敢笨下去了。”

    张奎惊讶于女子的回答,轻视的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欣赏。

    闻仲趁机解围道:“陆尚书是如日中天,而我是日落西山,又何苦将陆大人与我这老朽比呢。”

    这话既是对女子所说,亦是对张奎所说。

    张奎深深地看了一眼闻仲,最后摆摆手,没有再计较什么。

    待到女子走完一轮酒宴,便向客人们施礼道:“妾身高英兰,小名英兰,今日为各位大人献曲。”

    女子款款落座,信手弄弦,伴着琵琶声唱到:“长相思,在商朝。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高英兰声若莺喉,引人入胜,一曲成则让诸位宾客赞不绝口。可当她再次弹唱时,却仍是太白的这首《长相思》。

    本以为是她自信得当,不曾想第三次前调响起时,居然还是一成不变。

    张奎颇为不解,打断了高英兰的奏曲,问道:“怎么来来去去,都是这首曲子呢?”

    高英兰整顿衣裳,微声道:“小女子虽然熟悉曲调,奈何诗词读得少了些,令诸大人见笑了。”

    众宾客不由得会心一笑,却无一人发声。毕竟论题词写作,谁敢在闻仲面前班门弄斧呢?

    闻仲亦有此意,可到底还是存了些文人傲气,他斟酌少许,故意道:“我自然能题词谱曲。”

    “可世人道我一字千金,真要是落笔下去,怕是连那些王孙贵族,也未必受得起呀。”

    谁知高英兰才思敏捷,应对自如道:“大人有所不知。”

    “咱们四序楼有一种茶,唯有千金作引,方得清香。”

    “若大人真是一字千金,将词与茶叶以热汤浸泡,那必然是茶香满堂,敢问大人可愿一试?”

    “哦?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消金茶。”

    消金消金,既然消金,则无千金,可若不试,又如何证明得了一字千金?

    闻仲闻言大笑,旋即叹道:“可惜呀,自古女子慧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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