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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九节狼也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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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万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承其名,必担其责。

    那玄元观历代传人如此厉害,薛钊又哪里敢轻易冒认?只可惜如今空口无凭无从辩解,只得沉默着劝酒频频。

    三杯酒后,二者熏熏然,话匣子打开,言谈间东一嘴、西一句,倒是说了不少典故。

    比如人修与鬼修不同,后者修行境界分作五重:阴魂、幽魂、玄鬼、地鬼、鬼仙。比照的便是人修的炼谷化精、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反虚、练虚合道。

    只是鬼修先天不足,失了肉身,上限定死了也就罢了,同境界之下比之人修相去甚远;

    又比如前朝有悬镜司,本朝有玄机府,都是收纳各方修士,专职驻守州府,处置妖鬼害人、修士犯禁事宜。

    大抵是因为朝廷与修士相互依存——朝廷需要修士处置妖鬼、修士犯禁,修士也需要朝廷稳定各地以收取供奉、香火。

    于是二者又有约束,皇家不得修行,修士不得干政。千年以降,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薛钊心中古怪,暗忖要是有修士相当皇帝怎么办?转念一想,若是横压一世的人物,料想也不屑于去当什么皇帝。

    若只是寻常修士,旁的修士又哪里肯?

    也正是因着上述约束,这才定下了修士入州府必录玉牒,以勘核其是否犯禁的规矩。州府玄机府衙门里驻守的供奉有一罗盘法器,若有修士入城,便会被罗盘查知。所以薛钊今日刚入城,傍晚便被找上了门。

    这规矩极有道理。州府是人口汇聚所在,若不经查验便随意让修士入城,万一有邪修、魔修起了歹心,施了邪法祭邪牲,只怕阖城百姓转眼就会被屠戮一空。

    再比如阴司地府虽然存在,却管不得人间生老病死,能管的只是厉鬼凶煞、妖邪作祟;

    比如天庭只是市井传闻,神明居于天上,却是道门高人敕封而成;

    比如武当宗谷真人七十年前造访青城山,与众剑修谈玄三日,归来后便在武当山下勒石刻下修真图。无数江湖人士拓印此图,从此以武入道再不是妄言,而今已有三人领悟此图修至人仙之境;

    比如南方十万大山藏有四大天魔,时而彼此攻伐,时而又纠集起来屡屡犯边……

    晚风透尽早春寒,三杯酒过却道晚,三言两语说不尽,一人兴尽,一人阑珊。

    薛钊又再劝酒,白万年与符好礼却坚辞不受,言道‘三杯足以,再饮无益’。

    二更已过,外间又飘起如丝细雨。一人一鬼起身告辞,薛钊说着‘招待不周’起身相送。

    符好礼拿了油纸伞,一步跨出踪迹全无;白万年却在柴门前略略顿足,回身热切道:“我观仙长初次下山,似乎银钱不太凑手。本想赠些程仪,又想着仙长心性高洁,料来是断断不肯收的。”

    白万年说的情真意切,薛钊却心中含泪……高洁不高洁的,你先赠了再说啊。

    心中腹诽,这话是定然不能说出口的。

    只听白万年顿了顿又道:“前街名柴家巷,有一大户柴家,其家中闹了鬼祟,听闻开出三十两纹银请过往修士驱邪除鬼,薛仙长回头不妨试试。”

    “多谢白道友提点。”

    送别白万年,薛钊关了柴门,返身回到堂内。抬眼便见香奴捧着瓷瓶一口一口贪饮着瓶中仙酿。

    薛钊抿嘴而笑:“贪嘴。”

    上前两步,探手将酒瓶抄起,略略摇晃,却见半满的瓷瓶里只剩下了些许酒水。

    “此酒不能多饮。”

    香奴砸着嘴,意犹未尽道:“道士,仙酿真好喝啊。”

    薛钊摆好酒瓶,挽了袖口拾掇残羹冷炙,闻言回道:“八十两一瓶啊,能不好喝吗?”

    原以为香奴会回嘴,不想却是半晌不见声音。薛钊回首,就见香奴趴伏在地已然酣睡过去。

    “呵……”

    他转头将香奴抱起,进得东屋放置在床,回身将桌案收拾过,又烧了热水擦洗,这才褪了外衣横卧在床。

    外间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声响催人入眠,丹田间却随着呼吸来回鼓胀,略略探查,不知不觉间丹田竟扩充了十几丝。

    薛钊心想,这青城吓煞人香果然非凡,三杯下肚竟顶得上一月修行。可惜实在太贵了,太贵了!

    慨叹间,犬吠猫叫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琴声,也不知是谁在抚琴。薛钊合了双眼,听着香奴那细小的鼾声沉沉睡去。

    转过天来,薛钊睁眼时就见香奴蹲坐床头,定定的看着自己。

    “嗯?”

    粗大的尾巴甩过来,香奴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认真道:“道士,你将仙酿藏在哪儿了?”

    “唔……”

    香奴眨眨眼,继续盯着薛钊。

    薛钊撑起身子皱眉道:“你昨晚饮了三杯有余,刻下尚且不曾消化,怎么又要贪饮?”

    香奴犟嘴道:“我只是想闻闻。”

    薛钊全然不信,说道:“等你消化了再说……那残酒都留给你,每日只可饮二钱。”

    香奴鼓了鼓嘴巴,心中不满,却知道拗不过道士,便跳下床来,慢腾腾的朝外挪动。

    趿拉了草鞋,推开窗扉,湿润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外间依旧铅云密布,那细雨却停了下来,积存的水滴顺着房檐上的茅草滴落,砸进墙根下的水洼里,晕出片片涟漪。

    薛钊提了木盆进得院中打了水,方才洗漱过,就见柴门前有人徘徊。

    定睛一看,却是将此房赁给自己的张伯。

    “张伯,早啊。”薛钊笑着打了招呼。

    张伯神色古怪,讪讪地应了一声,又踯躅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少年郎……昨夜睡得可还安好?”

    “还好。”

    “唔……就……不曾有怪事发生?”

    “没啊,”薛钊笑着道:“昨晚友人登门,多饮了几杯,一夜酣睡,直到方才才醒来。”

    “哦,那就好。”张伯好似如释重负,又好似疑神疑鬼。隔壁老妪呼喊一声,张伯随即走了。

    墙头嬉笑一声,薛钊扭头看去,就见杏花娘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嗑着冬瓜子道:“钊哥儿昨晚真没听见怪异声响?”

    “的确没有。”薛钊道:“许是睡得太熟了。”

    杏花娘应了一声,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才道:“钊哥儿,张伯一家出了名的抠门,你要小心了。”

    “是抠门了些,不过我看张伯好像人不坏。”

    杏花娘嗤笑一声道:“哪里看出来的?”

    薛钊道:“清早就来扫听,可见人还不坏。”

    杏花娘翻着白眼道:“你道他是好心?若钊哥儿被吓到了,张伯定然不肯退钱;若钊哥儿不曾听见怪异声响,张伯一准以为房中鬼祟已经没了,转头就要涨房租。”

    “哈?”薛钊细想之下,好似那老两口还真能做得出来。旋即失笑道:“受教了,不想我还不如杏花娘看得通透。”

    杏花娘哼哼两声极为得意,一双杏眼四下扫量,却不见香奴的身影,便开口问道:“钊哥儿,你养的九节狼呢?”

    薛钊顽笑道:“她呀……等杏花娘什么时候再得了蜜糖,不消招呼,她一准闻着味就来了。”

    杏花娘吐出冬瓜子,蹙眉感叹道:“这世道啊,人势利,不想连九节狼也势利!”

    薛钊闻言顿时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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