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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三十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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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突如其来的爆炸谁也没想到,简行呆愣的站在火势凶猛的大楼前,周棘的生命在那里终结了,惨烈而悲壮。

    周棘从没想过杀人质,他要杀的人只有孙启升,他甚至不让孙启升开口提到金楠,周棘只想让金楠成为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不那么显眼,就像他们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默默无闻。

    很矛盾,但简行能理解。

    金楠在周棘的心里是最纯净的,而周棘自己却是满手血腥,他用他的方式为金楠复仇,但金楠也必须以金楠的方式永远纯净美好。

    “吓傻了?”走到简行的身边问道。

    简行转头看向凌准,此时的他们都有些狼狈,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简行没有露出笑容,而是茫然的发问,“这案子,算是破了吗?”

    凌准审视似的看着简行,看了许久,坚定的回答:“当然没有。”

    简行和凌准并肩站在被浓烟烈火包围的铂安医院住院部大楼外,对他们而言死亡从来都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乔邺命令凌准和简行一起去医院处理伤口,剩下的人负责现场的善后处理。王峥开着车,林哲坐在副驾,后排是凌准和简行。

    “不知道许默问出什么来没有?”凌准心不在焉的说道。

    这会精神放松了下来,手上和胳膊上的伤口有点疼,但也不是没法忍受,只是有些事情膈在心里却非常难受。

    简行看了看靠在窗边的凌准,说道,“应该……什么也问不到吧。”

    警局里,许默独自坐在会议室,此前,他和姜路分别询问了张远、王长富和李隽,结果是一无所获,三个人都矢口否认和案子有关,并且十分镇定,仿佛一早就知道警察不会有任何证据。

    在接到乔邺的电话后,许默打消了再次询问的想法,因为不可能问得出结果了,随着凶手的自爆,案件已经尘埃落定了。

    李隽微博的置顶在爆炸发生后第一时间被锁了,所有的留言都被抹掉了,现在技侦和网警还在做网络清扫工作,上头的命令是一条评论一张截图都不能不放过,各种平台都是如此。

    许默让姜路把张远和王长富放了,只留下了李隽,至少他的微博是发布死亡征集帖子的地方,而且他和凶手有明确的关系,足以扣留他48小时。

    这个案子里,到底谁是凶手,谁是被害人,许默讨厌这种黏糊的感觉,厌恶至极。

    “许教授。”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贺理探头进来,轻声的把许默从厌恶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许默挤出一丝微笑,问,“啊。……有事吗?”

    贺理有些腼腆的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笑容要是被闻歆看到,可能会觉得是回光返照了。“没事。就是看您忙了一天,给您买了杯咖啡。”贺理把刚拿到的外卖放到了许默手边。

    “谢谢。”许默笑着道谢,接着问道,“快下班了吧。”

    贺理点了点头,“嗯。……许教授,这个案子您一直都参与了,您以后会不会来刑侦队工作啊?”

    许默摇了摇头,“不会。”

    贺理有些失望,“为什么?”

    许默拿出咖啡,闻了闻香味儿,喝了一小口,说道,“教书多好啊,授人以渔。”

    “是挺好,可是我觉得您在一线会更好。…教书有点屈才了。”贺理的眼睛在许默身上看两眼收两眼,又紧张又高兴。

    许默大声的笑了起来,“小贺同学,你太高看我了,别以为是个教授就都有才。…我啊,就是个教书的,我也只想教书,破案这活儿太费神了,责任也大,不适合我这种普通人来干。”

    贺理有些迟疑,许默的话听起来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贺理更多的是觉得他对侦破案件这个事情本身有些抗拒。

    “刑侦队要破的案子都关乎人命。”

    许默收起了以往的嘻笑,手指摩梭着微烫的咖啡杯,眼神飘到了窗外,贺理仿佛在他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丝黯然。

    “一条人命背后有多少个人牵涉其中。……被害人的家属等着警察破案,嫌疑人的家属盼着能洗脱嫌疑,破了案对每一个人都有了交代,可要是破不了呢?要是抓错了人呢?”许默的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写错了,下次写对就行。…案子错了,人生是不能重来的。”

    贺理看着许默,看了很久,最后还是默默的走了。

    凌准和简行检查过后两人都只是一些皮外伤,凌准的伤口比简行多一些,手背胳膊还有脸颊和额头都有划伤,上了药又包上了纱布,猛一看还真挺惨烈。

    回到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许默跟他们俩交代了一下情况就走了,走的时候有些没精神,凌准也没留他,简行看得出许默有心事,而凌准知道他的心事。

    凌准和简行再次询问李隽,他一口咬定他不知道周棘所做的一切,因为是朋友,所以周棘弄到他微博密码的可能性很大。周棘死了,李隽纵然有伙同犯罪的嫌疑,但如果他仅仅是知情,而现在又矢口否认,那么警察根本没有证据逮捕他。

    最终,李隽还是被放了。

    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了,凶杀案告破了,凌准让队里所有的警员都回家休息,然而每个人离开的时候,脸上却都带着沉重。

    “周棘和你说了什么?”

    凌准的办公室里,简行和他面对面的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两碗刚倒上热水的泡面,他们的晚饭。

    “凌准。”简行有些疲惫,从内心深处透出来的疲惫。他看着凌准,认真的喊着他的名字,问,“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哪里?”

    简行的神色有些黯然,缓的说道,“金楠和周棘的家。”

    凌准没有多问,“好。……不过,先把面吃了。”说着,凌准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苹果,放到了简行的跟前。

    简行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是彼此之间长久的沉默。

    周棘最后的话一直压在简行的心头,他会告诉凌准周棘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想好从哪里说起,心理上也没有准备好怎么说。

    默默的吃完泡面,凌准用保温杯装了一壶热水,和简行一起出发去第一案现场,也就是周棘和金楠曾经一起生活过十年的402室。

    “江明予因为一次吸毒过量导致了心衰,所以他需要一颗能够配型的心脏。为了掩盖他吸毒的事实,他从公利立医院转到了私立医院,以他的身份想拿到一个vip的身份应该并不难。”简行靠在车窗边,让吹进窗里的凉风抚过全身,仿佛这样他能更冷静的说出案件的全貌。

    凌准也听到了周棘和简行之间一部分的对话,有些情节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此刻他没有打断简行,而是默默的开着车。

    “金楠和江明予的入院时间相隔不远,也许是肾脏的小毛病,但化验过程中因为血型一致,所以他成为了江明予配型备选名单中的一个。”简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各种检查化验是否和自己的病情相关,作为普通病人基本不会去问,总之是医生要求做的,遵从医嘱就对了。”

    “所以从江明予住进铂安医院开始,就在等一个能给他心脏的人。”冷静而愤怒,这是此时此刻凌准的心情,“哼,与其说等,不如说是物色更贴切。”

    简行把目光移到了凌准身上,他周身都透着一种冷冽的感觉,目光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绷紧的下颚线泄露着他的愤怒和压抑。

    “配型成功之后,金楠就被确诊为肾衰竭,开始接受药物和透析的治疗。可是他和周棘都想不到,他们所承受的身体和心内的痛苦并不是治疗,而是谋杀。”简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是从铂安医院住院部的大楼里走出来之后,一直拥堵在胸口的气。

    “周棘是怎么带走江明予的?”凌准问。

    “周棘这两年一直在跟踪江明予,知道他常去鲸湾。于是周棘就用□□在鲸湾的大厦物业那里,找了一份停车场保安的工作,把停车场监控的死角都摸清了,然后在动手前两多个月辞了职,淡出排查范围。……当天他在江明予的车停进停车场之后,就藏进了他的后备箱,一直等到凌晨江明予从鲸湾出来开车回家,他也就跟着他进到了别墅小区,然后在江明予家的车库里把江明予打晕了。”

    跟踪、潜入、耐心等候,这些在战争中积累的经验和本事,周棘早就轻车熟路。

    “我们都看过监控,从7号凌晨回到小区,到9号保洁发现江明予不在家中这段时间里,根本没有人离开的迹象。”

    凌准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怀疑,而这怀疑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除非……除非周棘和江明予9号当天根本没有离开,他们一直就在江明予的家里。”

    周棘并没有跟简行详细说过转移江明予的过程,但简行的想法和凌准一样,从周棘之前种种的行为上不难发现,他是一个极为有耐性的人,而且保洁对江明予家的了解也仅止于表面,那么大的别墅想找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藏匿并不是难事,只要让江明予一直昏迷就可以不被发现。

    而且之后江昀送并没有报警,只是让韩清去了一趟江明予家确认。

    “韩清去过江明予家。”简行忽然说道,“他的车也是停在江明予家的车库里的,韩清之前说过,他当天去过物业调监控。那周棘就有足够的时间故技重施,和江明予一起躲进韩清的车里,离开小区。”

    凌准听完,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韩清就是去接周棘和江明予的。”

    “你还是怀疑江昀送和韩清跟案子有关?”

    “你说过,周棘说他没有勒索过江昀送,我不认为那个时候,他还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而且转院和心脏置换这么大的事,江昀送怎么可能不知情。”怀疑一切可怀疑的,这是凌准作为一个刑警必须具备的。

    简行默默点头,“江昀送和韩清确实很可疑,那1000万的去向跟江明予被杀到底有什么系,现在是真的很难弄的清了。”

    “不着急,一定能弄的清。”凌准的气语坚定。

    简行笑了笑,平时严肃刻薄的凌队长被惹恼了之后原来是这样的,冷静的要命,阴沉的有些帅气。

    他们现在的对话最终会成为案情报告里的一页,然后被放进档案室,而关于孙启升和王锦川参与其中的器官和组织贩卖以及涉嫌谋杀的案子,会另外成立专案组侦查,但他和凌准还有没有机会参与侦破,就不得而知了。

    简行知道自己比较慢热,不是能够迅速反应的人,所以他对于凌准愿意等待他思考的过程,表示感谢。

    凌准接着说,“周棘手上有王锦川和孙启升贩卖器官组织的证据,再加上江明予的死在网上传播,只要稍加逼迫,王锦川就会乖乖就范。而周棘要做的,就是截断下桥的车流,然后第一个从王锦川身上轧过去。”

    周棘并没有告诉简行江明予以外的犯罪是怎么实施的。但简行觉得凌准的推测合情合理,基本可以确定,对王锦川实施的谋杀,周棘根本不需要帮手。

    “我还是觉得,周棘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所有的杀人布局。”凌准转头看了一眼简行,然后又马目光移向了车前方向。

    路灯的光亮在凌准的脸上留下了明暗交错的光影,刑警的直觉,敏锐的让人无法解释,简行认同凌准的怀疑。

    周棘给江明予做透析,是因为金楠也遭受过同样的痛苦;剜走江明予的心脏,是因为那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剥皮是因为江明予在周棘的眼中根本不配为人,这些行为完全是复仇和泄愤。

    “周棘有足够的耐性和杀人的能力,但是他并不具备网络黑客的能力,也不是表演型人格的载体。就算直播是出于对王锦川和孙启升的警告,他也没有必要录下整个剥皮的过程。”简行分析道。

    凌准继续说道,“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整个厅局里没有一点儿关于器官组织贩卖案件的风声,就算周棘再有本事,凭他一个人,想调查清楚潜伏的有组织犯罪,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整个计划,除了周棘确实实施了谋杀,其他的种种烟雾,都像是一个设计好的剧本。”

    凌准一语中的,而这也是简行想说的,整个案子迂回曲折,把警察耍的团团转,仿佛有一个上帝视角,一直在引导和控制着局面。

    “如果你没有去见周棘,他会怎么做?”凌准突然问。

    简行淡淡的笑了笑,“应该也会和现在一样吧,他当时并不想杀孙启升以外的人,他只是需要这个案子被关注。……就算不是我,他还是有途径把孙启升和王锦川的勾当公之于众,李隽就是他的口舌,不是么。”

    在一阵沉默之中,车子在路口右捌。

    夜色里的灯火让人觉得温暖,一盏灯就是一个归处,此刻的402室里也亮起了灯,可是却不会有人归来了。

    简行站在江明予曾经陈尸的地方,看着眼前的白色墙壁,“江明予不仅移植了金楠的心脏,还移植了金楠的皮肤用来修复心脏手术留下的的伤疤。”

    “江明予并没有珍惜剥夺了金楠的生命换来的健康,在他看来,他只是花了钱买了样东西,所以周棘对他的恨意和愤怒才会超过王锦川和孙启升。”凌准的目光有些冷,此刻他很想抽根烟,可惜他早就戒了,身上根本没有香烟。

    “还记得苹果吗?”简行转身问凌准。

    凌准不解。

    简行说道,“周棘最后问了我一句,‘苹果好吃吗?’”

    凌准猛然清醒,转头望向窗户,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时候,简行在楼下和那个围观的大妈了解情况,大妈给了简行一个苹果。

    “周棘当时就在附近。”凌准确定。

    “我一直在想。”简行道,“江明予跪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忏悔是需要对象的,周棘虽然是金楠的亲人,但江明予真正对不起的是金楠。”

    “墙?”凌准皱起了眉头。

    简行停顿了片刻,抬手指向了那面白墙,“那里面,有他忏悔的对象。”说着,简行又转向窗户,指着窗外,“而周棘就在对面看着。”

    凌准觉得自己的脊背像过电一样,快步走到窗边,望向了对面的居民楼,两栋楼之间隔着小区的花园,所以看不清对面的情形,但是凌准却已经找到了周棘之前可能的所在。

    “天黑了,灯就亮了。”简行说着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是啊,天黑了,灯就亮了。可是在那栋楼无数亮着灯的窗户中,有那么一个窗户,没有灯点亮。

    简行记得那晚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里一样,有些朦胧。

    凌准打电话叫来了陶辕和痕检的同事。他们凿开了402室客厅的墙,里面有一个小盒子,是一张金楠的照片,还有周棘的狗牌,狗牌上穿着一对戒指,有些旧了但依然亮亮的。

    物业一直联系不上对面楼402室的住户,在警察的要求下,物业打开了那间402室的房门。

    沙发旁边的小柜子上放着周棘和金楠的合影,简行拿起合影看了许久,拍照的那天天气很好,金楠笑起来也很好看。

    浅木色的家具,米色的沙发,这间402室的一点一滴都透露着曾经的美好和辛福。

    简行站在阳台边,看着对面402室的窗户,也许过去的那些夜晚,周棘也是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原本和身后布置的一模一样的家,可是爱的人离开了,灯再也不会点亮了。

    “简行。”凌准走到他身边,伸手把简行拉到跟前,让他不要再去看。“别看了。”

    简行垂下手,无力的把额头抵在了凌准的肩上,小声的说道,“让我靠一下,我有点儿累。”

    凌准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简行,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生命原本是那样的鲜活。”

    简行想起了李隽离开警局的时候说的这句话,流下了眼泪。

    [打开电脑,我坐了很久却写不出一个字。

    总结一个案子很容易,可要总结人的一生却太难了。

    我试图从李隽那里去还原周棘和金楠的故事,得到的回答却是他长长的沉默。

    于是我只能在周棘复原的那个,他和金楠曾经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家里寻找痕迹,去拼凑。

    周棘爱着金楠,他那么的珍惜那个男孩儿,而金楠,他悉心装扮着他们的家,把曾经无法得到的美好全部填进去。

    我想象着他们相处时的一餐一饭平淡日常,设想着如果一切如常,又该多好。周棘和金楠从销烟中生还,却在细数着来日方长时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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