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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顾文娇 要恨,就恨到底;要断,就断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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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帧一帧的画面,从顾文娇脑中闪过。

    今天中午,重案组的两名女警过来找她调查灭门惨案的细节。

    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提到樊弘伟。直到看到她手上的伤痕之后,问出樊弘伟这个名字之后,赵向晚开始追问关于樊弘伟的所有。

    赵向晚问她和樊弘伟是怎么认识的,问他刻意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还问了樊弘伟的发家史,甚至鼓动她离婚。

    下午自己上班,她们再一次过来。

    问了些什么?全是关于樊弘伟的。

    她们问为什么樊弘伟每个月陪她去派出所询问案情,问为什么他从运输公司辞职,问他有没有提过蔡畅的名字,问他最要好的朋友除了曹得仁之外还有谁!

    刚才黄毅警官说了,重案组调查的都是大案、要案!

    如果樊弘伟犯的是经济案,重案组根本就不会关注。

    赵向晚她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询问这些问题。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樊弘伟犯的是大案!

    为什么问樊弘伟是否提过蔡畅的名字?那是灭门惨案之前,丢枪、惨死的警察。

    为什么问樊弘伟除了曹得仁之外还有什么小弟?杀警察是两个人,灭门惨案却是个人!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顾文娇绝对、绝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警察怀疑,樊弘伟是杀害自己母亲周金凤的凶手!

    是他吗?是他杀了母亲?

    这一刹那,天旋地转,顾文娇不知道身在何处。

    自己苦苦追寻了十年的凶手,竟然有可能是枕边人?!

    是了,练过武,年轻,身高172,体重135,鞋码41——所有特征都符合。

    曹得仁、阮武,这两人是同伙。

    阮武为什么会消失?

    因为是自己告诉樊弘伟,灭门惨案中门框上留下了一枚指纹。

    樊弘伟为什么处心积虑娶她?

    因为只有她在不断追寻凶手,与派出所的办案民警有紧密联系。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会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阮武,不就是自己通的风、报的信吗?

    为什么他把自己娶回家,却不肯关心爱护她,一醉酒就打她,非要看到她在身下臣服,他才肯罢休?

    因为他变态,因为他享受征服的快感,因为他觉得看着她苦苦追寻凶手,而这个凶手还在继续折磨她、让她生下儿子,超级有成就感。

    极致的痛苦,似潮水一般涌上来,压得顾文娇透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喉咙那里像被水泥糊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丝空气都吸不进来。

    眼前一片黑暗,顾文娇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憋死。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开始死命地抓挠着喉咙。

    不行!我不能死!我还要为妈妈报仇!

    我必须要把喉咙口堵住的水泥块扒掉,我必须要呼吸到空气!

    “嘶——嘶——”

    奇怪的低吼声传来,站在顾文娇身边的黄毅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赶紧上前抓住顾文娇的双手:“你干什么?”

    顾文娇的脖子上满是指甲抓挠的血痕,有的深到皮肉都翻了出来,可是顾文娇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还在拼命地抓挠着。

    顾文娇的双手被黄毅控制住,开始拼命挣扎。

    【不要拉住我,不要管我!我要呼吸,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

    她以为自己在拼命叫喊,可其实只在喉咙里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嘶嘶声。

    黄毅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吓得叫了起来:“顾文娇!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赵向晚,赵向晚快步跑过来。

    许嵩岭动作比赵向晚还快,上去一把按住顾文娇,察觉到她眼神涣散,力气却奇大无比:“情况不对,她需要镇静剂。”

    赵向晚冷静道:“打昏她。”

    黄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没想到赵向晚话音刚落,许嵩岭单手并掌,掌根在顾文娇后颈一击。

    顾文娇眼睛一闭,整个人昏了过去。

    黄毅托住顾文娇后仰的身体,张大嘴看着许嵩岭:“许,许队?”

    赵向晚没有解释,只对他说:“把她送去医院,一定要打镇静剂。”

    唉!没想到顾文娇如此聪敏,迅速把这一切串起来,自我发现了真相。只希望她一觉醒来,情绪会稍微稳定一些。

    黄毅犹豫了一下,许嵩岭喝了一声:“快去!”

    黄毅答了一声:“是!”

    将她横抱在手中,向医院方向飞奔。顾文娇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九十斤不到,抱在手中轻飘飘的。想到她这十年来一直在追寻凶手,黄毅心中也起了恻隐之心。

    警察最害怕遇到这样执着的受害人家属,每当看到她跑来询问,失望而归的身影,黄毅就一阵心虚。虽然他不是当年侦办案件的警察,但是顾文娇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他有负疚感。

    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失职,令她一次次失望。

    许嵩岭问赵向晚:“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了?”

    赵向晚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对母亲被杀一事执着了十年,咱们重案组今天这一套操作下来,她能没有察觉?也怪我,我问了她太多关于樊弘伟的问题,所以引起了她的警觉。”

    许嵩岭皱眉看着她,压低声音道:“确定是樊弘伟干的?咱们并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怎么她反应这么大?”

    赵向晚心中一阵酸楚:“她对这个案子的了解程度,恐怕比咱们组所有人更熟悉。只要有一点点端倪,她就能猜出结果。从她的反应来看,估计……这事是真的!”

    许嵩岭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脱口爆了句粗口:“我靠!”

    赵向晚道:“许队,咱们今天恐怕要加班。要抢在樊弘伟出院之前,找出证据。”

    许嵩岭点头:“好!重案组全部归队。”大案侦破就在眼前,正是摩拳擦掌之时,谁还有心情休息。

    --

    晚上九点,重案一组办公室灯火通明。

    在医院守着樊弘伟、曹得仁的朱飞鹏、何明玉两人也赶了回来:“全麻进手术室了,乔医生说十二点之前回去就行。”

    赵向晚问:“情况怎么样?”

    何明玉觉得很解气:“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状态,样子很吓人。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这么尖利的碎玻璃扎进去,樊弘伟的左眼、曹得仁的右眼都要进行眼球摘除手术,瞎一只眼是肯定的。就得看有没有伤及神经,会不会造成其它影响。”

    艾辉上下打量了季昭一眼,有些不服气:“看着也不像是练过的啊,怎么就能打赢那个樊弘伟?”

    季昭不急不恼,坐在自己的位置不说话。

    刘良驹年纪稍大一点,相对成熟,皱眉问许嵩岭:“许队,季昭会不会有事?按理说他应该拘留在派出所,毕竟他当众戳瞎了樊弘伟、曹得仁的眼睛,要不是季锦茂说动彭局作保……”

    许嵩岭道:“季昭情况特殊,案情也特殊,特事特办,这一点你别担心。”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鹏飞冲季昭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兄弟,没想到你真人不露相啊。”下手真黑,是个狠人。一般人打架使阴招,不过就是插眼、掏档、踩脚掌,谁会像季昭这样,上来就是酒瓶子戳眼睛?

    需要人照顾的小可爱,突然变成只大老虎,大家都有点适应不来。

    赵向晚不希望大家过多关注季昭,主动转移话题:“近距离观察樊弘伟、曹得仁,我对先前的判断又多了几分信心。另外,还有个新情况,我要和大家汇报一下。”

    众人成功被赵向晚的话吸引,全都看着她:“你说。”

    赵向晚走到小黑板前。

    小黑板上,还留着今天下午写好的樊弘伟时间线,其中樊弘伟、杨旭刚这两个名字划了圈圈,连上了线。

    赵向晚拿起粉笔,在上面写下一个新名字:阮武。

    “这人,是樊弘伟的小弟,曾经关系很好。”

    听到这句话,何明玉也想起来了:“对,今天中午我们调查顾文娇的时候,向晚问过她樊弘伟小弟的名字,我记得向晚当时问的是:除了曹得仁,还有谁,顾文娇便说了这个名字。”

    赵向晚点点头:“这个人曾经是樊弘伟的小弟,但后来消失不见,顾文娇并没有在意,但是我留意到了。你们还记不记得,蔡畅被杀案凶手为两个人,一个执锤砸后脑,另一个执尖刀刺心脏。”

    “对,记得,两人。”

    “可是医院灭门惨案却有个人。如果杀蔡畅的是樊弘伟、曹得仁,那灭门惨案还有一个同伙是谁?”

    朱飞鹏反应最快:“阮武!”

    赵向晚在阮武这个名字上画上一个圈圈:“对!这个人是他们的同伙。那问题就来了,阮武既然和他们一起做下大案,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何明玉说:“害怕,跑了吧?”

    赵向晚摇头:“不。1982年5月杀人,但他之后一直和樊弘伟在一起,直到1986年下半年才消失,那个时候顾文娇已经和樊弘伟结婚生子。”

    黄元德相对谨慎,皱眉道:“你确定是消失?也许他有了更好的发展?”

    赵向晚道:“我今天碰到了五福路的黄毅,他说1986年10月,阮武家里人来报过案,按失踪立案,至今没有找到。”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好好的,成年人失踪?什么失踪,多半是被同伙杀了!

    为什么杀阮武?

    重案组开始头脑风暴。

    “是不是分赃不匀?”

    “不应该,如果是分赃不匀,阮武闹腾,估计他82年就没命了,不至于关系好到连顾文娇都知道。”

    “那……有没有可能阮武事后越想越怕,想要自首,所以被樊弘伟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有这个可能性,但四年时间过去,樊弘伟1986年5月有了正式编制,将曹得仁、阮武都带进了城建局拆迁办,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至于这个时候想自首。”

    讨论到这里,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何明玉忽然惊呼一声,从会议桌后站了起来,一张脸胀得通红,那是给气的:“会不会,是顾文娇提供了什么重要信息,让樊弘伟他们不得不杀了阮武?”

    “狗东西!”

    向来温柔的何明玉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骂了一句,“我们上次就讨论过,樊弘伟之所以娶顾文娇,就是为了探听警方最新动静。会不会顾文娇知道了什么,无意间说给樊弘伟。然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所以樊弘伟动了杀念?”

    赵向晚冲她点了点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是,我猜也是这样。好,那么问题来了,有什么重要线索,是我们不知道,但樊弘伟却心知肚明,并且精准锁定阮武的?”

    这一下,所有熟悉案情的人都叫了起来。

    “指纹!”

    “门框上的指纹!”

    “右手食指的半个指纹。”

    “指纹是阮武留下的。”

    一阵寒意涌上来。明明是七月炎天,电风扇在呼呼地吹着,后背的汗还没有收,可是大家都觉得寒意逼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狡猾、猖狂、无耻的嫌疑人!

    第一,没人敢杀警察、抢枪;

    第二,没人敢在杀完警察之后还留在原地,个月之后继续持枪作案;

    第,没人会杀人之后故意接近受害人女儿,与她结婚生子;

    第四,没人会想到这样打听消息的方法,将隐患成功消灭。

    一般人做贼心虚,犯了案、杀了人,一有风吹草动早就跑得不见踪影,樊弘伟却不仅留在星市,还堂而皇之进了城建局,心安理得成为一名国家干部!

    高广强狠狠一捶桌子:“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许嵩岭听到这里,再一次惊叹赵向晚缜密的思维、大胆的推理能力。

    如果说,赵向晚先前在审讯过程表现出来惊人的观察力,利用微表情行为学理论一步步审出真相,已是惊艳众人。那现在她的表现,更加让许嵩岭相信:这是个刑侦天才!必须好好保护!

    许嵩岭站在小黑板旁边,点了点阮武这个名字:“樊弘伟害怕暴露的,那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朱飞鹏第一个跳起来:“对!樊狗以为杀了人就能消灭罪证?休想!”

    樊狗这个称呼一出,顿时被所有人接受。

    “樊狗做贼心虚,杀阮武肯定留下痕迹,我们就从这里着手去查。”

    “人死了怕什么?指纹还在。只要阮武家里人还留了阮武的生活用品,我们就能取指纹。”

    “樊狗以为他聪明,还利用顾文娇探听消息,我呸!”

    “他反侦查能力强又怎么样?樊狗根本就不懂刑侦技术。”

    许嵩岭当机立断,开始指挥行动。

    “朱飞鹏、何明玉,你们继续盯在医院,千万别让樊、曹二人跑了。虽说医院那边可以给他们上麻醉,但毕竟没有人当他们是犯人,不会约束他们的行动。他们如果真的要跑,医护人员也不会去阻挡。你俩就给我死死地盯着,寸步不许离!”

    朱飞鹏、何明玉立定:“是!”

    “祝康、黄元德,你们去五福路派出所了解阮武失踪案的所有细节。”

    祝康、黄元德立定:“是!”

    “艾辉、刘良驹,你们去阮武家中了解情况,进行指纹采集。”

    艾辉、刘良驹立定:“是!”

    “向晚,你和季昭负责陪伴顾文娇,注意她的心理状况,我担心她会有严重心理创伤,做出极端的事情。”

    丈夫是杀母凶手,一般女人根本扛不住这么大的痛苦。刚才在小饭馆顾文娇的精神状态很不对,许嵩岭不得已打昏了她。可是那份痛苦并没有消失,还需要人对她进行心理疏导。

    赵向晚点点头:“好。”

    高广强见所有人都有任务,就他还没有分派工作,有点着急:“许队,我呢?”

    蔡畅被杀案终于有了眉目,高广强此刻比谁都着急。哪怕知道蔡畅做过违法的事,但他罪不致死。杀他的人,该死!

    许嵩岭看了他一眼:“老高,你和法务科的人熟悉,重启案件调查的手续,就由你负责吧。”

    高广强有点不情愿,手续什么的,分分钟搞定,哪里有参与案件调查有成就感?

    赵向晚忽然想到一件事,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高警官,你不是和重案组的人很熟吗?”

    高广强一拍胸脯:“对,我就是从重案组过来的嘛。”

    赵向晚道:“关于水库抛尸案,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

    高广强不知道她有什么想法,但因为目前这个案子之所以走到现在这个流程,完全是基于赵向晚大胆的想法,因此他不等她说完,赶紧催促:“你只管说。”年轻人脑子活,有冲劲,应该多多鼓励。

    赵向晚凤眼微眯,闪过一道寒光:“大家还记得火锅店里,樊弘伟、曹得仁他们拿季昭开玩笑,曹得仁还走过来要摸他的脸吗?”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都紧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后来在省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我推倒啤酒箱露出身形,樊弘伟看到我们,第一时间表现出对季昭的兴趣,并且拿着酒过来要和我们拼桌,用近乎调戏的口吻再次询问季昭的名字。”

    季昭听到赵向晚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叫我?什么事?】

    季昭那独有的清润少年音在脑中响起,赵向晚冲他摆摆手:“我在和他们讲饭馆里发生的事,没有叫你。”

    【哦。】

    小云雀耷拉着脑袋,有点小小的失落。

    赵向晚问他:“饭馆里,你为什么忽然动手?”

    【你流血了。】

    “还有吗?”

    【他的手碰到我了。我爸说过,只要是让我不舒服的碰触,都可以反抗。】

    赵向晚明白了。

    季锦茂父爱如山,真的是用心良苦。季昭患有自闭症,不会正常表达自己,偏偏他又长得好看,容易受到骚扰,所以季锦茂找人来教他防身之术。

    为了担心季昭伤了人,季锦茂连律师团队都准备好了。

    只是,恐怕连季锦茂自己也没想到,季昭的学习能力超强,竟然能凭借防身之术对抗凶悍如樊弘伟。

    赵向晚冲季昭点点头:“就这么干,挺好的。”

    季昭与她视线相触,确认赵向晚并没有不高兴,终于安下心来。

    赵向晚看向高广强,将话题引回刚才的水库抛尸案。

    “从他们的反应,我判断樊狗、曹狗应该是喜好男色之人,并且在这方面涉猎颇深,绝对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现在受害人要面子所以没有声张。”

    高广强还没明白过来,但许嵩岭是刑侦大队队长,对水库抛尸案的进展了如指掌,迅速把握到重点:“你怀疑……又是樊、曹两人干的?”

    赵向晚点了点头。

    高广强今天一天都在跑蔡畅被杀案,没有关注水库抛尸案,听到这里很疑惑:“樊狗、曹狗好男色,和水库抛尸案有什么关联?”

    许嵩岭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法医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年龄19-21岁之间,后庭有撕裂伤,体内留有男人精液,显然生前曾遭受性虐待。”

    啊?啊?啊?

    即使在刑侦领域多年,众人依然大开眼界。

    性虐待男人?

    狗!

    樊狗!曹狗!

    赵向晚面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咱们星市,如此明目张胆好男色,虐待致死男人沉尸水库,又恰好在五福路派出所辖区的……”

    高广强听懂了赵向晚的话,眼睛瞪得老大:“你这个怀疑虽然大胆,但可能性很大,我这就联系组的梁元凯,正好趁着那两条狗在医院手术,抽血取样,进行dna检测!”

    安排妥当之后,赵向晚、季昭、何明玉、朱飞鹏四个人开车前往省医院。

    夜风如水,城市灯火闪亮。

    孩子们在路边嬉戏打闹,举着水枪到处乱滋,时不时发出欢叫声。

    虽然说,阴暗的角落里隐藏着罪恶,但不可否认,这依然是个美好的城市。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朱飞鹏与何明玉守在走廊,等着樊、曹二人出来。

    赵向晚则找到顾文娇的病床。

    因为是医院职工,顾文娇又是在医院长大,黄毅把昏迷的顾文娇送到争急诊科,听说了她的情况之后,医生第一时间安排顾文娇住进了特护病房,并用上镇静剂。

    顾文娇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眉毛紧皱,即使昏迷,依然痛苦。

    赵向晚长叹一声,拖了把椅子坐下,伸出左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

    赵向晚的左手刚刚抚平顾文娇的眉头,转瞬又皱了起来。

    病房很安静,听得到日光灯管发出的“丝……丝……”声响,顾文娇忽然开始呻吟。

    赵向晚贴近她唇边,听到了她的呓语:“妈,妈妈,妈妈。”

    一声又一声呼唤,听得赵向晚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赵向晚从小缺失母爱,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温柔地爱抚、呵护。

    即使养母钱淑芬、生母魏美华让她失望,但遇到难过之时,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抱紧双臂,将自己蜷成一个团,无意识地喊着妈妈。

    每个人,对母亲的依恋,自胎里形成,深入骨髓。

    哪怕是母女关系不好,失去母亲依然会难过。

    更何况是从小与母亲关系良好,能够一起看电视、一起聊闲天,亲密无意的顾文娇呢?

    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无力阻挡,那种锥心的痛,恐怕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吧。

    季昭感觉到了赵向晚的情绪低落,轻轻握住她右手。

    【不怕,有我。】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季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羡慕他。

    虽然季昭有自闭症,拒绝与人交流,但他有一对非常、非常好的父母。季锦茂爱他如命,教他防身术、教他画画,努力挖掘他的潜能,在遇到拥有读心术的赵向晚之后,放下身段讨好,忍着不舍把季昭送到重案组。这一切,都是真心实意为季昭谋划未来。

    哪怕季锦茂看错了洛一辉,但不可否认他用心培养洛一辉,送他去国外读心理学,也是想为季昭培养心腹,保证在自己死后还有人真心实意关心季昭。

    虽然没有见过季昭的母亲洛丹枫,但从季昭的容貌来看,绝对是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听说季昭的绘画天赋也遗传自母亲,那他母亲应该是位艺术家,季锦茂心甘情愿为她结扎、只生季昭一个,那必定是爱之入骨。

    父母恩爱、全心全意地呵护他成长,季昭真的很幸福。

    想到这里,赵向晚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季昭的脸,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在手下变形,而他乖乖巧巧不予抵抗,这才心里舒坦了一些。

    赵向晚笑着嘟囔了一句:“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季昭听得分明,眼神认真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眷恋而温柔。

    【好看,不好吗?】

    赵向晚故意板起脸:“不好。”

    【我觉得好。你比我好看,你聪明又厉害,我喜欢你。】

    唉哟,季昭知道甜言蜜语了。

    赵向晚的坏心情,彻底被他治愈。

    “啊!”

    一声急促的呼喊,顾文娇陡然惊醒。

    因为用过镇静剂的原因,顾文娇的脑子一刹那间有些迷糊,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

    可是,心脏那里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在提醒顾文娇:她一定遗忘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赵向晚听到顾文娇的呼喊声,迅速转过头,一把抓住顾文娇那双试图捶打脑袋的手。

    顾文娇无声地挣扎着,眼睛里透着绝望。

    【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心慌得厉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赵向晚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顾文娇,先别慌。”

    听到赵向晚呼喊自己的名字,顾文娇停止挣扎,目光逐渐聚焦,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你,你是赵向晚?”

    赵向晚点头道:“是,我是。”

    顾文娇左右看看:“我为什么在医院?”

    赵向晚:“你昏倒了。”

    顾文娇感觉脑子里起了雾,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昏倒?”

    赵向晚没有说话,嘴唇微抿,安静地看着她。

    镇静剂的药效在慢慢失灵,顾文娇的脑子里忽然涌进来许多、许多画面。

    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季昭:“啊,我认得你,你戳瞎了樊弘伟的眼睛,你还踢了他的裆!”

    顾文娇反过来抓住赵向晚的手,兴奋地说:“他打我,你们替我出了口恶气。你不知道,看到他眼睛里插着个碎瓶子,一脸的血,跪在地上鬼叫,我心里有多么开心。他在家只要一喝酒,就会打我。他打我的时候,下手可狠了,很痛、很痛!我想反抗的,可是我打不过他;我也想离婚的,可是他拿儿子性命威胁。”

    顾文娇现在像个受了委屈寻求妈妈帮助的少女,单纯、活泼、可爱,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性情。

    赵向晚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顾文娇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昏迷的原因。

    顾文娇说了一会话,感觉喉咙口的憋闷感轻松了一些,心脏也没有那么痛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丝撒娇的味道:“我口渴,想喝水。”

    赵向晚点点头,将手收回,起身帮她倒了杯水,送到她身边。

    听到病房里有响动,值夜班的护士走进来,帮着升起病床一头,让顾文娇半坐着,方便喝水。

    护士一边升床头一边说话:“顾医师,你怎么突然就昏倒了?送你来的警官也没有说清楚,光嘱咐医生给你上镇静剂。哦,对了,你爱人还在手术,听乔医生说,挺严重的。”

    护士是个年轻姑娘,喜欢说话。一边做事一边叨叨叨,赵向晚根本无力阻拦。

    顾文娇一口气喝完杯中水,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赵向晚,眼睛焦距却不知道凝在哪一个点。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重案组调查医院灭门惨案,今天中午就开始找我打听樊弘伟的事。】

    【晚上警察过来,赵向晚说樊弘伟、曹得仁是犯罪嫌疑人。】

    【重案组只查大案、要案,他们重启灭门惨案调查,樊弘伟是杀人凶手,他们,他们就是杀害我妈妈的凶手!】

    “畜生——”

    顾文娇使出全身力气,终于骂出这一句。

    她浑身颤抖,可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没有什么力气,连愤怒的力气也没有。

    赵向晚让护士离开,将板凳拖到床边与顾文娇靠得更近了些,目光沉静。

    “顾文娇,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樊弘伟是杀母凶手?”

    顾文娇呆了呆,看着赵向晚,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赵向晚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着她,等她理顺思路。

    赵向晚的态度让顾文娇也渐渐冷静下来:“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什么处心积虑要娶我?我以前一直想不通,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可如果他是凶手呢?他和我结婚就能名正言顺地陪我去派出所询问案情、探听进展。他以前有个小弟叫阮武,后来不见了。他消失的时间,就是我告诉他警察在门框上发现了一枚指纹之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除非……他就是凶手!”

    赵向晚知道,这是顾文娇的心结,与其隐瞒欺骗,不如直言相告:“是,我们重案组重启十年前的灭门惨案,高度怀疑樊弘伟、曹得仁是凶手。你一直在追寻杀母仇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

    顾文娇从赵向晚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颗心陡然往下一沉。

    失重的感觉之后,心脏忽然急速地跳动起来。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明明警察调查的结果说,杀蔡畅是两个人,杀……杀我妈妈的是个人,年龄、身高、体重、习武,所有特性都符合,我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他杀了我的妈妈!”

    赵向晚摇了摇头:“人海茫茫,符合那些特征的人很多。谁也不会想到,杀了人还敢明目张胆地活动,处心积虑地接近受害者家属。不要说你,那么多警察都没有追查到樊弘伟那里去,可见他有多么狡猾。”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自己遇到这件事,这桩悬案恐怕就真的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顾文娇陷入了极度的悔恨之中,一时之间根本听不进去赵向晚的话。

    “我真的很该死。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丝怀疑都没有!我还和他生了一个儿子,我和我的杀母凶手生了一个儿子!”

    “嗬嗬——”

    顾文娇的笑声诡异得可怕,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双手死死捏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却无法缓解内心的苦痛。

    赵向晚打断顾文娇的笑声,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视,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着异光:“这不是你的错。”

    顾文娇被迫对上赵向晚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的眸子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将心中所想都吐露出来。

    “怎么不是我的错?这就是我的错!”

    “我看不惯父亲再婚、遗忘母亲,所以拼命反抗他的所有安排。他让旁人介绍的对象,我一个都不见,偏偏看上了樊弘伟。”

    “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挑男人第一要看人品,我没有听她的话!”

    “既然发现他人品不好、对我不好,我应该和他离婚,我不应该和他生儿子!天宝啊……妈妈怎么办呢?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难道我能把你舍弃?”

    引导顾文娇把压在心底的痛苦说出来,这是打开她心结的第一步。

    赵向晚握住顾文娇的手,声音温柔而低沉:“错的人是樊弘伟,你不必自责。”

    顾文娇仰头看着赵向晚,泪水滚滚而落:“我,我的天宝……”

    樊弘伟是顾文娇杀母凶手,但两人有个共同的儿子樊天宝,这是顾文娇痛苦纠结的根源。

    赵向晚加快语速,问的都是极为简单,可以不假思索回答的问题。

    “天宝姓顾吗?”

    “不。”

    “他姓什么?”

    “樊。”

    “他今年几岁?”

    “快六岁了。”

    “离十八成年还有多久?”

    “十二年。”

    “假如他二十六岁他结婚生子,还有多久?”

    “二十年。”

    “你若活到八十岁,还有多久?”

    “五十年……”

    赵向晚忽然就停了下来,认真而专注地看着顾文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顾文娇感觉脑子里糊成一团的思维被拎了起来,越来越清醒,开始喃喃自语。

    “樊天宝是我的孩子,但也是樊弘伟的儿子。他们樊家代单传,肯定不会把孩子给我。就算法院把天宝判给我,樊弘伟的爸妈也一定会来闹事,他的姐姐们也会教天宝恨我。我养了他六年,没错,可是未来还有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时光要过……”

    樊弘伟若定了罪,绝对会枪毙。樊家人代单传,樊弘伟的父母必定要争夺樊天宝的抚养权。

    与其不断纠缠,不如直接放弃。

    与其将来孩子憎恨自己帮助警察抓走他的父亲,不如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要恨,就恨到底;要断,就断干净!

    “就当没生这个孩子,就当没生这个孩子?”

    说到后来,顾文娇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坚定,咬牙硬起心肠,重重说了一句:“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看到顾文娇狠下了心肠,心中有了决断,赵向晚很欣慰:“顾文娇,这里是你的主场,不必再害怕樊弘伟。他曾经怎么待你的,那你就怎么待他。这叫做——”

    顾文娇若有所思,眼睛一亮:“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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