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叶一瑶到底没敢留太久。
她把谢明璃哄去睡了,然后便仓仓皇皇地跳了墙回了家,将那一腔翻涌的迷恋塞进被褥里锁住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去。
叶子昭对她的讽刺简直是一针见血,叶一瑶不得不承认她脑子里如今只团了一团虚无缥缈的情爱缱绻在里头,若是见不着谢明璃倒还好些,一旦让她给见着了,别的要紧事儿便都要给忘得干净。叶一瑶觉得自己得改,可一想到谢明璃那一双懵懂的眼心里就发软,一派壮志豪言要散成烟去,最后她在这一串重来复去颠三倒四的思绪里迷迷糊糊入了睡,却做了一场似曾相识的梦。
叶子昭正背对着她和人说话,他似乎终于撕破了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表相,在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什么,他的愤怒就像一场燎原的业火,要把眼前的人眼前的物都烧成灰烬似的,他们身边也确实燃着冲天的火焰,从身侧一路绵延到远处的皇宫不曾断绝,就像是一场声势浩大六亲不认的复仇。
叶子昭的愤怒并未得到什么重视,他面前的那个人反倒笑起来,冷漠而快意地,隔着叶子昭直勾勾地望住了叶一瑶,道:“还没结束呢。”
竟然是孟柏。
她还未能对此作出什么回应,便被人从这一场并不愉快的睡梦里给推醒了。
叶子昭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然托着一盏油灯站在她床头,见她终于醒了,才若无其事地缩回了那一只正在推她的手,道:“着火了。”
叶一瑶几乎怀疑他终于学会了什么能读梦的旁门左道,却听叶子昭补充道:“是靖武司的方向。”
他好像从未焦急过,他的歇斯底里只存在于叶一瑶无来由的梦境里,倘若有一天他真的撕下脸皮冲人发了脾气,叶一瑶大约会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又从北边落下了。
但这一会儿她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只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抓了剑就要往外跑,叶子昭却出声拦住了她的脚步。
他道:“阿瑶,别太心软了。”
叶一瑶只顿了一顿,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打大楚国建国那一天算起,靖武司就没遭过什么火灾水灾,更别说是这样大的、隔着半座京城都能看见的火光冲天。
叶一瑶踩着半城的房瓦往前飞奔,凉风吹得她头脑一片清明,她好像终于想明白了孟柏为何会在他们布置的那样拙劣的圈套里落网,也终于能确凿地相信那曾经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假如孟柏从一开始就计划被抓进牢里。
毕竟靖武司在这么一个微妙的当口走了水,要么是有人要灭口,要么就是有人要劫狱。
叶一瑶到得很快,有人却比她到得更早一些。她才一落地便在余光里瞧见有人毫不犹豫刺过来一剑,于是她往后跃了一步躲开,道:“是我,叶一瑶。”
裴英见着是她,也不跟她废话,只道:“裴清在后门守着,你去帮他。”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裴英的职位都要比她高些,此类经验自然也比她丰富,因此她并未作过多纠缠,只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便快步往后门跑去。
果然是大牢走了水。
叶一瑶这一路上只瞧见一帮匆匆忙忙拎着木桶水盆来回奔走着救火的,李广延那个不着调的竟也在里头,他没看见叶一瑶,只拎着一桶水一步不停地往大牢方向飞跑,汗水覆了满额也没去擦。叶一瑶也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和他擦肩而过了。
裴清果真在后门守着,他看上去十分警觉,听到叶一瑶的脚步声便猛地回了头抬了剑,见到是她,才放松了一些,道:“你来得很快。”
叶一瑶没接着他的话往下寒暄,只问他:“没人出来?”
裴清答:“没有。”
接着他们便不说话了。他们背对背站着,各自严守着一个方向,却一直没撞见什么突兀的、不同往常的情况。
等到这一片火场只剩了余烬时,天已快亮了。
裴英差人替了他们的班,把他们二人给叫了回去谢云松竟也已经到了,正肃着一张脸站在裴英身边,他难得在见着叶一瑶的时候没说什么冷话,只看着裴英道:“九山在外头候着,我们四个进去。”
大牢里是肃杀的昏暗。
裴清借了一盏灯笼提在手里,走在前面替他们照着道路,可越是往里走,谢云松和裴英的脸色就越差,一直走到道路尽头时,裴英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牢房里头空无一人,从犯人到看守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不曾留下,又或者说打斗的痕迹被烧得干干净净,墙上那焦黑色的烧痕从门口一直侵袭到尽头,散发着一种古怪又独特的气味,叫人心里很不舒服。
叶一瑶走在最后,看得也最为细致,只见她伸手指了指一处墙面,道:“这里有字。”
那是用利器刻上的一个“聂”字,看上去是用了入木三分的力气,写得颇为从容,叶一瑶甚至能想象出孟柏脸上挂住的火焰般的狂热,这让她心里翻起一股近乎自责的不快来。
谢云松看见这个字时,脸上的不快远比她要浓烈,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踩着这一片灰烬往外走。他大概是要进宫去向他父皇汇报今夜这一桩突如其来的火情,走得十分匆忙,裴英则去讨了牢里那些重犯的画像,要拿去御林军叫他们加强戒备尽快把人给抓回来,只留下一个裴清在靖武司帮忙,和一个叶一瑶在靖武司无所事事。
叶一瑶记得,靖武司里头关着的都是些待审待斩的朝廷重犯,多的是背了十几条人命的疯子。他们早早地被定了死刑,因此也不怕豁出命去。这样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如今正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徘徊,这个认知叫叶一瑶不寒而栗。
这个消息不能被散出去,却不可能不被散出去。
孟柏期待的,也许正是百姓们人心惶惶对朝廷失去信任的那一刻。
想到这里叶一瑶压根儿坐不住,于是和裴清打了个招呼便往靖武司外头走。这既然是她招惹来的人祸,她就得想尽法子去补救,所以她打算先将整个京城转一遍,至少先找出几个孟柏等人可能落脚的巢穴叫人盯住,再慢慢从长计议。
但孟柏怎么可能轻易叫她找到。
孟柏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时叶一瑶正在一个小早点摊前头站着,准备去和卖面条的大娘唠两句嗑,问一问她今早出摊时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她才踏出一步,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且沙哑的声音:“叶姑娘,早上好啊。”
叶一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向后挥出了一拳,却在拳头即将碰到孟柏的刹那停住了手,因为孟柏说:“我的新朋友们可都在看着呢。”
他的嗓音听上去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他们在牢里待得手都痒了。我倒是不介意你再把我捉回去,那也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大闹一场……这一大早的,路上的行人可真是多得很。”
叶一瑶道:“你是专程跑来威胁我的?”
孟柏拖长了声调:“那哪儿能啊——聂大小姐。”
他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遗憾:“我却没料到你们聂家净出些没出息的玩意儿,一个两个都只想着去帮谢家卖命,我们请不动你们这三尊大佛,就只好想些旁门左道叫你们想想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合适的。”
叶一瑶没有答话,孟柏就自顾自说下去:“谁能晓得你们聂家都是些忘恩负义的软骨头呢?叶秋廷夫妇二人费心费力替你们聂家养孩子养了二十年,就养出这么两个不中用的玩意儿,我可真是为他们不值。”
他摇头叹息的样子倒像是真心实意的,叶一瑶偏了偏头,冷声道:“你就算说得再多,我和叶子昭也不会帮着你们起事,你们还不如趁早死了心,回去安安稳稳种田过日子。”
孟柏既然跟她撕破了脸,她也就懒得再拿敷衍“父母亲”的那一套话来敷衍他。孟柏约莫是料到了她会有此一言,因而笑道:“我总是有办法的。”
他慢条斯理地:“我若是散出言去,把你和聂昭的身份往外这么一说……那该多有意思。”
他道:“你们两位的身份虽是做了假,却经不起细查,只要谢家的狗腿子们往深处这么一挖……你以为你和聂昭真的有什么所谓的选择?”
叶一瑶冷眼看着他,他便摆了摆手,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我瞧着你和谢明璃关系颇为密切,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剪了主君的红线不是?”
叶一瑶未如他所料地露出恼怒来,这叫孟柏有些遗憾,但他很快打起精神来,道:“也到了我该告退的时候了。”
有他的威胁在先,叶一瑶不得不顾忌这一街百姓的安危,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柏漫不经心地走到她前面去,将一整个后背露在她的眼前,她却不敢动手。
孟柏的表演却还没结束。
他就像是才想起要说的话似的,忽然转了身,对她说道:“还没结束呢……聂瑶。”
那表情和她梦里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