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溯源 皮肤饥渴症
谈到案件真相,艳艳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这个反应出乎赵向晚的意料。
赵向晚以为,艳艳代表费思琴内心最黑暗的那一面,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自然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看艳艳的反应,显然有所顾忌。
她在顾忌什么?
【我要不要说出来?会不会惹冰冰不高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别被她关起来。要不是因为木木欺骗了家里人,闹得无法收场,我都没机会出来。只可恨我没办法和木木说话,她只和冰冰沟通。不然在她第一次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时候,我肯定会狠狠敲打她。】
听到这里,赵向晚心思微动。
看来,艳艳虽恶,但却害怕冰冰。因为她能不能出来,全凭冰冰心意。
冰冰既能与木木沟通,又能掌控艳艳的出没,而艳艳却没办法接触到木木——这说明冰冰是费思琴多重人格中的主体人格!
【木木那个笨蛋,读书根本就不行,复读考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害怕被爸妈知道,估分填报志愿的时候,胡乱估了个520,可实际上她心里清楚……比去年还差,最多只有400分,连一本线都够不着,最多只能读个专科。】
【虽然费永柏没有说过必须要考多少,虽然屈薇歌安慰说放松些没关系,但他们的行动早就告诉了木木:我们都是大学教授,我们的女儿怎么可能只是个专科生?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再考,直到考上为止!】
【木木只要一想到分数一出,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就吓得要死。可是,这么简单的谎言,总会有被戳穿的那一天,是不是?】
【木木向冰冰求助,冰冰也没招。要我说,这有什么难?把他们都杀了,谎言就永远不会被戳穿了。只要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会再来管我读书、穿衣、交男朋友,多爽!】
原来,契机是高考复读!
先前季锦茂说过,费永柏对于女儿的高考复读估分结果非常满意,开心得很。事实上,费思琴欺骗了父母,她这次高考成绩很糟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冰冰,可是冰冰不同意。她虽然憎恨家里人,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们。因为我出的这个主意,她甚至开始限制我出来。我力量不够,只能悄悄等机会。】
【离高考出分数的时候越来越近,眼看谎言就要被揭穿,木木惶惶不可终日。学校已经放假,她天天呆要家里没地方去,只能躲在房间里发呆。冰冰左思右想,终于妥协向我求助,她说我胆子大、脸皮厚、认识的人多,肯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我学乖了,没说要杀人,我告诉冰冰,我会找人上门,假装抢劫,顺便把家里人都砍伤,然后把他们都送到医院抢救,这样一来,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医院,就没办法知道真实情况。到时候我托朋友做一份假的金陵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家。】
【这个谎言真的是漏洞百出,可冰冰病急乱投医,真信了。冰冰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费永柏认得不少高校招生办的人?难道不知道就算拿一张假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出来,也只是骗得一时、骗不了一世?要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心一横,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一死,家里什么都是我的,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房子,日子不晓得有多好过。】
【把真相说给警察听?我倒是无所谓,反正精神病杀人不偿命,警察能奈我何?我只怕冰冰知道我骗了她,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再住在这个身体里。费思琴身娇体软、肌肤莹润,简直是老天制造的艺术品,我喜欢这个身体,绝对不能走。要是能哄着冰冰把这个身体交给我一个人,该多好。】
冰冰有办法把艳艳赶走?
赵向晚听到这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病床上的艳艳:“费思琴,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何明玉手中记录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着赵向晚,敏锐地注意到,赵向晚没有称呼她为艳艳,赵向晚叫的是费思琴。
艳艳没有察觉称呼上的变化:“什么条件?”一般人看到她,不是色迷迷,就是战战兢兢,这个小女警倒是大胆,敢和她谈条件。
赵向晚嘴角微微一勾:“你告诉我全部真相,我帮你把木木赶出去。”
艳艳眼睛一亮:“你还有这本事?”多重人格患者,每一个人格都是独立的自我,适应不同环境而生。没有哪一个心理医生,敢有把握说让指定人格脱离这个身体。
赵向晚微笑:“你,就是我叫出来的,是不是?”
多重人格不管有多少个,都会有一个主体人格与后继人格。从费思琴的成长经历来看,冰冰才是最具主导力、最有能动性、最符合费思琴天性的“主体人格”。
木木不知道艳艳的存在,冰冰知道;
木木没办法和艳艳沟通,冰冰能够。
现在赵向晚要做的,就是通过交流、沟通、宣泄,诱导主体人格回归,并让冰冰对费思琴无法接受的不满、嫉妒、逃避、冲动等行为承担责任,并用更为建设性的办法处理它们。
只要主体人格接受自己,就能打破主体人格与后继人格之间的樊笼,让多重人格之间自由交流,融合为一个整体。
要做到这一切,赵向晚必须了解:艳艳到底做了什么。
艳艳最想要的,是独占这个身体,那就先放下一个诱饵:把木木赶出去。
果然,艳艳动心了。她的身体明显向前倾斜,拉近与赵向晚的距离,这代表接纳:“那,把冰冰一起赶走吧。”
赵向晚摇头:“现在还不行,你没有她有力量。强行驱赶她,你会崩溃。”
艳艳明显不相信:“你哄鬼。赶走了她,我就是费思琴,费思琴就是我,崩溃什么?”
赵向晚目光炯炯,闪着异彩:“费永贞就是因为其中一个强行占据身体,导致精神崩溃,送进了精神病院。当然,如果你想……”
“不不不,听你的。”艳艳一听,立刻相信了赵向晚的话。
正常情况下,多重人格中的每一个人格都是独立的自我,只要大家协调好,类似角色扮演,完全可以相安无事。为什么到最后,多重人格多半会走向精神崩溃?就是因为后继人格想要抢夺主体人格地位。
就好比一栋房子里住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主人,另外两个是客人。如果客人注意分寸,遵照主人的规则生活,这栋房子便不会有事。但如果有一天,客人想要鸠占鹊巢,主人一怒之下就会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赶我走?那就大家都别住。
艳艳抬头望着赵向晚,眼里多了一丝佩服。
【连外国著名心理医生都说不清楚的事情,这小女警倒是一清二楚。她一眼就知道我的存在,还能想办法把我叫出来,是个有本事的。】
【要不,就答应她?先把无能、愚蠢的木木赶出去,只剩下我和冰冰,我们俩有商有量,多好。只要多给我出去的机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把冰冰也给收拾了!】
听到她心中所想,赵向晚趁热打铁:“来吧,告诉我们前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艳艳显然还没有修炼到成精的地步,太想独占这个身体的她,咬上赵向晚丢下的饵,将案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何明玉笔走如飞,写得手腕发酸。
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骂:妈的,这都什么事!
祝康的足迹分析是准确的,闯进费家的是两名少年,一名青年。
青年名叫项裕,二十三岁,强壮高大,家中父母双亡,一个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在一家洗车店里打工。两名少年一个叫柯一锦、一个叫窦浩,一胖一瘦,在铁路职业高中读二年级,是项裕的小弟。
赵向晚问:“这些人你是如何认得的?”
艳艳咯咯一笑:“你们去启明女子高中看过没?虽然学校里没有女人,可保安是男人,翻过学校围墙,穿过一条巷子就是铁路职业高中。费永柏想要防着我找男人,哪里防得住?我一次翻墙外出的时候认得项裕,我们俩一见面就看对了眼,好上了。”
这个世界早就开放,想把费思琴塞进一个纯女性的环境,实在是太难。
尤其是发生过酒醉事件,亲眼目睹费永柏与艳艳一起滚床单,虽然最终没有成事,但屈薇歌依然羞愤不堪。只要一看到女儿,就想到她赤果果滚在费永柏怀里的画面。再爱女儿,屈薇歌也无法面对,于是选择远离与无视。
费思琴被送去学校寄宿,两周才回来一次。她的自由时间多了起来,艳艳也有了可乘之机。
被父母集体忽视、抛弃的感觉很不好。木木第一个受不了,开始摆烂躺平。冰冰再坚强冷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失去清白之后破罐子破摔,每周总会放艳艳出来一回,任她到处野。
艳艳以身体为诱饵,成功把项裕笼在身边。
项裕对艳艳言听计从,只需要一个电话便飞奔而来。艳艳挑了一个楼上、楼下和对面都没有人在家的时机,通知他中午一点带人过来,亲自打开门,就这样引狼入室。
说到这里,艳艳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兴奋。
“我帮他们开的门,他们带的是西瓜砍刀,那刀崭新、雪亮,闪着寒光,真漂亮!我和项裕一起去录像室看过那种港台片,古惑仔都拿着西瓜刀砍人,手起刀落,血肉横飞,过瘾!我顺手从厨房把切肉刀拿在手里。第一次砍人,那种感觉,真来劲儿,啧啧啧。”
听艳艳形容杀人过程,赵向晚与何明玉的内心都很沉重。
柯一锦、窦浩今年十七岁,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主,以港片黑涩会老大为偶像,听说砍了人可以拿到两千块钱,嗷嗷叫着就来了。
项裕个子高大,肌肉有力,床上勇猛,符合艳艳的审美,两人厮混在一起,甚至开始畅想结婚生子。听艳艳说起家里人强势霸道,项裕为她打抱不平,决意报复。
一刀砍中屈薇歌颈总动脉,血液四溅的人,是项裕;
一刀封喉,砍死费思章的人,是项裕。
项裕,是左撇子。
听到这里,赵向晚感觉喉咙口有些发紧:“刺伤费永柏的人,是谁?”
艳艳抬起右手,轻轻转了转手腕,轻描淡写:“我啊。”
难怪,费永柏没有用胳膊格挡那一刀,因为刺向他胸口的人,是他一手教养成人的女儿。
难怪,屈薇歌反抗力量那么微小,因为指挥外人砍杀自己的,是她呵护、抚养十九年的女儿。
不知道,费思章打开房门看到费思琴,她身边男子一柄西瓜砍刀横飞而来时,有没有喊出一声:“姐——”
赵向晚目光冰冷:“然后呢?”
艳艳“哦”了一声,“亲手把刀刺进费永柏左胸,看着他震惊、恐惧的眼神,我神清气爽。偏偏费思章那小家伙讨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咙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泡了,还冲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声姐。就这一声姐,我脑袋嗡嗡地响,然后……冰冰醒了过来。”
赵向晚道:“剩下的事,交给了冰冰?”
艳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歪了歪头,露出雪白颈脖——落在赵向晚眼里,这代表臣服。费思琴的三重人格里,冰冰占据主导地位,就连恶毒如艳艳,也无法反抗。
“我和冰冰开始争抢。冰冰把那两个胡乱砍了十几刀,刀刀不致命的小家伙打发走,我把项裕拉上了床。项裕十几天没见我了,杀过人之后更是热血贲张,我们俩在床上折腾了几回,等我舒坦了冰冰又回来了。事后项裕拿着钱离开,冰冰发现身边到处都是血,不敢哭叫,我教她说谎,可是她这个人太傲气,不屑于说谎,被你看出了端倪是不是?”
听到这里,案情终于大白。
赵向晚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看向终于停笔不再记录的何明玉。
何明玉的眼睛里也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心酸与怅然。
艳艳抬手撩了一下长发,将拂在脸庞边的头发挽在耳后,露出洁白如玉、形似贝壳的耳朵。
赵向晚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艳艳定定地看着赵向晚:“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该你兑现承诺,把木木赶走了。”
赵向晚:“你和木木都是后继人格,谁走、谁留,由主体人格说了算。”
艳艳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赵向晚:“赶走木木这件事,我要和冰冰商量。”
都是专业名词,艳艳听着似懂非懂,不过她不笨,知道费思琴身体里住着的三个人里,冰冰最强大,赵向晚所说的要和冰冰商量,应该是有道理的。
艳艳看着赵向晚,笑得灿烂如花:“可是,我现在不想走。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玩玩再回去。”
【我想要人爱我,我想要人抱着我,我想要他们狠狠地欺负我。只有皮肤相触的那一刹那,只有感觉到身体被刺痛,我内心的焦躁才能稍稍得到舒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他们说得对,费家的女孩儿就是贱,就是骚,无时不刻地期盼肉贴着肉。】
艳艳走下床来,靠着门框,看着站在走廊一言不发的刘良驹与季昭,眼中波光盈盈,流露出一股媚态:“季昭哥哥,警察哥哥。”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赵向晚大踏步上前,双手扣住艳艳肩膀,一扯一搭再一扳,狠狠将她摔在水磨石地板上。
“砰!”
一声闷响,艳艳后背砸在地上,眼冒金花,痛得差点闭过气。
——感受到身体刺痛才能舒缓焦躁?我来帮你!
刘良驹慌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赵向晚左手按住艳艳肩膀,右腿膝盖一弯,摁住她双腿,确认艳艳无法再动弹反抗之后,赵向晚腾出右手,上去就是一巴掌。
想要肉贴着肉?揍你也是肉贴肉!
“啪!”
随着这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向晚这是要做什么?
不管费思琴是不是嫌疑人,赵向晚身为实习警察,都不能动手伤人吧?
“啪!”
赵向晚又是一巴掌上去。
何明玉慌忙上前,弯腰一把托住她的手,低声道:“向晚,你做什么!”
赵向晚没有理睬何明玉,她俯下身,与费思琴那张漂亮脸蛋只有两寸距离,呼吸可闻:“感觉怎么样?”
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艳艳嘴角带笑,眼睛微闭,侧过脸来,主动贴近赵向晚的手掌,非常享受地说:“再来。”
赵向晚冷笑一声,厉声喝斥:“玩得够不够?”
受虐倾向,俗称贱胚子!
艳艳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近乎崇拜地看着赵向晚,后背剧痛袭来,她闷哼一声,整个人紧绷的神情却陡然放松下来,眉眼舒展,双肩微颤,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真好。”
赵向晚的声音清晰而冷硬:“玩够了就回去,让冰冰来见我。”
艳艳将脸庞在赵向晚的胳膊上蹭了蹭,乖巧地说了一声:“好。”
“嗡——”
刺耳的噪音之后,艳艳幽深的眼神变得清澈。
费思琴清醒过来,感觉后背、脸颊疼得火辣辣的,可是身体里那无时不刻让她难受,像有小虫子啃咬的麻酥酥的感觉却全部消失。
从所未有的满足感,令她喟叹出声:“嘤——”
明明是挨打了,怎么她一副大病初愈的酸爽感?在众人不解的眼神里,赵向晚松开膝盖,放开扣住费思琴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费思琴发现自己被赵向晚摁在地上,迷惑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择冲赵向晚伸出手来:“拉我起来。”
赵向晚没有拒绝她,弯腰伸手,将她拉起。
费思琴一瘸一拐地坐回病床,将膝盖慢慢抬起,抱着膝盖,腰往前微弯,脸蛋侧过来贴在腿上,这是一种回归母体胎儿状态的姿势,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赵向晚活动了一下筋骨,略带疲倦,拖过方凳坐下。
真没想到,打人也挺费力气的。
何明玉像不认识她一样盯着赵向晚:“喂,你……”
赵向晚悄声回了一句:“回去之后和你解释。”
赵向晚与何明玉的低语,似乎惊动了一直有些出神的费思琴,她抬起头,茫然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赵和晚回答:“艳艳来了。”
费思琴偏过头,眼神冰冰冷冷:“你见过她了?”
【那是个又坏又蠢的东西!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说谎、滥交、抽烟、打架、和那些小混混进录像室看小电影。可是……要是不隔段时间把她放出来,我的身体就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我的心里有一把火,随时随地都在燃烧,把我烧得口干舌燥,下面很难受。我真的很渴望,渴望与人肌肤相贴,渴望被人揉搓,我其实也很怕的,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讲。费老师说了,费家的姑娘如果不守贞洁,就会和姑姑一样疯掉,我害怕。】
【我在努力控制艳艳出来的频率,我不能让她毁了我的生活。木木是个乖孩子,她如果知道艳艳这样糟蹋身体,恐怕想死的心都有。刚才我明明没有允许,为什么艳艳就出来了?这个小女警眼神好厉害,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赵向晚听到费思琴的内心独白,语气平静地说:“费思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要乱跑。凶案我们还在调查,木木胆子小,你先别叫她出来。至于艳艳,你让她消停点!”
说到后面,赵向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奇怪的是,费思琴这一回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而是相对温顺地点了点头:“好。”
交代完,赵向晚站起身,和一头雾水的何明玉走出病房,叫上刘良驹、季昭,一起回市局。
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笔录里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参与入室抢劫案的三名男子,两名少年是铁路职业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年龄不足十八岁,只是帮凶。一名年青人名叫项裕,家住启明女子中学附近,修车工,他是主犯,杀死屈薇歌、费思章的凶手。而费思琴,她的第三重人格全程主导及参与整个过程,并刺伤费永柏。
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申请拘捕令,把这三人抓捕归案,免得嫌疑犯跑了。
第二件事情,要对入室抢劫这三人进行审讯,与费思琴的口供一一对应,细节是否一致,并寻找凶器、指纹、比对指纹、鞋印等。
重案一组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将费思琴、项裕、两名职高学生全部带了回来。一共四名犯罪嫌疑人,除费思琴之外,其余三名入室抢劫者分成三个审讯室,分别进行审讯。
费思琴则单独一人被关押在女子看守所。
柯一锦、窦浩第一次拿刀砍人见了血,既兴奋又恐慌,两人拿着从费思琴家里抢来的钱吃了顿烧烤,灌了两瓶冰啤酒之后,在家睡觉,当警察上门,给他们戴上冰冷的手铐,这才知道害怕。
根本不用重案组动用什么审讯技巧,只问了两句话,他们的心理防线便全面崩溃,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警察叔叔,我哪里敢杀人啊,就是学电视里演的,拿着西瓜刀胡乱砍了几下。”
“砍到第三下,刀一下子卡在肉里面,拔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回弹力,那种感觉,真的让人毛骨悚然,然后我就不太敢使劲砍了。”
“是项哥让我来的,他说艳姐爸妈对她不好,想报复她家里人,还说她家里有钱,只要我肯去,就给我两千块。我最近打街机游戏花了不少钱,手头正紧,所以……就按她说的,约齐了一起过去。”
“刀是项哥给我的,床头柜是我打开的,里头有好多钱,我和柯一锦一人分了一迭子。”
“是是是,我胳膊上被艳姐她妈妈挠了一下,你们看,很深的一道印子。”
“艳姐她妈妈,还有那个小弟弟,都是项裕下的手。项哥下手黑,力气大,咔嚓两下,妈呀,鲜血直飙,我吓得差点尿裤子,站在那里半天没动弹,后来,艳姐突然像疯了一样把我和窦浩推出去,我们没敢反抗,”
一字一句,都和艳艳在医院所说一模一样,丝毫不差,显然这两个职高学生并没有说谎。
到了项裕这里,审讯却并不顺利。他很讲江湖义气,有点大哥风范,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
“是,是我干的。艳艳说她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强了他,她妈妈不仅视而不见,而且还骂她是贱人,把她一个人丢到女子学校寄宿。她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受尽关爱,经常欺负她。我觉得她可怜,想帮她出个气。”
“是,她爸、她妈、她弟都是我杀的。”
黄元德将指纹比对结果拿出来,厉声道:“费思琴已经供认,费永柏胸口那一刀是她刺的,刀上指纹比对吻合。你不要逞英雄,说实话!”
项裕却依然坚持到底:“不不不,是我杀的。她不敢动手,是我抓着她的手、逼她执刀去刺,事后我还强暴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有配合。我和她是男女朋友,听她提起过家里有钱,就动了歪心思,带着两个小弟上门想弄点钱花,我们去的时候门没关。”
黄元德负责审讯项裕,听他还在那里充黑涩会老大,气不打一处出:“费思琴、柯一锦、窦浩都说了,是你们约好了时间,门是费思琴打开的。”
项裕没奈何,只得承认了这一点:“是,是提前约好。不过我们只是约好了上门吓吓艳艳家里人,抢点钱,杀人是我自作主张。我知道,被你们抓住我死路一条,我爸妈都不在了,和艳艳在一起才感觉自己是个男人,我不能让她坐牢。你们不要再追问了,那两个小屁孩也没干什么,只是拿着我买来的西瓜刀胡乱瞎砍,根本没什么杀伤力,要枪毙,就枪毙我一个吧。”
审到这里,案件处于胶着状态。
项裕求死之心很切,将所有罪责都担了下来,倒显得费思琴的罪行轻了许多——她虽然引狼入室,但也只是想报复一下家里人,并没有打算杀人;她虽然拿起了切肉刀,但却是项裕抓着她的手强迫她刺杀费永柏;她还是受害人,在自己的卧室被项裕强暴。
除了项裕部分口供与费思琴不一致外,其余痕迹检测、尸检报告都与他们所供述的一致。
鞋印显示的身高、体重;指纹比对、下刀深浅与方向,全都与他们的犯罪过程一一印证。
华灯初上,重案一组的成员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说说话。
吊扇风呼呼地吹着,办公桌上的玫瑰依然芬芳灿烂。
温馨的工作环境,熟悉亲切的同事,满室的玫瑰香味,忙碌了整天的赵向晚坐在会议桌边,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心很累。
今天上午在医院与费思琴的三重人格对话,斗智斗勇,终于让她说出真相,找到关键嫌疑人。
如果不是直接问出来,光是调查费思琴在启明女子高中的学习状况、发现费永贞的存在及病历、找出费思琴初一休学的原因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费思琴在学校住的宿舍是单人间,住宿条件很好。她通常都是晚上寝室熄灯之后悄悄外出,与同学、老师关系并不亲近,想要找出她的男友,恐怕也要花不少时间。
大家都心中有数,一坐下来,刘良驹便赞了一声:“效率可真高,赵向晚今天在医院表现神勇。”
尤其是那一背摔,简直吓得刘良驹出了一身冷汗。难怪许队,哦不,许局长开玩笑,说赵向晚为寻找赵家沟被拐卖的小姐妹,大雪天往辽省那边跑,得到施必胜警官高度评价:这姑娘,可真虎。
第一次如此神速破案,高广强感觉自己像坐上了凌霄飞车,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看向赵向晚和何明玉:“你们今天在医院询问费思琴,是怎么问出真相的?”
何明玉指着赵向晚:“全靠向晚,是她发现了费思琴的三重人格。不过……”何明玉终于逮住空问问题,“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有好多疑问。”
在提审费思琴之前,何明玉很想知道,为什么赵向晚会知道她有三重人格的存在,为什么敢动手打她,为什么打了她之后费思琴反而变得乖顺无比?
赵向晚今天一边忙碌,一边也在总结,听到伙伴们提问,她站了起来。
朱飞鹏赶紧推来小黑板,将粉笔递到赵向晚手里:“来,上台讲吧。”
高广强最喜欢重案一组这种强烈的未知欲与探讨精神,也微笑着鼓励。
“向晚,你给大家一起讲讲吧。我们在走访调查的过程中,也发现了费家很多违和的地方,但却没办法给出完整的结论。你是直接与费思琴三重人格对话的人,心理学、微表情行为学这一块可以说是非常优秀,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吧。”
赵向晚知道,她的考验又来了。
每完成一个案子,都是她总结提高、上升到理论层面的时候,这是考验,也是契机。
轻轻咳嗽一声,赵向晚看向何明玉:“师姐,要不,你来问,我来答吧。”今天说的话实在太多,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明玉没有按时间顺序提问,她先问了自己最感兴趣、最好奇,也最抓心挠肝的问题:“向晚,你为什么打费思琴?为什么打她之后,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很享受?”
刘良驹也很好奇,连连点头:“对,我也想知道。”
朱飞鹏等人一听,来了兴致:“哇哦!这不是受虐狂吗?”受虐狂,也是一种精神类疾病。大家听是听说过,但真没见过。
赵向晚摇了摇头:“不是受虐狂。准确来说,受虐狂是指当精神或肉体遭受痛苦时,他会感觉到快乐,换而言之,就是把痛苦视为一种乐趣。费思琴并不是。她小时候被费永柏责打手背,她并不快乐,并由此衍生出第二人格,冰冰。”
众人都听得很认真。多重人格的出现概率不足万分之一,此刻不研究,更待何时?
何明玉被她说得更好奇了:“如果不是受虐狂,那她为什么被打之后面部表情很放松?”
赵向晚叹了一口气:“所有的心理疾病,都要从童年开始溯源。从季总所言,从高警官走访的信息,从费思琴所说,我们可以对她的童年经历进行探寻。如果说,木木是费思琴的第一人格,那她的心理阴影是什么?”
何明玉这回答得非常快:“无情的殴打、责骂与批评。”
赵向晚点头:“对,一个乖巧、懂事、不知道反抗为何物的小姑娘,面对着强势、控制型人格的父亲,长期能动性被压抑,内心是扭曲的,终于在十三岁的时候,觉醒出第二人格,冰冰。第二人格独立、冷静、自我,是费思琴渴望成为的人,也是她的主体人格。”
朱飞鹏打断赵向晚的话:“等一下,不是应该最初的人格是主体人格,后面出现的才叫后继人格吗?”
赵向晚摇了摇头:“其实,温顺与乖巧,是费思琴被压抑之后的性格。如果费永柏不对她那么严苛,关爱中给予一定的引导,她会成长为一个冷静强大、独立自主、散发着女性魅力的女孩。所以,十三岁才出现的冰冰,是主体人格。”
朱飞鹏似懂非懂:“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内心最强大的那一个才是主体人格?”
赵向晚点了点头:“你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在所有人格中处于主导地位的那一个,就是主体人格。”
说完这一点,赵向晚扫视一眼众人,重点看着刘良驹:“有没有感觉,教育孩子真的是个技术活?管得松了,容易成为溺爱;管得严了,又怕把孩子吓住。”
刘良驹不断点头:“我也是个做父亲的,我家刘栗子今年三岁,我感觉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管。她在岁的时候喜欢打人,你们说,要不要管教?反正我老婆是绝对不娇惯栗子,她要是打人,我老婆就打回去,打得她哇哇哭,等她知道痛了再和她讲道理。后来,慢慢就好了。”
赵向晚赞许地点了点头:“刘师兄你们做得挺对的。孩子和小树一样,既需要阳光雨露、浇水施肥,也需要剪枝扶正、洒药打虫,才能让他健康成长。”
“为什么我会发现费思琴被打之后,会变得听话?因为我观察到她经常有些小动作,比如撩头发、抱胳膊、斜靠枕头等,她基本上只要安静下来,就会自我爱抚。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渴望肌肤相触。”
何明玉脱口道:“啊,皮肤饥渴症。”
因为读心术的缘故,赵向晚很讨厌与人身体接触,如果看心理医生的话,或许会给她诊断出一个皮肤接触恐惧症。只不过因为赵向晚后来遇到重案组这些正义、正直的人,还有周巧秀、许嵩岭这些真心关爱她的人,当然,还有季昭,他的表里如一、他全身心的依赖,成功让赵向晚有了新的、温暖的皮肤记忆,这才慢慢治愈内心创伤。
提到皮肤饥渴症,赵向晚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国外一些专家曾经研究过,孤儿院的孩子成年之后多多少少都有心理疾病,究其原因就是在婴儿时期缺乏爱抚。只有通过亲密的肌肤接触,才能安抚孩子的心灵,让他们获得安全感。孤儿院的孩子多,保育员根本没有时间去爱抚孩子,从而导致婴儿期皮肤饥渴症,这才有了后续的心理疾病。”
何明玉问:“你的意思是,费思琴在婴儿时期就缺乏与父母的皮肤接触?”
赵向晚道:“是的,我怀疑是这样。婴儿时期的事情费思琴恐怕不记得了,但费永柏、屈薇歌应该是知道的。我看过费家的房间,纤尘不染,连卫生间都干净得像新的一样。屈薇歌有较为严重的洁癖,这会导致她在哺育期间和女儿缺乏皮肤方面的接触。养婴儿嘛,大家都知道的,哪里有常年干净的时候,这对屈薇歌应该会是一种折磨。”
虽然屈薇歌已死,但赵向晚根据费思琴的心理异常,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婴儿期的皮肤饥渴导致费思琴胆子很小,特别渴望与父母身体接触。但屈薇歌是艺术家,相对清冷,再加上丈夫强势,一心要把女儿培养成手风琴演奏家,因此她与女儿保持一定距离。费永柏因为家族出了几个双重人格的长辈,就连姐姐也是这样的人,因此对费思琴处处提防,一心想用修道院式的教育来压制住费思琴骨子里那浪漫的、热情的、奔放的个性。费永柏本来就是严师,在教孩子练琴的过程中,用戒尺拍打手背,依然是冰冷的、没有温暖的,这让费思琴的皮肤饥渴症没有得到舒缓。”
何明玉反应过来了:“所以你将她背摔在地,并用手脚压制住她,通过这种皮肤接触、身体的压力施加,来缓解她的皮肤饥渴症状?”
赵向晚很认真地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