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鹬蚌相争
夜静,山空。
幽谷,掩踪。
这是一座寂寞的幽谷,二十年来与世隔绝。今夜,幽谷迎来两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作为谷主的林道仙却平静得能映荷叶田田三千。
他呀,真是一个教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辛瑶华与摘星子忙于口舌之争,他却置若罔闻,独自望月,似一切与他无关,似他只是这天地间偶从幽谷路过的过客。
所有人皆为他而来,他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摘星子看向自己如蘸上墨汁般黑的掌心,始知果如辛瑶华所言,他已身中七星宫独门秘制的七绝毒。但他毕竟是成名十多年的老江湖,见惯世面,早将生死看淡,自是镇定,尖嘴猴腮的脸竟添多几分光泽。
“好个小妖精,倒是我小瞧你。”摘星子看辛瑶华的眼神不再轻蔑,竟流露少许欣赏之意。
他的轻蔑是真的,那是他中毒之前对辛瑶华的看法。
他的欣赏同样是真的,想他纵横江湖十多年,盗遍整个大唐,无一失手,可从未陷入如今这般被动局面。
“承让,多谢你手下留情。”辛瑶华反倒谦虚起来。
“留情?我从不留情!身在江湖,最好不要留情,留情只会成为牵绊,绝情才是一名江湖客该有的姿态。”
“不错。”辛瑶华竟觉颇为合理,只因摘星子所言皆为辛媚灌输给她乃至整个七星宫门人的思想。
情为何物?
情是毒药,是较毒药更毒的毒药。
七星宫尤擅制毒,举世无双,却畏惧情这枚毒药。曾有一名七星宫杀手爱上刺杀目标,宫主辛媚雷霆震怒,赐那人百毒加身之刑,活活疼得七日七夜而亡。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已动情,可惜你这一生终将为情所累,可惜我只有七日活命,看不到你为情所累的余生。”摘星子突然看向林道仙,目光如炬,仿佛在说林道仙即为辛瑶华所动情之人。
“我看你是找死。”辛瑶华冷冷瞪着摘星子,若眼神能杀人,摘星子此时已成为一个死人。
她并不嗜杀,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动情。
她知道动情的下场,那是较七绝毒惨烈十倍、百倍的惩罚。那名动情的杀手被施以百毒加身之刑时,所有七星宫门人皆亲眼见证。
杀一儆百,这是辛媚掌管七星宫的方式。
当然,辛瑶华觉得自己对林道仙只有怨,而没有情。她此行药王谷可不为动情,而为向林道仙讨回颜面。
“没有人会找死,死是一件避之犹恐不及的事。”
“但人固有一死。”
“不错,每个人都会死,我不例外,你不例外,他也不例外。不过……”一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总能对生死有着远高于阅历浅者的认识,摘星子话锋一转,已道明来意:“七日不长,却也不算短,足够,足够,足够!”
一连三个足够,表示七日真的够用。
林道仙是他的目标,故而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道仙身上。他是偷神,偷中之神,偷道凌驾于生死之上。
“七日虽不算短,时间却有先来后到。”
“喔?”
“我先你一步到,理应先你一步向他讨回我失去的东西。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可能一个时辰,可能一个晚上,也可能十日半月、一年半载……”辛瑶华同样看向林道仙,看那个自始至终独自望月的男人。
他呀,真是一个教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或许,他压根不是男人。试问:这天地间有哪个男人能如他这般做到平静得像一个死人?
“你想保他?”摘星子目光如炬,本是黑色的瞳孔,却闪过光芒,故意曲解辛瑶华的话。
“听不懂人话?我要向他讨回我失去的东西。”
“你失去的是什么?”
“与你无关。”
“看来你真的想保他,看来你对他用情已深。这也难怪,似他这般翩翩公子,总较我们这些粗汉更受女人欢迎。”摘星子一边叹气,一边自嘲。当然,他的字里行间皆在挑拨辛瑶华与林道仙的关系。
“我看你是嫌七日太长。”辛瑶华冷哼一声,怒上心头。
“七日的确不算短,至少与价值千金的一刻春宵相较,七日当真太长。我想你生气的原因便是嫌春宵太短,恨不得我立即离开。好吧,我走,不耽误你们的正经事,翻云也好,覆雨也罢,只求匀我一日时间,好让我临死前完成目标……”摘星子以正正经经的语气说出一堆淫秽之语,使得受辱者觉得受辱更甚。
“你在找死!”
话音未落,辛瑶华已然挥袖,霎时有数十枚银针齐发,如一幕横飞的针雨,朝那十丈外的摘星子飞去。
好快的银针,快若流星!
好多的银针,多若繁星!
满天星,洒银针;银针过,不留痕。作为天下暗器之首的满天星,已为七星宫除去许多成名高手。辛瑶华本不轻易使用满天星,更不轻易下最后的杀招,可在她使出满天星的那一刻,已对摘星子生出杀意。
显然,摘星子的话已彻底将她激怒!
可是,她的愤怒在摘星子意料之内。面对那幻如针雨的数十枚银针,摘星子远较身中七绝毒更从容,亦更镇定,瞧他飞退,如一缕风,转瞬即融入那片灯光照不进的森森密林。
辛瑶华唯有跟上,踏水而去,跟着融入那片灯光照不进的森森密林。于是凉亭之中,只剩林道仙一人,依旧独自望月,面上平静得能映荷叶田田三千。
他似乎钟爱荷,故而种下满池的荷。
但真正的爱无需挂在嘴边,他不会跟任何人吐露他对荷的感情,正如他一贯平静,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公子,她人呢?”沈桢一端茶而来,斟上一盏,递与林道仙。
“走了。”
“夜深,公子不如回屋,早些休息。”沈桢一只当辛瑶华已被林道仙赶走,遂劝林道仙回屋。
“你先回吧。”
“公子要待到何时?”
“我在等人。”
“等人?”
“一个方才来过的人,一个即将再来的人。有些人既已无法回避,便应及早面对。”林道仙啜一口茶,望那望不清的森森密林。
他虽置若罔闻,却并非全然无察。
他知道一切,只是不愿说破。至于为何不说破,重要吗?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说与不说一样,该面对的总得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