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 箭神绝唱
月光藏在夜里，风呼啸时越发的冷。
太白山下，废墟之上，忽有一支箭矢淬毒的箭，以一个极优美弧线调转箭头，稳稳命中数丈外的薛一箭。
那是薛一箭所射五箭中的一箭，本是射向白影！
力道之大，竟远远胜过薛一箭射出的任意一箭，以致中箭后的薛一箭受伤落马，吐出一大口鲜血。马则受惊，奔入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箭不在多，一支足矣。
真正的高手不屑于以多取胜，真正的高手总能从容应对一切危局。面对薛一箭的那招五箭十字，白影随手将上、下、左、右四路的箭拂落，单以中路那支箭对薛一箭予以反击。
他的速度太快！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
“你走吧。”短短三字，随意而淡然，来自白影，似一眼望穿黑暗之中正瑟瑟发抖的薛一箭。
当然，薛一箭果真在瑟瑟发抖，非为受伤中毒，而因白影！
他曾自信无人能避开他的绝技，他曾笃定白影会中箭身亡。可是，他的自信与笃定皆无法改变已经以及正在发生的事实：白影不仅从容避开他的绝技，还用他的箭射中他自己！
“你不杀我？”薛一箭毕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很快恢复镇定，却疑惑白影为何会放过自己。
“我为何要杀你？”
“你为何不杀我？”
“需要理由的是杀，而不是不杀，正如需要理由的是做，而不是不做。”
“不杀我你会后悔！”薛一箭却替白影寻出一个杀他的理由，倒不因他求死心切，而因他已笃定白影不会杀他。
“人生于世，如白驹过隙，忽然之间。所谓悔恨，不过是徒增烦恼。”白影已然转身，背对薛一箭，而他的语气，则明显带着看透人生的意味，更多些他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沧桑感。
薛一箭不答，却自取出解药。
那是他涂在箭矢上的独门剧毒，自然识得厉害。再迟些解毒，怕是白影有意放他，他却没命走出这片他亲手造成的废墟。
命只有一条，他当然惜命。
惜命不是畏死，他只是想留着命复仇。薛氏一族因得罪权宦，含冤而亡，作为薛氏一族唯一的血脉，他曾发誓要向昏聩的皇帝复仇，他曾发誓要一箭射穿权宦仇令孜的脑袋。
为这心中炙热的复仇火焰，解毒后的薛一箭缓缓站起，转身，背对白影。只是他抬起的脚尚未落地，却遭白影唤住。
“等等。”
“你后悔了？”风似更冷些，以致薛一箭打起颤来。
“带上他们。”
话音未落，白影已踩着奇绝步法，如风，穿梭于那些站直不动的鬼面黑衣人之间，转瞬便将他们全部解穴。
“带与不带，终究难逃一死，又有何区别！”提及死，薛一箭异常冷静，或许死亡在他的生活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失败意味着死亡，不是被目标反杀，便是回去后以死谢罪。
“有区别。”
“喔？”
“沃沃净土，岂容玷污！”坚定的语气，暗藏愤怒。原来，他压根不在乎那些鬼面黑衣人的生死，他所在乎的只有一样：守护净土以及避世在净土上的族人。
“你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那是我的事，不劳费心。”
“他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口中所谓的净土。除非你交出大罗丹，否则，以他的手段与脾性，一定会让你与你的净土陪葬。”薛一箭竟似在替村民着想，而在一个时辰前，他却曾亲手毁掉村民的家园。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生死有命，药王谷没有大罗丹，世上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妙药。当然，你本可以做自己的主人，而不应认别人做主人。”
“你这是找死！”
薛一箭不再多言，金笛吹响，那些鬼面黑衣人一个接一个朝他走去，宛如一具具行走的死尸。他们自始至终不曾言语，不曾有过杀戮之外任何多余的动作，不曾流露出任何活人应有的眼神……
如此，倒真与死尸无异。
“慢着！”正当薛一箭操纵那些鬼面黑衣人即将离去时，原本暗中观察的辛瑶华突然喊出。
薛一箭站住，却不出声。
“他放你是他的事，我可没说过放你走。”辛瑶华缓缓走来，朝着薛一箭，最终来到白影身前一丈。
“你想怎样？”
“你们杀人放火，本不关我的事。可是，你们想要我的命，在我身上留下十多处剑伤，并让我担上引狼入室的罪名。请问，这笔账我该找谁算？”
“你想杀我？”
“不想，只因我从不杀人。”
“你虽从不杀人，却有许多人因你而死。”
“那是他们活该，命只有一条，他们却不以别人的命为命，他们行凶时便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每个人都想过自己的结局，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愿，只因预想的结局总是与现实有所偏差。”
“你可想过自己的？”
“想过。”
“是何死法？”
“我曾经以为我会死在自己的箭下，是箭使我名震天下，又是箭使我家破人亡，我本应用箭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会如许多人一样，死在你的七绝毒下。”
原来，薛一箭已知自己中毒。
那是七星宫的七绝毒，除七星宫与药王谷外，无人可解。显然，七星宫与药王谷皆不会替他解毒。
“或许，我会给你解药。”
“解药不会白给，否则你没必要下毒。”
“当然，解药当然不会白给。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便可如你曾经所愿，死在自己的箭下。”
“你最好不要知道。”
“喔？”
“知道的越多，离死亡越近。”
“一个只会躲在幕后的缩头乌龟，竟把你吓成这样。”
“或许他真是一只乌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包括我在内。事实是纵我知道他的真面目，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不怕毒发身亡？”
“中你的毒，我尚有七日活命；出卖他，则我绝对活不过今晚。”原来，在得知自己身中七绝毒的那一刻，薛一箭已决定用这七日复仇。话音落后，他不再搭理辛瑶华，与那些鬼面黑衣人一起离去，融入那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那是他的来处，却绝非他的归宿。
他的归宿只在他的回忆里，一个温暖的家，如今却变成一座坟，一个只能在回忆里温存的美好。
辛瑶华没有追，由着薛一箭离去。她知道薛一箭不会说，故而她问再多遍也是白费唇舌。
或许与林道仙一样，她只是不希望净土染上垢污。
林道仙即是白影，白影即是林道仙。林道仙初现身时，她便一眼认出，不觉想起白日里于竹海上追逐的白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