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还不算蠢到家
英雄宴一结束，云丹枫便控制不住地昏迷了过去，待他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室内燃着熏香，烟雾袅袅，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绢纱的屏风外燃着两盏长明灯。绵长的烛光透过屏风与纱帐，照在他身上，愈发显得幽暗莫名。
云丹枫刚想翻身坐起，肺腑之间的剧痛却骤然令他跌倒原地。
床铺和被子无一例外都是如霞云一般瑰丽的蜀锦，躺上去更是柔软如绵云。与常珏一起风餐露宿数月的他，已经许久没有再接触到这么舒适的床了，恍惚之下，顿生前尘如梦之感。
床前突如其来的异动让他周身绷紧，云丹枫刚想道一声“谁”，身体的痛楚却逼得他咬紧了唇，只能发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声音。
他茫然又无助地感受着对方的靠近。
一只纤细柔软，宛如羊脂白玉般的素手伸过来，将薄如蝉翼的帐幔缓缓撩开。
夜光半隐半现地映出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形，仿佛来自悠远梦境的幽灵，他脸上戴着青铜的恶兽面具，嘲弄地看着他，眼里还带着胜利似的笑意。
他站在床沿，一手撩起床帐，定定看着云丹枫的面容良久。突然一掀衣摆，径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少年气定神闲，秀雅无匹，哪怕遮着面，身上也仍有一股耀眼的风华，带着令人目不转睛的魔力。
云丹枫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下一刻，却痛地忍不住小声吸气。
云归鹤沉默着看着他，他突然道：“痛吗？”
云丹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轻轻一笑，目中是云丹枫所不解的神色，他盯着云丹枫的脸，看着看着，竟是伸手摸了上去。
云丹枫皱眉，想要避开，却连动一下都艰难无比。他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泪水毫无用处地滑落脸颊。
对方眼中积郁的恨意和嘲弄让他一阵心惊。
“痛就对了。”他喃喃：“永远不要忘记，这痛，是谁带给你的。区区肉体之痛，算得了什么？这世上最让人痛的，是诛心。”
他在云丹枫的注视下，缓缓摘下了面具。
云丹枫看着他的脸，登时瞪大眼，目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挣扎之下，云丹枫拼尽力气，却也只能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你你是你，是你杀了”
“能猜到这一点，还不算蠢到家。”云归鹤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轻描淡写一笑：“没错，就是我。”
不等云丹枫问为什么，他便自己答道：“中原境内，唯有我和依依姐，方才知晓通往魔域的方位，不这样做，我如何能骗得他跟我走呢？”
他眼睛看着云丹枫，人却神游天外，不知是在想什么，目中是难以掩饰的厌恶和憎恶，以及残忍的快意。有时回过神来，对着云丹枫的脸，竟莫名带了一股诡异的同病相怜之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放心，来日，该知道的，你迟早都会知道的。”
“你是谁？你是谁？”
云丹枫咬着唇，盯着这个噩梦一般的人，目眦欲裂。他开不了口，只能绝望又徒劳地挣扎着。目光里，分明却盛满了这样的询问。
这个魅魔一般的少年却步步紧逼，对他笑地温柔又关切。
“小枫，你别害怕啊，你躲什么。”
见云丹枫瞪着眼看着他，身子哆嗦不止，不知是因恐惧，还是愤怒。云归鹤状似受伤地咬住了唇：“我可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弟弟，无论我伤害谁，我都不可能伤害你的。”
骗人骗人
不会伤害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嫁祸给他！让自己背上这样的罪名！
爹娘只孕育了他一个孩子！他没有哥哥！他从来都没有哥哥！更不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哥哥！
云丹枫尖叫出声，突然力气迸发，拼尽全力，推开了他。
云归鹤一愣，顷刻回神，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无声无息地一笑。笑容看起来就像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恶魔。
“哥哥不会生你的气的。”
他像是在对云丹枫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与你相依为命这么久，同甘共苦这么久，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呢？现在的你还没有经历过挫折，没见识过世间丑恶，天真地就像个孩子。就算被人算计了也不会自救。不过没关系。”
他声音轻地像叹息：“此处，正是个能最好锻炼你心性、助你成长之地。我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你。留你在这里，时间久了，该学的东西，我想你也应该能学会了。”
云丹枫已经闭上了眼睛，别过头，不肯看他，也不愿意再听他说的每个字。
云归鹤嫩如春葱的手指轻轻抚过云丹枫的脸，与那张绝美的面容几乎组合成这世间最动人的艳色。
“希望下次见面，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在临走之前，给云丹枫留下了最后一席话，也不管对方现在听不听得懂。
“不要轻易对着那个让你疼的人付诸一切。”
“你将来等来的，只会是他的弃如敝履。”
“今日如是，来日更是如是。”
那身影很快在他面前消失，不着痕迹，悄无声息，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场幻觉和梦境。
韩成崎当日坦言要留云丹枫在回生谷教养，常珏便以想明日再与云丹枫告别为由，要求在回生谷暂时住下一夜。对韩成崎而言，现今云丹枫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自然是欣然同意。
第二日午间时，常珏在门外问过韩成崎专门安排来照顾云丹枫的侍女，得知云丹枫已经醒来，身体也开始好转后，便踏进了云丹枫现今所待的房间。
“小枫”常珏进了房内，方一出声，便立即收到了云丹枫转过来的欣喜眼神。
“师兄”他方喊了一声，小脸便骤然发白，捂着胸口不住喘息。
常珏连忙道：“你现在有伤，别乱动，也别说话了，好吗？乖。”
他向往常那样，在他头上摸了摸。
云丹枫拽着他的手，神智近乎错乱一般喃喃自语：“师兄，你带我走，你快带我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常珏沉默了。
他惊讶于常珏的缄默，抬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兄？”
常珏道：“洛师弟他知晓魔域的位置，我明日，便要出发，与他前去寻找仇人。此去凶多吉少，我恐怕不能再带你”
云丹枫听到他提那位“洛师弟”，脸色巨变，他整个人骤然失了控，怒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脸他的脸！为什么他的脸会”
他这一吼，便牵起了身上的内伤，又顿时捂着胸口咳嗽不已。
常珏吓了一跳，忙道：“小枫，你怎么了？”
云丹枫也突然惊觉自己失态的样子活像个神经错乱的疯子，勉强顺过了气，待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他长睫微垂，低声道：“师兄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没用。远没有洛师弟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常珏不知自己该怎么答，他斟酌了下，露出一个笑，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道：“小枫，你觉得这回生谷的风光如何？”
云丹枫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常珏继续道：“此处风光甚好，韩谷主又待你如此亲厚。他还说，要将你收为亲传弟子。让他来照顾你，铁定比让你随我在外颠沛流离不知强了多少。”
云丹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道：“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将我推给别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常珏道：“不是把你推给别人，我是想，留你在回生谷学艺。这几个月来，你随我在外飘荡了那么久，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外面的人又老是欺负你，我瞧在眼里，心里怪不落忍的。”
云丹枫默不作声看着他，眸子里却有一层水汽悄无声息地氤氲了眼睛。
常珏见状，心里不禁难得心虚一瞬，连忙道：“你别哭啊，师兄保证，让你在这里学艺五年就回来接你不、不是五年，是三年！”
他并起三指，在云丹枫面前作保证状。
云丹枫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常珏，眼泪无声无息地溢满眼眶，直至滑下。
他道：“师兄你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你这辈子都不会来接我了。”
“我就算再蠢，也不可能连你的眼神都看不懂。你昨日看我的神情，分明就不像在看活物。”
云丹枫失神地喃喃：“从前我就觉得，你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仿佛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件可以为自己带来好处和利益的物品。我曾经怀疑过你是不是对我有所图谋，可是每次我濒临绝境，无一次不是你奋不顾身要救我，我原以为，是我自己误会了你。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都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
常珏一怔，忍不住闭上眼睛，摸了下自己的眼皮。
他的眼神有这么直白吗？
还是云丹枫太过敏感，连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看出不对劲？
云丹枫声音变得平稳无波，脸上的痛楚之色也逐渐褪去，仿佛身上的内伤对他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他已经好地差不多了似的。
可是他时不时变得急促的喘息，和额上止不住的冷汗却出卖了他。
云丹枫每说一句话，脸色便惨白一分，可还是极力忍着疼，一遍又一遍重复道：
“为什么？既然师兄对我毫无情义，那为什么当初要对我那么好？是施舍吗？是怜悯吗？”
他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常珏。
“还是，你想看的，就是我从云端一下子掉到泥潭里的样子？”
“你们都以为我傻，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怕拆穿一切，会失去更多，所以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云丹枫声音逐渐哽咽，眼泪却被他忍在眼眶里，强行不让它们落下来。他看着常珏，眼里有质问，有控诉，然而最后，却都化作了释然。
“我不该说这些的。”他擦掉脸上的眼泪，脸上渐渐露出一个笑来：
“我身体有恙，没法为师兄送行了，要走，便走吧。”
就这么自言自语着唱了半天独角戏，连云丹枫自己，都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个小丑。他自嘲一笑，轻轻叹息一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上了脑袋。
“愿师兄此行顺遂，一路走好。”
常珏转身刚要走，系统的声音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云丹枫心痛值+10，宿主现今积分：45〗
〖云丹枫心死如灰度+10，宿主现今积分：55〗
〖云丹枫委屈值+5，宿主现今积分：60〗
〖云丹枫纠结度+10，宿主现今积分：70〗
〖核能源能量冲波失衡，扣除积分10，宿主现今积分：60〗
〖心死如灰度幅度过大，扣除积分5，宿主现今积分：55〗
听了云丹枫那番控诉之言，他方才起身时，竟然还脚步虚浮，内心发慌了一下，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直到现在听到系统的声音，常珏的神智才立刻恢复了以往的清醒透彻。
他为什么要心虚，为什么要对一个虚拟人有罪恶感？
不要被这个由高科技做出的仿真人建模和模拟数据给欺骗了！
常珏对自己说：不能因为这个模拟数据表现地很疼，就真的以为他会疼吧！你一个现代高材生，极端唯物主义者，又不是个沉迷纸片人人设的中二少年，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虚拟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在常珏看不到的地处，云丹枫紧紧揪着衣领，仿佛正在身受着极寒一般瑟瑟发抖。明明冷地要命，苍白的肌肤上却有着大滴大滴的汗在不停地泌出，直到他再也抑制不住，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