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落网 你杀了谁?交代清楚!……
人就是这样,更愿意相信自己期待发生的事情。
明明湛晓兰亲口告诉熊成锋,孩子已经被打掉。但当赵向晚告诉他孩子还活着的时候,思儿心切的熊成锋便立刻选择相信她。
一番挣扎之后,熊成锋问赵向晚:“你,你想知道什么?”
赵向晚问:“湛晓兰在哪里?”
熊成锋陷入沉思。
【告诉她其实也没什么,让警察把晓兰带走,老子最多算绑架,关个七、八年再出来,还是一条好汉。只要警察不去挖后院,就不会发现底下埋着的尸骨,罪名便不大。反正儿子已经有了,熊家有后,我老娘的心一安,我这一辈子也值了。不对……还不知道这死娘们讲的话是真是假,我怎么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只要警察不去挖后院,就不会发现底下埋着的尸骨”这一句话让赵向晚心中一凛。这人穷凶极恶,杀人埋尸,只要找到他的老巢,就能揪出罪证!
赵向晚目光低垂,暗自思索。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他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读心术在手,赵向晚很清楚怎样包装谎言。
“湛晓兰当年的确是打算打掉孩子的,但想想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便有些舍不得。孩子长得很好,健康聪明,雪白可爱,只是因为未婚先孕,湛晓兰不敢养在身边,所以送了人。”
熊成锋眼中凶光一闪:“老子的娃,她竟敢送人!”
赵向晚:“那怎么办呢?你甩给她两百块,让她落胎,逼她分手。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难道让她哭着求你复合吗?她生孩子时大出血差点死在产床上,真的很可怜。你啊,当时不愿意珍惜,欺负一个刚从乡下出来打工的女孩,现在又不肯好好待她,把她装进箱子里带出去、藏起来,怎么能这样对待为你千辛万苦生下孩子的女人呢?”
怎样让谎言看上去和真的一样?在细节处下功夫就好。
或许因为求子心切,又对母亲有依恋心理。熊成锋听说湛晓兰生孩子遭遇这么大的凶险,内心被触动,眼中凶光渐渐消散,变得柔和起来。
【这个女警察说的这么逼真,应该是真的。晓兰恨我逼她打胎,害怕我和她抢孩子,所以才说把孩子打掉。其实,那个孩子还活得很好吧?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像不像我?】
赵向晚下了一记猛药:“你要不要看看孩子的照片?我在湛萍那里看到过,应该是周岁照吧,非常可爱。”
熊成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手铐将他固定在审讯铁椅上,让他没办法有大的移动,但此刻因为整个人都被赵向晚的话所吸引,不自觉地前倾,后背呈现出一道弧线。
“好。”此刻熊成锋再没半分怀疑。
他是家中独子,十五岁便从农村出来,四处打工。先在工地当泥瓦小工,因为一身好体格、敢打敢斗,被当地砂霸看中,每天不是抢地盘就是打群架,在一次群殴中失手伤人致残,判刑入狱。
从监狱里放出来后,熊成锋远离原来的环境,在星市开起面的,不过依然改不了鲁莽好斗的性子。他脾气火爆、下手狠,但因为外形高大威猛,出手大方,很吸引妹子的眼光。他本就雄性激素分泌旺盛,又没有什么道德感,几乎来者不拒,在花丛里晃悠得十分自在。
熊成锋虽然凶悍,但对父母非常孝顺。父亲去世后,面对母亲的祈求,他感觉到了传宗接代的压力。可是当他开始考虑结婚生子时,却发现自己无法让女人怀孕,这才有点慌了。
折腾了两年,当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看到“弱精症”这个字时,熊成锋差点崩溃——无用的男人、绝后、对不起父母、愧对列祖列宗……
种种负面情绪涌上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某一天,他开着面包车经过鞋店门口,无意间看到湛晓兰,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让这个女人怀过孕,顿时看到了希望。说不定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呢?也许他已经做爸爸了呢?
越得不到的,越珍惜。
——这句话,在熊成锋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察觉到熊成锋已经意动,赵向晚起身道:“那你等一下,我去湛萍那里要照片。”
熊成锋的目光紧随着赵向晚,一直到审讯室大门关上,他依然盯着那扇门,仿佛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半个小时之后,赵向晚进来,取出一张半寸黑白小照,送到熊成锋眼前。
熊成锋双手、身体被固定在椅中,没办法有太大的挪动。他颤抖着双手慢慢接过照片,目光贪婪地盯着这张小小的照片。
孩子剃着短发,穿着件白色短袖,一条花背带裤,赤着一双白嫩的小脚,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肉乎乎的身子,大大的眼睛,嘟嘟的嘴唇,一双招风大耳朵趣致又可爱。
越看,熊成锋便越兴奋。
一直看了足足有五分钟,他的眼睛里渐渐噙满泪水,激动地说道:“我的儿子!真的是我儿子!你看这双招风耳,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这双眼睛,双眼皮,像我,像我。”
赵向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想儿子想疯了。
【是我儿子,我有儿子了,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告诉警方湛晓兰的下落没问题,不过得让他们把儿子找回来。我没有杀人,最多判一个强间、绑架罪,十几年刑期顶了天。在狱中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减刑,七、八年就放出来。到那时儿子刚上初中吧,我还能陪着他一起长大。】
赵向晚看时机成熟,再次询问:“湛晓兰在哪里?”
沉思片刻,熊成锋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姚国诚:“我有个条件。”
姚国诚板着面孔:“你说。”
熊成锋说:“我带你们过去,但你们得让我和我妈、湛晓兰单独说半个小时的话。”
【我得让晓兰把儿子接回来,她要是不想养就送给我妈。我这两年赚了一点钱,钱和存折放在车上的皮包里,都留给我妈。我妈还不到六十,养自己孙子肯定乐意。】
姚国诚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点头。
明明自己资格最老,级别最高,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听从赵向晚的意见。姚国诚感觉脸上有些发烧,抬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好。你带我们去解救湛晓兰,我同意你和她、你妈说几句话。不过……单独,那不可能。”
熊成锋也知道警方有顾虑,只得应承下来。
熊成锋问赵向晚:“这个照片,我能留着吗?”
赵向晚平静回答:“可以。”估计等你知道真相,要气得把这张照片撕掉吧?
警方连夜开车前往。
漆黑的乡间小路,警车大灯照亮前方。熊成锋对这条路太过熟悉,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在哪里拐弯,在哪里直行。
湖夏区位于城东郊区,从市区开过去一个小时左右,空气里传来一股水味,便离目的的不远了。
五支沟位于湖汊内,四处都是分隔出来的鱼塘,农家小院散落其间。
金莲湖碧波荡漾,湖岸线曲曲折折,警车开着大灯在窄小的乡道上奔驰,还真得小心开车,领头的黄毅放慢了车速。
熊成锋嗤笑一声:“不如我来开?”
黄毅见他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开玩笑,心中不忿:“嘁!心态真好。”
熊成锋的确心情很好。他双手被铐,但依然死死攥着那张“儿子”的小照:“我有儿子了,你知道吗?我有儿子了。等下告诉我妈,我妈肯定欢喜死。”
黄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有儿子了不起?”
熊成锋咧开嘴笑开了花:“了不起,很了不起。”
他的弱精症是先天性基因缺陷,医生说无药可治。湛晓兰能够怀孕,除了她是极易受孕体质外,也有运气因素。可以说,这个儿子来得非常不容易,用万中无一来形容丝毫都不夸张。
一路缓慢前行,两辆警车停在一栋孤零零的农房前。
半人高的树桩筑起一道篱笆,篱笆外是大大的鱼塘,木门前乱草丛生,有一种萧索感。
车灯扫过篱笆,屋里亮起灯火,一个女性苍老的声音传来:“阿锋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熊成锋抬起头,下意识将铐着手铐的双手放下夹在双腿之间,央求一左一右看管他的公安干警:“拿件衣服,帮我遮一遮。”
黄毅冷哼一声:“既然害怕父母担忧,怎么敢做出违法的事?”
熊成锋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继续央求:“别让我妈看到我的手铐,我怕吓到她。”
推门开车,夜风如水。
黄毅脱下外套,搭在熊成锋的胳膊上,将锃亮的手铐遮盖住,冷着脸警告:“给我老实点!”
熊成锋的手在衣服底下动了动,整理得更加自然一些,这才提高音量喊:“妈,我回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推开篱笆门,她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警车车顶闪烁的红色光芒时,瞬间凝住。
熊成锋迎上前去,喊了一声:“妈!”
老妇人的眼睛在他身旁警察身上扫过,脚步一个错乱,差点摔倒。她扶住篱笆边沿,努力站稳,颤抖着声音说:“阿锋啊,你,你这是……”
熊成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儿子了!”不等老妇人反应过来,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照片塞到她手中,声音里满是欣喜,“你看,这是晓兰给我生的儿子,她其实并没有打掉。”
没有月亮的晚上,室外昏暗一片,只有警车车灯映照出一片光亮。
老妇人就着车灯看着照片,只一眼便认定是自己的孙子,她紧紧捏着照片,眼中迸放出极亮的光芒:“真的?唉呀,我的天神啊,就是今天死了我也安心啊,快快快,我要烧香告诉你爸。”
熊成锋冲黄毅使了个眼色:“人就在里屋,钥匙在堂屋花瓶里装着呢,你们把晓兰带出来吧。”
黄毅带人冲进屋里,老妇人的嘴唇开始哆嗦。
熊成锋努力安抚着母亲:“我,我已经自首,肯定会减刑。妈你放心,存折和钱都放在我面包车的储物箱里,车在宿舍楼下,你记得去拿。我会让晓兰把儿子接回来,你帮我养着,等我出来再孝顺你。”
老妇人一边点头一边掉泪:“阿锋啊,你可都改了吧……妈每天,提心吊胆啊。”
赵向晚从最后一辆上走下来,正听到老妇人的心里话。
【我是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婆,只知道种菜、养鱼、喂鸡、做饭,阿锋要做的事,我也阻止不了,没办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没能力给他什么,只能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先前他打架,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我劝过他,他不听,结果进了牢房。放出来之后他抢劫,带人回来埋在院子里,我又劝过,让他不要再杀人,可是他不听,杀了一个又一个。这次带回个姑娘,绑在床上,造孽哦……我能怎么办?】
赵向晚的目光变冷了许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惯子如杀子。
这老妇人同样有罪,并不值得同情。
熊成锋买的农房很偏僻,被鱼塘所包围,平时无人来住。警方开了台车过来,乌泱泱一群人,却没有惊动周边群众。
一名女警扶着面色惨白、虚弱无力的湛晓兰从屋里走出,经过熊成锋身边时,她猛地回头,一口唾沫飞出,啐在熊成锋脸上。
老妇人忙护住儿子,抬起右手用衣袖帮他擦试脸上脏污。嘴里喃喃念叨着:“何苦哦,何必呢,都是一家人……”
听到这句“都是一家人”,熊成锋面孔扭曲了一下,强压着怒火,对湛晓兰说:“晓兰,我知道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只求你,把我儿子接回来,你不养,我妈养。”
湛晓兰愣了半天:“什么儿子?”
熊成锋看到她的表情,后背一股寒意袭上来,眼睛瞪圆,声音变得粗重起来:“你并没有打掉孩子,把他生下来了,对不对?你把他送人了,是不是?我都听警官说了,你姑姑那里还有孩子照片。”
车灯光线下,湛晓兰苍白的脸上满是嘲讽:“你想儿子想疯了吧?当时是你甩过来两百块,让我落的胎,你忘记了?”
熊成锋感觉那股寒意渐渐在身体内弥散开来,牙齿开始打战,“咯咯咯咯”的声音在口腔内响起,引发头颅一阵眩晕。他努力控制住这份恐惧感,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赵向晚。
赵向晚微笑不语。
熊成锋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不不,是警察同志说的,她不会骗人。你看,这不就是你送人的孩子吗?”他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照片,双手高举,送到湛晓兰面前。
黄毅的外套滑下,牢牢铐住熊成锋的手铐闪过一道寒光。
湛晓兰看到他被铐,哈哈笑了起来,她被困一周,早已心存死志,绝食抗拒,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整个人瘦脱了形,这一笑便带着点疯狂。
“哈哈哈哈……熊成锋,你从哪里弄来的照片?现在想养儿子?晚了!哪个跟你说我生下来了?你找他去。”
生儿子已经成为熊成锋的执念,湛晓兰的话却无情地将他打击,他不敢找赵向晚对质,只能哀求着湛晓兰:“我们曾经相爱过,也有过快活时光,是不是?我只是太爱你,才把你带到这里来。你把儿子给我,我送你钱,多多的钱,好不好?我已经向警方自首,带他们来找你,你就看在我努力赎罪的份上,把儿子还给我吧。”
湛晓兰不为所动,在女警的搀扶下双膝微屈地站着。她体虚无力,刚刚说话说得多了,接不上气来:“我,没,生。”
见软的不行,熊成锋目露凶光,咬牙道:“湛晓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交出儿子,我俩恩怨一笔勾消。你要是不交出来,等老子出狱,杀你全家!你姑姑家,你那个大学生男朋友,老子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谁也跑不掉!”
黄毅走过来捡起自己外套,拍了拍尘土,目光似电:“熊成锋,威胁当事人,罪加一等!”
熊成锋手里紧紧抓着照片,仿佛那是溺水人的浮木。
“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呜咽:“这就是我的儿子,你们还我儿子!照片是谁给我的?是谁给我的?”
熊成锋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
黄毅下意识地挡在赵向晚面前。赵向晚为哄骗熊成锋交代湛晓兰的下落,编织出一个谎言,如果被熊成锋记仇,恐怕会对她不利。
“对!就是你,那个女警察!你给我出来,你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儿子,你说过,用这个秘密交换我的秘密,我已经交代了湛晓兰的下落,你把我儿子找出来!”
赵向晚身材高挑,黄毅并没有将她遮挡严实,被熊成锋一眼找到。
黄毅有些紧张地转过头看一眼赵向晚,却发现她淡定从容,半点不慌。
赵向晚从黄毅身后走出:“师兄,先把湛晓兰送到医院,通知家属吧,这里还有一堆事要做。”
黄毅不明白她心中所想,湛晓兰既然已经找到,熊成锋也已经认罪,此案已结,为什么说“还有一堆事要做”?
熊成锋瞪着赵向晚,低吼质问:“你,你是不是骗我?”
赵向晚右手轻抬,快速从他手中夺过照片,放进口袋,微笑道:“这是我从刘师兄钱包里借来的照片,得还给他。”
刘良驹家中小妞妞今年正好岁半,和熊成锋心中所想的儿子差不多岁数。赵向晚曾在刘良驹的钱包里看到过妞妞的周岁照,这次便打电话叫他送了过来。
妞妞那个时候因为头发稀少,半岁时家里给剃了个光头,刚刚长出来一寸长的头发,看上去像个男孩。熊成锋思儿心切,认定了这照片上的孩子就是他儿子,不断地心理暗示之下,怎么看都与自己十分相像。
见到赵向晚这般行事,熊成锋脑中一片清明——被骗了!
他大吼一声,挣脱开警察的钳制,冲着赵向晚扑过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不等他靠近,赵向晚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熊成锋横摔出去。黄毅紧跟其后,将他牢牢按压在地。
熊母急得声音都变了形:“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不要打他!”
赵向晚居高临下看着熊成锋拼命挣扎,他那张嘴里正不清不楚地咒骂着:“死表子,敢骗老子!老子出来杀你全家!”
赵向晚厉声喝斥:“你杀了谁?交代清楚!”
熊母像被卡住脖子的鸡一样,声音突然消失。
熊成锋则双目通红,喋喋怪笑:“你等着,老子出来就杀了你!”
赵向晚双手负在背后,抬眸扫过篱笆围住的院子,看着那棵在暗夜里树影婆娑的老槐树:“杀我?呵。我看这院子,很适合杀人埋尸啊。”
黄毅与姚国诚顿时警醒:“你是说,熊成锋杀了人?”
赵向晚点头:“对!”
熊成锋整个人面埋下趴在地下,拼命扭过脸来看赵向晚:“你胡说!你胡说!老子就是绑架了湛晓兰,想问问我儿子的下落,哪里就成杀了人?”
夜风吹来,赵向晚仿佛闻到风中的血腥味。
埋在地下的尸骨,终于等到见天日的这一天。
五福路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忙碌了一整夜,从熊成锋家的后院挖出大袋尸骸,其中有五个头颅。
五条人命!案件恶劣,迅速上报市局、厅局,五福派出所顿时出了名。
这是重大杀人案!
熊成锋、熊母全被带回市局,立案审讯。
消息传开,回到市局重案组的赵向晚顿时被簇拥包围。
许嵩岭笑容满面,一脸骄傲:“一出手就是大案,出息、有出息。”
刚调到重案一组的高广强目光里带着丝羡慕:“赵向晚,你帮姚国诚立了件大功。我估计,等功少不了。”他还有几年就退休,也希望能够立个大功啊。
刘良驹接过赵向晚递过来的照片,亲了一口自家小妞妞的周岁照,郑重其事地放回钱包,笑嘻嘻地说:“我家小妞妞这回也算立功了。”
何明玉、朱飞鹏假意生气:“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没叫上我们两个?这几天咱们组里也没什么事。”
许嵩岭横过来一眼,这两人立马笑了起来。
朱飞鹏说:“喂,赵向晚,以后有这么刺激的事情一定要叫我,我保护你!”
何明玉抬手捶了赵向晚一下:“你说你,胆子怎么那么大?一个连环杀人犯,你意敢用假照片骗他!”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许嵩岭板起脸教训赵向晚:“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我们也要保护好自己。你这回兵行险道,抓住熊成锋渴望生子的心理,诱他交代湛晓兰的去处。如果不是他现在身负数条人命,死刑跑不了,那等他放出来,你的人生安全就会受到威胁。以后……”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不要太拼!一切以安全为上。”赵向晚的审讯能力太强,但这种能力会让她与罪犯正面相抗,也会让对方对她印象深刻。
对一名公安干警而言,被罪犯记住,并不是件好事。
赵向晚听到了许嵩岭对她的担忧,心中温暖,微笑点头:“记住了,师父。”
听到她喊自己“师父”,许嵩岭心情顿时变得美好起来:“你记得就好。以后审讯你不要总冲在前面,有什么需要做的,交代朱飞鹏、刘良驹他们去。人多,不容易被盯上。”
被点到名的朱飞鹏、刘良驹和其他重案组成员同时立定:“是!”
朱飞鹏严肃不了两秒,又开始挤眉弄眼:“赵向晚,你怎么知道熊成锋执着于儿子?又怎么知道他杀过人?”
考验来了!
每次审讯完毕,赵向晚都得琢磨如何把读心术和微表情行为学结合起来。如果能够让重案组的人接受,那就说明她那一套是科学合理的。
赵向晚的目光移向角落。
感受到赵向晚的视线,季昭站了起来。他将重案组的小黑板搬到中央,拿起粉笔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
阳光从窗户透过来,在地面投下斜斜的格子。
季昭衣袖挽起,容颜昳丽,光是站着,便似一幅美人图。
重案组成员一时之间都停下叽叽喳喳,目光注视在季昭身上。
季昭已经习惯众人的注视,眸光似星,认真地看着赵向晚。
【你要讲解吗?你说,我来画。】
赵向晚脑海中响起季昭的声音,少年独有的声线,清润、干净、阳光。仿佛初夏午后,灿烂盛开的桔梗花。
赵向晚冲季昭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转过头来看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赵向晚将自己整理好的“微表情行为学理论”讲述出来。
“熊成锋头发很长,下垂遮住眼睛,审讯时低头斜向看着桌脚,极少抬头,遇到问题闪烁其辞,这说明他的内心有很多秘密。”
“报告!”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打断赵向晚的话,所有人都看向站在门口的年青警察。
黄毅一身制服,右手平展置于右眉处,标准的举手礼,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
许嵩岭不认识他,看一眼高广强。
高广强微微摇头。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这是张新面孔之后,许嵩岭眉毛一拧:“你是?”
黄毅挺起胸膛:“五福路派出所刑侦中队,黄毅。”踏入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的大门,黄毅的脸庞在放光,这可是他此生梦想之地!
许嵩岭“哦”了一声,看一眼赵向晚,意思是:来找你的?
不等赵向晚开口,黄毅大声道:“报告许队,熊成锋杀人案已经上报市局,我今天是过来移交案子的。”
其实案件已经非常清晰,只是细节处还需要核对,五福路派出所开挖出五具骸骨之后便按照规矩上报市局,市局再报省厅,今天黄毅过来与市局重案组对接。
许嵩岭点点头,这个案子归重案组接手,黄毅绕路到重案一组,显然是冲着赵向晚而来。
果然,黄毅笑着对赵向晚说:“我刚刚和组那边移交了所有资料,正好听到你的声音,就过来旁听一下。”赵向晚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就像是六月炎天拂过的清风,黄毅在走廊里第一时间便辨识出来。
许嵩岭沉吟片刻,点头道:“那你进来吧,正好我们在分析案情。如果赵向晚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补充一下。”
黄毅乖乖坐下,像个小学生一样专心听讲。
市局办公楼是单面走廊式建筑,重案一组的办公室位于走廊东头,面积很大,足有八十多个平方米。书桌、铁皮文件柜和绿植沿墙摆放,中间放着张大会议桌,方便日常开会讨论。
众人围坐在会议桌,移动小黑板摆在北面,季昭与赵向晚并肩而立,面向众人。
身穿白衬衫、卡其裤的季昭容颜太盛,自带光环,黄毅感觉有些被眩到,连着眨了两下眼睛。
赵向晚看到黄毅一脸惊艳的模样,眉眼微弯。季昭有自闭症、语言障碍,却能迅速融入重案组,既和季锦茂的财力与热情有关,也和他的长相有关。
漂亮的人,总能令人心情愉悦。
赵向晚继续刚才的汇报:“观察熊成锋的外貌与行为举止,鹰钩鼻,鼻尖下垂呈明显弯钩,一笑便嘴角斜向上方,双眼皮,眼白微黄,瞳仁很亮,被审一天,连主审警官都疲惫不堪,他却丝毫不显疲态。这代表,此人精力弥散、体力异于常人,对世间规则没有畏惧感。”
随着赵向晚的讲述,季昭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开始描画。
黑色为底、白色为笔,不过是一钩一划,鹰钩鼻、深深的双眼皮、邪魅笑容……一个桀骜不驯、阴沉凶猛的形象便出现在黑板上。
看到黑板上的头像,黄毅张大了嘴,脱口而出:“就是他!”
黄毅看向季昭的眼神变得不一样。先前赵向晚将季昭带到派出所,让他画像的时候,黄毅还觉得有些可笑——这年头,画像师在公安系统算是个新鲜事物,都不是科班出身,绘画基础差,有些画像师画出来的人像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可是等季昭画的人像一出来,黄毅就惊呆了:画得也太好了吧!哪怕没有学过绘画、没什么艺术细胞,黄毅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画师水平不一般。
就凭着这一张画像,吉祥饭馆大厨一眼认出,再顺藤牵瓜迅速找出熊成锋,如果不是季昭的图唯妙唯肖,恐怕熊成锋的抓捕还要耗费一些时日。
可是那一次看到画像的震撼感,远不如这次强。
季昭用的是粉笔!一支粉笔!
他笔走如飞,轮廓、草稿都不打,径直在黑板上涂涂画画,不过几分钟,一幅人物素描图便现于眼前,传神至极。
黄毅转过头,压低了声音,自来熟地问朱飞鹏:“哥们,你们这个画像师是从哪里挖来的?”
朱飞鹏咧嘴一笑:“他可是天才画家,我们哪里挖得来?”
“天才,画家?”黄毅重复着这话,感觉信息量巨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打听起。
何明玉“嘘——”了一声。
朱飞鹏立马闭上嘴,黄毅也不敢再问,两人同时抬头看着站在前方的赵向晚。
赵向晚表情严肃:“遇到这种精力旺盛的嫌疑犯,熬审根本无效。”说完,她扫了黄毅一眼。
黄毅心中一突,感觉自己被她看穿。他与姚国诚审了熊成锋七个小时,其实也存着消耗对方体力的目的,没想到把自己熬得眼圈发青,熊成锋却精神百倍。
朱飞鹏忍不住提问:“难道就因为他精力好、模样凶,你就认定他有杀人嫌疑?还有,你怎么就知道他想要儿子?”
赵向晚指着熊成锋的眼睛和嘴:“审讯时,我留意到熊成锋单眼微眯、单侧嘴角上挑,这代表轻蔑。一个嫌疑犯,证据确凿被警方抓捕,为什么他敢于露出这样轻蔑的表情?”
朱飞鹏反应最快:“他犯的事,比警方现在讯问的,严重得多。”
赵向晚赞许点头,再一次看向黄毅:“黄师兄,你有没有注意到,当姚警官问他事发当日在做什么时,他的态度是紧张,还是轻松?”
黄毅努力回忆:“嗯……我记得他当时态度很散漫,还反问我们,他到底应该在做什么。”
“对!如果他杀人搬尸,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松。因此我判断,湛晓兰没有死,她只是在昏迷中被带走。为了印证我这个判断,我陡然发问,你还记得吧?”
黄毅当然记得。当时他还觉得小师妹胆子太大,明明只是个旁听的学生,却敢越级发言。要不是姚警官脾气好,恐怕早就把她赶出审讯室了。
“人类最真实的,不是语言,而是微表情。那是人遇到刺激时的第一神经反应,是一种无法真正控制的生理反应,以微妙的形式,通过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声音等展现出来。”
来了来了!朱飞鹏坐直了身体,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赵向晚的这一套微表情理论,用在审讯过程中让嫌疑犯无处躲藏,听着就来劲。
“我问他,湛晓兰还活着,对不对?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双手猛地下垂,瞳孔一缩,一脸震惊,这说明……我说对了!”
赵向晚学着熊成锋的动作,戴着手铐的手抵在额头,突然放下,双目圆睁,嘴唇也不自觉地窝了起来。
整个屋子里,高广强资格最老,他当了二十多年刑警,抓捕、审讯过无法犯罪分子,听到这里也连连点头:“对,这个表情代表的是惊讶。”
赵向晚继续说话:“湛晓兰还活着,所以熊成锋神态很轻松。对他这种坐牢是家常便饭的人来说,只要人没死,他就不怕。他不认罪,谁能定他绑架杀人?用他的话来说,最多就是偷了七百块钱、一口拉杆箱,拘留几天就能出去。”
停顿片刻,赵向晚冷笑一声:“所以,我们必须打消他关几天就能出去的念头!就算是冤枉,也得把偷盗财物上升到千元以上。”
听到这里,黄毅狠狠地一击掌,赞了一句:“妙啊!”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赵向晚为什么要把湛萍家失窃的七百块说成千块,但审讯室里养成的好习惯让他配合默契。
“熊成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出言发驳,正好,承认入室盗窃、拿走拉杆箱,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当初设置了一些问题,触及到正确答案时,他的微表情会有变化,比如挑眉、瞳孔扩大、鼻翼微张、呼吸粗重、额角冒汗等等。”
黄毅听得目眩神迷。
不过就是一个照面,就能看出这么多?恐怕这些表情动作微小到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吧?而且,如果遇到的嫌疑犯经验丰富老道,反侦查手段一流,都会尽量控制面部表情。这些所谓的“微表情”在人脸稍纵即逝,很难把握住吧?
赵向晚听到他心中疑问,点头道:“没错,微表情在人脸停留时间有的只有01秒,肉眼很难看到,需要精力高度集中才能捕捉到。”
季昭抬手在黑板一侧刷刷几笔,画出人在紧张、恐惧、忐忑时的表情,众人集体“啊”了一声,“对对对,其实这个表情我们也在一些嫌疑犯脸上看到过,只是消失得太快,当时没有在意。”
赵向晚给大家科普了一下之后,继续讲述案情。
“确认过湛晓兰在熊成锋父母手中,黄师兄立刻去调熊成锋的户籍档案,以为可以迅速找到住址。可是我留意到,熊成锋的眉梢舒展、嘴角上扬、整个人向后一靠,这说明……”
何明玉迅速接上:“轻松!”
赵向晚冲她轻轻一笑:“对,轻松。可是这个反应不对,说明我们的方向虽然正确,但不知道在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熊成锋不怕我们查?因为他有信心我们找不到他父母的住址。熊成锋开面的已经有五年多,先后和十几个女性发生关系,怎么就没有一个知道他父母住在哪里?这不正常。”
黄毅被她的话所吸引,不自觉地重复:“对啊,不正常。档案里熊成锋的父母在贵省,不可能千里迢迢把湛晓兰送过去。如果他父母就在星市,他为什么要这么躲闪?”
赵向晚回答:“作案者有个心理特点,他们总想为自己寻找一处退路、一块净土。对熊成锋而言,他父母就是退路。退路捂得如此严实,他犯下的事情绝对不小!”
黄毅问:“所以,你猜他杀了人?”
赵向晚点头:“一切只是猜测。我也是到了油铺沟,鱼塘边一栋孤零零的院子,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许嵩岭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就诈了熊成锋一句?”
赵向晚:“对啊,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说完这句话,感觉熊成锋的母亲忽然屏住呼吸,暗夜里急速加快的心跳,让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个熊成锋,一定杀了人!”
朱飞鹏还是不明白:“好,就算你无意戳中熊成锋杀人埋尸,但总不能无端猜测他想儿子想得发疯吧?谁告诉你的?”
赵向晚胸有成竹:“湛晓兰这个案子,我之所以会插手,是因为她男友贾俊楠拜托湘省大学侦探社的顾之光,顾之光再找到我。抓捕熊成锋的那两天,我虽然在学校上课,但顾之光一直在调查熊成锋,他心细、腿勤,走访了熊成锋单位的同事,上至交通运输公司的领导,下到宿舍楼的阿姨,全都问了个遍,掌握不少他的个人信息。”
赵向晚那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着智慧的光芒。即使漂亮如季昭,也掩不去赵向晚的熠熠神采。
“熊成锋今年30岁,20岁入狱年,23岁出狱,先在工地干了年,四年前买了辆面包车跑出租业务。他平时喜欢吆五喝六地喝酒,对女人来者不拒,按理说应该早已成家立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单身。顾之光找人打听过,熊成锋有过婚史,结婚年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他与吉祥饭店的老板娘勾搭过一段时间,据老板娘所说,熊成锋看着威猛,实则床上功夫一般,时间不长,根本就没办法尽兴。老板娘的丈夫受过暗伤,本来想着找熊成锋借个种,没想到好了个月,根本就怀不上。”
高广强道:“哦,熊成锋身体有问题,没办法让女人怀孕。”
朱飞鹏不认同:“湛晓兰不是怀了一个吗?”
何明玉横了他一眼:“湛晓兰年青、身体好,也许身体特殊,容易怀孕。古代有些大户人家,如果男主人生不出娃,就会想办法到民间找些好生养的年青女子,有的还真就能生。”
赵向晚打断大家发散的思绪:“我问过湛萍,湛晓兰的确怀过一个孩子,但那个时候熊成锋不肯认,逼她落了胎。熊成锋折腾了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一定会非常渴望有个孩子。熊成锋年轻时玩心重、不在乎,但到了一定年龄父性觉醒,想要个孩子的心思会非常急切。他摸到湛萍家把湛晓兰掳走,要么是想继续和湛晓兰欢好,说不定两人身体适配性好,能够再生一个;要么就是恨她拿掉孩子,一心想要囚禁报复。”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渣男!湛晓兰怀上的时候他不珍惜,还逼她打掉,再在知道自己生不了,还好意思报复?!”
“他想生就生,根本不管湛晓兰是不是同意,果然……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
“这种人,就该吃枪子儿。”
“人啊,对事物的珍惜程度与得到的难度成正比。得到越艰难,才会越珍惜,唉!”
赵向晚道:“我先前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但在和熊成锋沟通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了他对孩子的渴望,便试探着用孩子来诱惑他,没想到他果然上当了。只能说,是他内心的贪婪作祟,才会被我骗到。”
“好!”朱飞鹏站起身,大力鼓掌,“赵向晚,干得漂亮!”
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黄毅竖起大拇指:“小师妹,我服了,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