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季丹心的脸蹭地红了。
君止此刻脸色苍白,薄唇染血,像是一件脆弱又美丽的艺术品。皎皎月光下,那张冰雕雪塑般的面容放大出现在季丹心眼前,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季丹心呆了几秒钟,突然火烧屁股般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红云一路烧到了耳朵尖。
他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刚刚那片梧桐林。
这是……瞬移了!?
季丹心转头看着还倒在地上的君止,这家伙既然有这种本事,怎么不早用?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季丹心刚想伸手拉他一把,手伸到一半却突然改了方向,转而在君止眼前挥了挥。
对方毫无反映。
季丹心一时间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君止居然失明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方才梧桐林中尸横遍野的景象,头一次意识到,特卫队队员们虽然人前风光、受人敬仰,但却是在从事一项无比危险的工作。
“你快走吧。”一旁沉默的君止终于开口了。他方才强行发动了乾坤传送符,遭到灵力反噬,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现在还没有完全陷入到五感尽失的沉眠状态,仍可以控制着口舌的肌肉说话,只是由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此说话的语气腔调都变得很奇怪。
“啊?”季丹心闻言一愣。
按理说自己冒险把人救了,对方不说谢谢也就罢了,第一句话怎么也不该是赶自己走吧?
“喂,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吗?”问了没两句,季丹心便停了下来,他发现君止不光失明了,还失聪了。
君止此刻看不见对方的长相,也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只能自顾自地解释下去:“谢谢你出手相救……可我……我逃不掉的……”他呼吸不稳,连说话都变得很费劲。
“梦魔……稍后一定会回来找我……这符咒传送范围有限,也不能、不能重复使用……只能将我们带去方圆五公里内、随机地点……梦魔素来擅长气息追踪,这点儿距离对她来说没有用……她一会儿就会追上了……到时候连你也跑不了。所以……趁现在,快走吧……”
君止最后一个字说完,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安静地躺在草地上,不再有任何反应。
季丹心却听得云里雾里,梦魔?是在别墅中见到的那个女魔头么?对了,刚刚怎么没见她?
但凡季丹心有一点作为通灵者的常识,对于梦魔的名号也该如雷贯耳,更应该明白君止拼着反噬的危险发动符咒的良苦用心。可惜他刚刚觉醒灵力,还来不及恶补关于妖魔鬼怪的知识,对于通灵圈的了解也仅限于首座天师和止戈剑。
因此即便他听明白了君止这席话的核心思想——梦魔一会儿就会追上来了,你快走吧——却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也恍然不觉自己已经危在旦夕的事实。
他甚至没打算就这么独自逃走,而是抱着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不慌不忙地拿出了手机,打算先给通灵者公会那边拨个求救电话……
结果居然没信号。
季丹心简直怀疑那一纸符文将他们传送到了什么深山老林,他从来不知道a市周边居然可以没有信号。
没办法,季丹心收起了手机,倾身捡起了地上的金色锦囊。
就在符咒发动的一瞬间,这锦囊就和自己长了眼睛似的,重新飘回到他手中,跟随他一起被传送到了这里。
这小小的锦囊中似乎藏着太多的秘密,但现在不是个探寻秘密的好时机。季丹心将锦囊收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着君止这么一个大活人犯起了愁。
他知道君止伤势很重,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治。
君止半天没察觉到异动,还以为那突然出现的好心人已经走远了。直到肢体接触再度传来——他感到有人双手拉过了他的双臂,笨拙地摆弄着,似乎是想将他背起来。
君止一时间有些无奈,有些感激,又有些替那人着急:“我知道你有法宝护身……”他想起了刚刚浮现在眼前的金色玉兰花,轻声叹了口气:“可是到了梦魔那个级别……什么符咒法器都没有用……连止戈剑也不行……你还是快点离开吧,不要管我了。”
话音刚落,对方果然不动了。
季丹心身子僵直,死死地盯着君止露出的半截小臂。
当他试图扶起对方时,不小心撩到了君止被划破的半截衣袖。
月光下,君止小臂上的旧伤痕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季丹心的眼。
少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差点以为是自己的伤疤转移到了君止身上。
季丹心定了定心神,然后迟疑地、小心翼翼地、大着胆子地将君止的衣袖又向上撩了撩。
君止胳膊上的伤都有些年份了,并且疤痕已经很淡了,应该是很小的时候留下的。
似曾相识的伤痕一下子点燃了童年的痛苦回忆。季丹心知道,手臂上是最容易留下这些疤的,因为被打的时候,他们会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护住头部……
他还知道,即便幼年受过的伤好了,这些伤疤也永远不会消失,会就这样淡淡地跟着他们一辈子。
季丹心将目光转移到了君止的脸上。
原来这样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也藏着这样的伤疤。
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也有那样不幸的童年吗?也有因为伤痛和绝望而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吗?
季丹心看着君止,突然明白了刚刚在别墅内,君止望向自己小臂的一瞬间,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是什么意思。
他猜想自己此刻也是同样的眼神。
那原来不是单纯的怜悯,更是同病相怜的感慨,是感同身受的将心比心。
因为他们都知道,留下这样的伤有多痛。
君止感到对方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胳膊。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捡回来的小动物正在用鼻尖轻蹭着自己的衣袖,动作中透露出小心翼翼的亲昵。
此时此刻,这样的亲昵使他感到说不出的欣慰。
他第三次劝道:“快走吧。”
可是对方没有停手,君止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紧紧地扎了起来,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帮自己止血。
那一刻,君止不禁怀疑自己会不会已经失声了——他难道根本没说出那些话,只是干动了动嘴皮?
对方并不专业的包扎手法让他确定这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应该不是公会的人。那么自己应该也不认识他,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至今不肯放手。
君止急切地、费力地试图再跟那人解释一二,可那人不由分说地拉过了他的右手,在他的掌心中写道——
“我带你走。”
那人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震裂的虎口,轻轻划过他的掌心。猫挠一样,微微发痒。
君止的小指一颤。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让他心中某块角落突然开始塌方。
他在过去十几年间一直充当着“守护者”的角色,出生入死、冲锋陷阵,他也都心甘情愿。
可现在有人对他说:“我带你走”。
这句话有些熟悉。君止恍然间记起了十几年前,那个他逃出生天的午后。刺眼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被师父抱起,从地狱中脱身。
如今这人指尖的余温,好像和那时的阳光一样温暖。
这样的温度令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莫大的慰藉,也令他心怀感激。
有那么一刻,君止甚至想去抓住那根手指。
然而,君止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贪恋这份温暖,梦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赶回来,他必须劝这人赶紧离开的。
想到这里,他再度张口,舌头却忽然麻了一下……
五感中的最后一感也消失了。
至此,君止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色的沉寂。所有感官全部被封闭,他再也感受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再也无法动作、无法言语。
君止突然有些后悔,其实在说“放手吧”之前,他至少应该先对那人说一句“谢谢”。
季丹心刚背起君止,就感觉背上的人脑袋一沉,手也耷拉了下来。
“喂?喂!你怎么了?!”季丹心吓了一跳。
君止没有任何回应,好像彻底晕了过去。
还好,季丹心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发现对方还有微弱的呼吸在。
刚刚好受了一点的膝盖因为不堪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再度疼痛地叫嚣起来。季丹心咬了咬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背着君止艰难地朝着a市市区前进。
为了忽视着膝关节的痛,季丹心边走边转移注意力道:“你之前从蛇妖手下救了我一命,这次就当还你了。”顿了顿,继续道,“要是我们大难不死……你师父会来看你吗?”
念头一起,季丹心的心也跟着扑通一跳,仿佛顾天师已经近在眼前的一样。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再见到顾天师就好了。”
季丹心话音刚落,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呵,你想见顾长修做什么?”